4 （四）

林安然他們走了，喬彬叫表哥一起去吃飯，許亦傑說他累了，想先回家。喬彬悻悻地一個人離去。

許亦傑的母親事先不知道兒子要回來，看見兒子突然站在自己面前，高興地合不攏嘴。兒子現在工作繁忙，一年中也難得見他幾次。許母欣喜着趕忙去廚房，準備給許亦傑煮碗面條。許亦傑說，不用了，飛機上吃過，只想休息。許亦傑走進自己的房間。許母還想繼續追問什麽，被許父攔住了，“沒事，興許他就是累了，讓他早點休息吧。”

許亦傑關上房門，将公文包往桌上一擱，仰身躺在床上。兩行眼淚無聲無息地順着他的眼角滑下來，滴落在耳邊。

安然！安然！他在內心深處呼喊着林安然的名字。12年前，你究竟為什麽離開，為什麽跟我分手，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一點音訊……無數個疑問在他腦海裏盤旋。這些曾經讓他無比困惑和糾結的問題已經淡出他的生活許久，現在卻像火山爆發般全部冒了出來。他甚至想立刻找到林安然給他答案，可他現在能那樣做嗎？這一路，他裝作很平靜，而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翻來覆去，無法控制的胡思亂想折磨得許亦傑不能入睡。明明已經很累、很困，偏偏睡不着，他要失眠了。許亦傑眼前全是林安然的樣子，現在的，以前的。還有她消失一個多月後的某天，他突然收到她發來的短信，只有短短幾個字：我們分手吧。當他把電話打過去，關機！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現在她為什麽又回來了？她嫁人了嗎？過得好嗎？……直到精疲力盡，淩晨三點多了，許亦傑才昏昏入睡。

在許亦傑輾轉難眠的同時，林安然也沒好到哪兒。回到梁好家，跟梁好的父母寒暄幾句，本想早點休息。但是看到梁媽媽已經備好了飯菜，不忍心拒絕，她只好和他們一起簡單地吃了幾口。梁媽媽還想拉着她聊天，看到林安然一臉的疲倦，再加上梁好一個勁兒使眼色，就讓她們上樓休息了。

梁好本來打算和林安然睡一個房間，難得她倆都能從繁忙的工作生活中抽身度個假。但是，在機場見到許亦傑後，她就知道，林安然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睡一覺。

“安然姐，泡個澡，早點休息。”梁好幫林安然收拾好床，放好洗澡水，一個人出去了。林安然點點頭，會心地一笑。

從洗手間出來，林安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幾點才入睡。那一晚，她又夢到了高三那年，她和許亦傑一起逛游樂場，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去湖邊……

第二天就是同學聚會的日子。上午九點鐘才醒來，林安然覺得實在不好意思，下樓和梁好媽媽道歉。“安然，別見外，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啊。”梁好媽媽拉着林安然的手坐下，和她聊起了她媽媽。

“好久沒見你媽媽了，她身體還好吧？上次見面還是前年我們去J國度假那次。”

“阿姨，我媽還好，您放心吧。我回國都兩個月了，也沒顧上回來看您，真是不好意思。”

“不礙事，你們年輕人都忙，這是好事。你看梁好，每次回來也就是忙公司那些事，也沒空陪我逛逛街、聊聊天。”

梁好從樓上下來，看到媽媽又在絮絮叨叨，走過來插話：“媽，今天是安然姐同學聚會，多少年不見的老同學，可不能丢了面子。我帶安然姐去做個頭發，然後再送她去酒店。回來再聽您唠叨啊。”梁好笑呵呵地拉起林安然出了門。梁媽媽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安然姐，你見到他還有感覺嗎？”梁好開着車，迫不及待地問林安然。林安然淡淡一笑，沉默着。

“這麽多年沒見，再看到他，你還心動嗎？”梁好追問。林安然輕輕地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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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沒事。好好開車。”林安然打住了梁好的追問。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不要多想，只是看看他而已。

梁好帶着林安然去了一家裝修奢華的美容美發館。林安然說要簡單點，造型師安排人給她把頭發洗了一下，然後吹了幾個大波浪卷。

梁好還要帶着林安然去買衣服，林安然拒絕了。她覺得身上這件白色連衣裙就挺好的。

“真是不懂你，堂堂大設計師，每天都是跟璀璨的珠寶打交道，你怎麽就那麽愛穿白色的衣服呢？”梁好一臉的不解。林安然笑笑不語。

臨近中午的時候，梁好把林安然送到了聚會的酒店，全T市僅有的三家五星級酒店之一。

同學聚會在五星級酒店？是的。因為這家酒店的公子，現任總經理就是林安然的同班同學秦明昊。而這次同學聚會也是由他發起。

緣由是這樣的。秦明昊上學的時候特別淘，林安然他們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郝老師幾次三番跟他較量，終于讓秦明昊變得服服帖帖。最終，這個不可一世的富二代還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後來回到T市，子承父業。郝老師馬上就要退休了。秦明昊為了感謝恩師當年對他的“挽救”，就想出了這個主意。辦個同學聚會，把當年他們這一屆郝老師帶過的三個班的學生都叫回來。一是同學們多年不見可以聚聚，同時也讓郝老師看看自己的學生，高興高興。

郝老師其實非常相見他教過的學生們，可是又覺得挺麻煩大家的。秦明昊說那有什麽麻煩的。端午節有小長假，而且同學聚會的費用他全包。秦明昊的誠意打動了郝老師，這個聚會就定了下來。聽說秦公子大包大攬，再想想郝老師當年确實對大家都很好，所以，三個班回來了近一百二十個人。

林安然剛走進酒店大廳，就看到了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秦明昊。

“哎呀！貴客貴客！我們林妹妹回來了！”秦明昊一邊熱情地打招呼，一邊走過來和林安然握手。“林妹妹”這個稱呼，上學那會兒，他就老愛這麽叫林安然。

“林妹妹，大畫家難得回來，你可得給我這酒店留點紀念哦。”秦明昊的機靈勁一目了然。

“我現在做珠寶設計，畫畫你就別期待了。要不，我給您夫人設計一款首飾怎麽樣？”林安然打趣地說。她知道，秦明昊其實人不壞，就是比較淘，愛跟大家開玩笑而已。

“那太好了！正求之不得呢。”秦明昊喜出望外。他确實需要這些招數來哄夫人開心，誰讓他娶了副市長的千金呢？

林安然跟着秦明昊走進宴會廳，同學們大部分已經到了。有幾個熟悉的女同學過來和她打招呼，簡單聊了幾句後，她急忙走到郝老師身邊問好。宴會就要開始了，林安然四下看了看找空座位，這時許亦傑走了過來。

“安然，到那兒坐吧。”許亦傑指了個位置帶她過去入座，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來。

音樂響起。主持人簡單介紹了今天的聚會主題，而後秦明昊發言。說着說着，他聲淚俱下，那叫一個煽情。後來，宴會開始，大家一邊吃，一邊開始輪流做自我介紹——目前定居哪裏，做什麽工作，婚姻狀況等等。

輪到林安然這桌，她有點緊張，尤其許亦傑坐在身邊。還好，許亦傑先說。

“我在S市，和幾個朋友開了一家軟件公司，婚姻狀況嘛，未婚。”許亦傑說着低頭看向林安然。林安然低着頭在喝水。

“你們倆還沒結婚呢？！”這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聲音。

很快有人悄悄地提醒那名同學：“不知道別亂說，他們早就分手了。”

“聽說是林安然甩了許亦傑，出國了。”

……

雖然同學們的議論壓低了聲音，可林安然還是聽得到。他竟然還沒結婚？！林安然聽到許亦傑的話十分意外和驚訝。

“大家靜靜啊。現在輪到林安然同學了。”秦明昊出來救場，卻發現這個場面的确很尴尬。

林安然緩緩地站起來，“我目前也在S市，做珠寶設計……”她實在不想說下一個話題。于是客氣地說道，“如果哪位女同學或者男同學想給愛人定制首飾，可以找我。”她以為這樣就能混過去了。

“林大設計師，那您嫁了嗎？”一個女同學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說話的女人叫王瑩瑩，是許亦傑班上的。那個時候，王瑩瑩一直暗戀許亦傑，還沒等她表白，卻發現許亦傑和林安然在一起了。看着許亦傑對林安然那麽好，她嫉妒得咬牙切齒，可也無奈的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機會。那個時候，她就讨厭林安然。今天，聽說他們早就分手了并沒有走到一起，就像是逮着了一個報複的好機會。

林安然怔住了。她沒有發現，其實在她身邊的許亦傑比她還緊張。

“沒，還沒有。”林安然的話音剛落，大廳裏一片驚喜的歡呼。有人又開始竊竊私語，說他倆還有戲吧？而許亦傑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一個深藏的微笑悄悄地出現在他臉上。

同學們吃着聊着，後來開始到處走動。有人喝高了，有人熱衷于和每個人合影、加微信。林安然只和身邊的同學，還有過來找她的女同學聊了聊，沒有挪動位子。許亦傑到別的桌和同班同學喝酒。不知道說起了什麽，他們還大聲地起哄，往林安然這邊看。林安然覺察到了，卻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過了一會兒，許亦傑回到座位上。“安然，把你手機號給我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堅決像是命令，順勢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林安然。林安然知道，此時她不能拒絕，她不想在這麽多同學面前再有任何尴尬。

林安然接過許亦傑的手機，把自己的手機號輸了進去。許亦傑拿過手機，又端舉着杯子去了別的桌。

聚會進行到後半段，各種戲碼開始上演，有人抱頭哭了，有人又唱又跳，還有的吵吵嚷嚷地跑了出去。林安然看着身邊的同學們，心裏不禁感嘆：他們都曾是陪伴自己走過一段青春的小夥伴，那段歲月裏的歡笑和眼淚，今天依然在繼續。真是經不住回憶的青春啊！平日裏，大家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都在各自的人生軌跡恪盡職守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吧？而現在聚到一起，似乎都變成了性情中人，抛下終日所戴的面具，回歸到真正的自我。有多少不堪回首的青春往事，就有多少流連忘返的快樂日子，那些年經歷的那些事，在每個人的心裏和身上留下了多少烙印？

看着吵吵鬧鬧、觥籌交錯的同學們，林安然沒再見到許亦傑的影子。和身旁的同學閑聊一陣，跟秦明昊告別後，林安然一個人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