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崔季明縱然是賀拔慶元的親外孫,可也不過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平時在軍裏也不像個穩妥的,他們自問十三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兒捏泥蛋玩兒呢!

崔季明住了手,卻不是因為他們,她手指往回一縮,将信封塞進衣領內:“我先收着。這信上的內容,不過是将戰況通知賀拔公而已,但上頭三位将軍的口吻和花押容易得罪聖人,若是官驿路上有個什麽閃失,這信落出去,賀拔家僅剩的腦袋不夠掉的。拿紙筆來,我抄篆後你再去送給阿公。”

下頭的人果然拿來了筆墨,那墨被凍的都磨不動,倒了熱水到硯臺裏,蒸起來一團霧氣。

崔季明笑罵跟湯水似的硯臺,道:“這會子可算是知道什麽叫‘幕中草檄硯水凝’了。”

在座親兵,會寫自個兒名字的都不超過一只手的數,磨墨這事兒自然也是做得一塌糊塗,崔季明蘸着他們濺在桌上的墨,在一張草紙上頭,将蔡将軍臨危受命握不住筆的狗爬字兒學了個十成十,簡略了一下焦急的戰況,請賀拔公極速回大邺,語氣中滿是大軍壓頭的不安,還帶了點蔡老頭死不退縮的倔脾氣。

崔季明拎起來信紙,得意的吹了吹,覺得自己這封信寫的真是才華橫溢,周圍卻沒有一個看得懂他寫的啥的,頓時有些無趣,疊好了遞給那報信兵,貼上紅标:“若是我阿公拆了這封信,你就私下告訴他,這封信是我寫的。他找不着你的事兒,頂多回頭打斷我兩條腿。”

那報信兵被暖炕熱的渾身癱軟,手卻抖的如雪天光着身子騎馬:“三郎、私動标紅軍信,真的是死罪,這都是沒得商量的啊——”

“你放心,我這個年紀,還沒上天下海,賭錢嫖娼過,舍不得自個兒這條命。”崔季明溫柔的摸了摸那不過十八、九歲的報信兵的腦袋,卻不料摸了一手凍幹的頭油,不做痕跡的又在他袍上抹幹淨:“你叫什麽?”

“三郎叫我小曹便是。”

崔季明笑:“小曹,吃頓熱飯,軍報情急,別辱了使命。到了我阿公那頭傳句話,那本命年給的紅腰繩,我可帶着,能保得我平安。”

小曹愣愣瞧她,崔季明麻利的穿鞋下炕,十幾個親兵也跟着從那兜頭風雪與冷光的門穿過去,一會兒倒是啞婆卻給他送來了碗熱湯面,上頭三片牛肉,下頭倆半生荷包蛋,他餓的神志不清,囫囵一口,差點嗆着,對着那茶壺的嘴兒就灌了下去點茶湯。

小曹喝了兩口,咂了咂嘴:“婆子,你們這兒的茶水,怎麽一股麥芽糖味兒?”

**

一道隊伍從播仙鎮北口出去,踏過無邊無際攤在地上的白餅子,崔季明這會兒沒有心情來啃,幾十裏快馬飛出去,她總算是瞥見了那立在地上也蓋了層白雪的“紡錘”,以及城下那個炊煙渺渺的寨子。

崔季明擡手,伸手親兵降低馬速,她側身往凍的縮成團的陸雙看去:“剩了多少人在這裏?”

“不到四分之一,我說的是按戶頭算,你明白我的意思。”陸雙上下牙間的那根麥芽糖都顫抖的磕着牙,他似乎在抱怨崔季明不給他找一件世家老爺用的熊皮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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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意思就是這裏頭還剩兩百左右的兵匪,以及八百戶上下的婦孺,而崔季明這邊只有三十人左右的親兵。

不過賀拔羅之前提起過那份任命他前來且末北的谕旨并不在他手中,而是被這些兵匪奪走,雖兵匪已經換了兩三撥領人頭了,但估摸谕旨還是藏在寨內。

崔季明面上還是個半大少年,自然沒本事叫那連裴森都敢威脅的匪頭交出來這命根子,她也不認為龔爺會連去遠赴于阗都帶着這玩意兒,現在除了去偷也沒有別的法子。

更何況崔季明也想去見識見識這封閉的龔寨內部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親兵的馬匹停在了遠處,崔季明只帶了親兵中跟他關系最好的周宇,再加上陸雙,三人解下披風,腰間挂了個相當粗糙的寬背環刀,崔季明又在黑衣外頭裹了一層陸雙給備好的灰白粗衣,脖子上抹了幾道灰,頭發弄的半散不散。

“就這樣就行?你沒在逗我?”周宇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服。

“哎喲放心,你覺得這裏頭三天兩頭往裏擄人,八百戶人家,一個小鎮的規模,怎麽可能誰跟誰都認識啊。而且三郎從那賀拔羅那個塔上不都看過了這裏的大概結構,也大概知道中心在哪裏了吧。”陸雙可不在意了,如同不是去翻匪寨,而是去逛窯子一般随意。

崔季明知道他不會不要自個兒小命,倒也算是信任,這個寨子并不算怎樣的層層防範,她還覺得自己一個人說不定會更好出入。

陸雙和崔季明兩個人轉瞬便垮出幾分嬉皮笑臉的流氓樣子,恨不得演成出去喝醉回來的倆大兄弟。

崔季明等到了走在龔寨內泥濘的路上,才覺得陸雙這本事太活絡了。敢在雪天過去靠近龔寨,不但了解內部的狀況和巡邏排班,甚至還在高低不等的圍牆上留下了往牆外的繩索。他這人說話沒譜,做事卻是讓旁人安心到肚子裏的。

崔季明從圍牆爬下來的時候,兩只手在地上化雪的泥水湯子裏搓了兩圈,褲子也跟着跪進了泥裏又拍了拍,捋了兩把頭發,好一個狼狽不堪的髒小子。陸雙都忍不住看了她兩眼。

崔季明道:“我不跟你們兩個人似的,我這種年紀一看就是小時候進到寨裏,沒爹養沒娘靠的,又沒有吃飯的本事,總要狼狽幾分。”

陸雙轉了眼,卻也叫着周宇一并在泥水湯裏搓了搓手,指縫裏都是泥,一副做粗活的樣子,被一個冬風冷的縮成鹌鹑,三個人抖到了路上去。

泥濘不堪的路上有不少膀大腰圓的婦人,手上拎着幾個跟待宰的白鵝一般撲騰的孩子,每個人冬日穿的都不太多,這裏畢竟不種糧,人不能吃天吃地,只能吃手裏頭那把刀,來東西都沒有那麽容易。

其中也有一些年歲不大的兵,看得出來也是後期歸順的,想必這年頭突厥連年吞下南道,兵荒馬亂,日子也不好過,有的人也就留在了這裏。

崔季明弓着頭,倒是大步的跟自家邁步一般往寨子中央走,由于掠進來的各地人口很多,語言也混雜,崔季明進了寨子才發現,在這個小小的封閉的村落內,掠奪進來的人口成為一種財産的情況下,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個非常小規模的奴隸群體。

只要看到街道上跛腳的,基本都是奴隸,人數不算多,畢竟這麽個寨子,多一條人命,總是多一張搶飯的口。他們沒有帶枷鎖,斷腿和饑餓已經使他們無力反抗,胳膊都細的如骨頭上蒙了一層薄皮,做的估計也都是打掃牛羊馬圈之類的髒活。

或許是崔季明走的太随意了,就跟在家逛街似的,一路上雖然也有不少人側目,但路上畢竟都是些婦人,沒有人來攔她們三人。崔季明眯了眯眼睛,路上不少還有不少女人挺着大肚子,但癡傻不堪,甚至很多都是目光呆滞,看起來有生氣的女人,也不過一半左右。

她想也明白,龔寨連杏娘那個小國部落的女兒都搶,這些裏頭估摸有不少女人之前都算是有些身份家境的,從這個寨子逃出去,到最近的播仙鎮也是被統一關起來送回去的命,跑幾回,打幾回,怕是要傻了。走過去的幾條街都是屋棚低矮陰暗,僅有的生活氣息,都是由那些麻木卻勤勞的女人用一雙巧手締造出來的。

當崔季明看着幾個面無表情面上有傷,膝下挂着幾個熊孩子的女人,端着熱氣騰騰的鍋走出門去,順手在屋檐下挂上兩條腌腿。

那些女人被磨出的惡毒戾氣壓在眼底,與她們制造的炊煙缭繞溫暖富足的院落,幾乎是格格不入。

崔季明想起了當年做特警的時候,聽曾姐說過的,一個搶來的媳婦,全村人看着,警察來拯救被拐賣的婦女,反倒被一個村子裏的老少打得半死的事情。

縱然是解放後那麽多年,村裏仍然是一副奴隸制社會的樣子,警察解救的女人,在他們眼裏,更像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私有財産。

她甚至想起自己緝毒路上經過的,某些靠近國界線極其偏僻的村落裏,村子裏一半的女人都是癡傻的,一個個男人都堂而皇之說是撿來的傻子,他們唯一知道的法,大概就是“智力有缺陷的女人‘帶回家養’并不會被判刑”。

如今她就穿梭在這樣一千多年前一模一樣的村子裏,崔季明甚至心裏門清兒,如果她沖進去,捅死哪個正在打女人的兵匪,指不定第一個操刀要來殺她的,就是那個挨打的女人。

她前世可是聽過這樣的臺詞的:“你殺了他!我就沒有活路了!我連個讨口飯吃的地方都沒有了,要不然就是換一家被打的更厲害!你為什麽要絕了我的活路!”

崔季明此刻轉過眼來,一行三人已經靠近了龔寨中心一個用黃土壘出假山園林的套院,崔季明面色相當不好,陸雙以為她是世家少爺的光明路走太久,沒見過什麽叫暗無天日,湊上去拍了拍她肩膀:“別多看,你記着你是來做什麽的。”

她轉過臉去,陸雙眼睛清亮,似乎見多了這些場景,一點也不再往心裏去了,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進去。”

這黃土園林似乎為了跟外頭的窩棚格開,附近都沒大有房子,孤零零的立着,南北站了兩三個年歲不大的衛兵,崔季明在西牆,一腳踏在陸雙紮馬步的膝頭,輕輕巧巧就翻身進去,周宇這頭還沒有翻身,就聽到了裏頭一聲細微的驚呼,連忙攀上牆頭翻身進去,就看到崔季明腳下躺着一個男子。

陸雙爬進去的時候,崔季明已經貼着牆往裏走了。

他低頭試了一下那男子鼻息,看來只是被崔季明打昏了。

她一點兒都不怕,萬沒有入匪首家門的小心,崔季明臉色又掉回了陸雙剛跟她在酒樓見面的樣子,不笑,不扯淡,有點煩躁。

這跟崔季明這一個月裏平日的樣子差得很遠。

畢竟是少了四分之三的人,龔寨也幾乎從來都沒有人闖入過,內院的主子都不在,護衛也少了許多,就算路上碰見幾個懈怠的,崔季明和陸雙也能輕松解決。

崔季明停在一處紅漆門前,拎了拎上頭那挂鎖道:“應該就是這裏了,房門帶鎖的就這一處。”陸雙剛要說開鎖是他拿手好活,就看到周宇從袖中掏出一個相當專業的多功能小錘,蹲在那裏沒兩下就弄開了鎖。

陸雙道:“你們不是正規軍麽?怎麽還弄着偷雞摸狗的玩意兒!”

崔季明斜眼笑:“搶了你活計?不知道邺軍自配火鑽、開鎖錘和舂米碓麽?”

陸雙連忙拱手:“你們牛逼,這是吃喝拉撒,搶劫發家的活計都帶身上了。”

崔季明懶得跟他廢話,那院落裏是一排小屋子,上頭窗紙糊的可薄了,她戳開往裏望了一眼,身子一僵就退開:“不在這裏,我們往旁邊院裏去看看。”

周宇也不過二十,好奇的很就要往裏去看,崔季明一把拽住他:“過來給我墊個腳,我翻不過去牆。”

她卻不攔陸雙,陸雙壞笑着往裏頭看去,連他都腳下一個趔趄:“乖乖,就龔賊那把年紀,他也真是消受得起!”

周宇聞言更好奇了,陸雙還要去旁邊另一間單獨的屋去看,崔季明道:“你不用去看,那屋子是隔開的,裏頭估計都是肚子裏有球的。”

周宇這才明白:“裏、裏頭裝的都是女人?”

崔季明不言。

一個屋內,一張大炕,上頭躺了将近十個衣不蔽體的女人,從十三四的到三四十的都有,一眼望過去都是白花花的肉,全都半死不活的躺着,似乎排洩吃飯都在裏頭,味兒沖的驚人,活像是豬圈裏攢動的白皮豬。

這樣的屋子就有五六間。

她在周宇肩上拍了拍:“擡穩了。”

在陸雙的目光下,崔季明就像是個跳皮繩的村頭姑娘,柔韌的後腰一仰便翻過去了,她這回還沒落地,就響起了一聲男子驚呼,陸雙連忙占了周宇一個便宜,也在他膝頭踩了一腳翻身過去,踩的周宇差點摔在地上罵娘。

他這回終于趕了個巧,崔季明擡着手臂捏着一個紅發青年的喉嚨,她個子還沒長開,一雙細手,捏的那青年頸骨咯吱作響,半條命都要随着瞳孔翻過去。陸雙卻好奇的繞了那青年一圈:“哇,這紅頭發,這小子祖上是法蘭克人麽?那是比大食的最西端還遠的人種!”

崔季明也讓這一頭紅發吓了一跳,她記得近現代的時候,只有愛爾蘭人、蘇格蘭人才有這樣的紅發,按照現在的年代算來,西歐應該還籠罩在一片文明黑暗中,竟然會有人到這裏來麽?

她想了想也稍微松開了一點手,紅發小子的黑眼珠總算轉回來了一點,崔季明道:“你若是敢開口發出一個字兒,我單手就能擰斷你脖子。”

紅發小子瘋狂點頭。

崔季明環顧:“這裏是龔……爺住的院子?”

得到對方的點頭後,她又問道:“你可知道龔爺往日裏放重要物品的地方,當然,你就算騙我,也要告訴我一個答案。倘若我找不到東西,就讓你從屁股裏把我想找的東西給生出來。”

陸雙:“……”

陸雙默默靠牆,條件反射的尊臀挪到崔季明夠不着的地方。

紅發小子抖得更厲害了,他艱難的開口:“崔家郎君,我知道龔爺的東西都放在哪裏。”

崔季明:“……”

“你是不是傻?”崔季明真是一幅匪夷所思的表情看他:“你認得出我已經夠驚奇了,你竟然還告訴我你認識我,你是喜歡找死麽?還是你覺得我會被識破身份後吓得屁滾尿流?”

那紅發小子也覺得自己開的口太蠢,只得哆嗦着道:“我是見過郎君殺人的手段,不敢亂動,郎君放心,院子裏不大有人。”

崔季明真是沒見過這種人,搖搖頭,将手裏的寬背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刀背一股泡血冷鐵的鹹味:“往裏走吧,你這個頭不錯,等遇見了什麽人,做個盾牌剛好能完全把我擋住。”

紅發小子抖着腿,往裏頭去,龔爺的院子裏擺了一堆假山假樹,情調雖好,卻沒多少顏色,不是胡楊木的枯焦,就是泥土的灰黃,崔季明在建康見了多少園林,此刻對他這粗劣的玩意兒沒興趣。

龔爺屋裏頭沒落鎖,關着門。

崔季明踹了紅發小子一腳:“紅毛,給我開門去。”

紅發小子推開了門,龔爺走了一段時間,這地方半個月不擦都能積下一層比餅厚的灰,打開門一陣塵土飄揚。紅發小子捂着腰坐了個請的姿勢,開口道:“郎君,我叫阿繼——”

崔季明真是開眼界了:“大哥,你在做自我介紹麽?你看我長的像會關心你叫什麽的人麽?”

“我祖上是突厥人,紅發也是遺傳,是家族榮耀,郎君莫要叫我‘紅毛’。”紅毛一本正經道。

崔季明:“……那個阿繼,你快點兒告訴我龔爺藏東西的地兒在哪兒。”告訴了之後好讓你趕緊閉嘴。

龔爺自己的屋弄的跟閨閣似的,好幾道粗劣的屏風,挂了不少做帷幔的破布,紅毛熾俟指了指大床底下,和幾處嵌進牆壁的書架,還有一個地下暗格裏放着的帶鎖箱子。崔季明麻溜的将紅毛綁在床頭,三人各司其職開始搜。

崔季明半個腦袋拱到床底下,嘴上還叨念着:“半大小子整天往床底下藏東西,這麽個肚子上的皮都快耷拉到膝蓋的老頭子,也往床底下藏,這都些什麽跟什麽啊……”

崔季明從床底下撈出兩三個抽屜似的盒子,裏頭都是些匕首金幣、有幾張地圖和些雜碎,她沒有耐性的翻了翻。

周宇:“三郎,這就有些寨子中人口的記載,也沒有別的了。”

人口記載?

崔季明起身走過去,随手翻了翻,這龔爺竟然也算是有點本事,做了個簡單的戶籍登記,一共戶數也不多,各家的資産,每年的人員傷亡都寫得清清楚楚,還有些對于龔寨經營狀況資金核算,崔季明嘴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這個老賊,竟然還有那麽些管人的本事,雖然人品垃圾,但在規整資源的水平上,估計能比賀拔羅強出三個裴森。

陸雙打開了那箱子,裏頭是些帶牙印的金幣,崔季明不管陸雙往腰帶裏塞得行為,走過去用衣袖擦擦也咬了一口。

軟的很,好玩意兒。

于是她也順手往腰帶裏塞了兩塊,讓陸雙鄙視了:“咱們三郎家財萬貫,五姓嫡子,還用得着這玩意兒。”

崔季明道:“像你這種色胚,會因為自己女人多,就瞧不起外頭的美女麽?我這種財迷,也不會因為自個兒有錢,就跟別人的錢過不去。”

三人磨叽了一圈,崔季明往紅毛走過去,打算看看他能不能生出來谕令的時候,陸雙的髒鞋踩在龔爺的床上,往床頂棚上一摸,道:“找着了!”

龔爺床頂上是一層黃色的絹帛繃得棚頂,如今這年頭落後的很,幣帛通行、交通不便、擦腚都要用籌片,民間也不忌黃色。陸雙從腰後甩出個小刀來,将絹帛輕輕劃開,從裏頭抽出一段去掉兩軸的金色絹帛來:“這就是那谕令,這龔爺好本事,給藏在這裏頭了。”

崔季明原地似笑非笑拍手:“比不過雙爺好眼力。”

陸雙挑了挑眉毛,扔給崔季明,她低頭掃過一眼,花押印玺均正确無誤,确實是那一塊兒谕令。

崔季明收好塞在胸口,卻不着急走。她後頭要做的事兒,不願帶上陸雙,她不喜歡自己做事還有個別人在渾水摸魚。

崔季明:“事兒都到這兒了,雙爺要什麽報酬,可該提了,再往後指不定我給不起了。”

陸雙半個屁不放的跟了她一個來月,沒少打聽消息送消息,什麽都準備個完全,卻好像天生是她家奴才似的,只字不提要什麽。

越是這樣,崔季明越小心。她甚至覺得陸雙要得東西,跟她本身關系很緊密。

陸雙笑:“崔郎好生見外,幹的是行俠仗義的活兒,提什麽報酬。”

崔季明:“按理我該接一句‘那我真不給了’,但我知道,你這會兒已經從我身上在讨報酬了。”

她說着走到阿繼身邊,手裏寬背刀在他肩上比了比:“雙爺不說實話,你家這小子半條命也可以不要了。”

陸雙能帶她進龔寨,裏頭必定有個內應。紅毛出現的時機太準也就算了,陸雙之前急于探她如何對待院內侍衛,估計就是怕崔季明是個心狠手辣的,直接碰見紅毛就動手殺人。

更何況按着崔季明的想象,這龔爺性情陰狠多疑,怕是沒什麽親信,有也不會留在寨內。

這紅毛卻能指出龔爺三個藏東西的地兒,其中一個放的還是不少金子。

而且藏谕令的地方十分巧妙,縱然陸雙有天生會找東西的狗鼻子,他們搜的時間也太短了點。

怕是這紅毛或是陸雙手下別人,早就來龔寨內,把行路和東西的位置都給提前刺探好了,一切都确定的無錯後,再領崔季明進來拿東西。

崔季明以為自己是個深入虎穴的,恐怕則是個旅游觀光的。

陸雙搓了搓手笑道:“咱們都知道崔郎一個盤兒攝的芽兒,看着手狠,一把海青子耍的利落,可卻生了個仁義蠶子。”

崔季明不願跟他扯皮:“屁的沒有,不用驗我懂多少黑詞,我沒混過你們那道兒,不懂你們的規矩,有話說話!”

陸雙總算說了人話:“郎君也是知道,那牌子來自我們幫的十三娘,十三娘手底下一幫三十來個人喪命在龔寨。陸行幫像我這種會點兒雜牌功夫的還是少,十三娘下頭三十多條人命都是咱們幫內做過貢獻的平頭百姓,我在幫裏頭也算不得什麽,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也想一把火燒了這龔寨。”

崔季明一笑他這個“雜牌功夫”,二笑他“在幫裏頭算不得什麽”的自稱。

崔季明:“繼續。所以知道我也是個硬脾氣,還想平龔寨。這會兒只要領着我,将龔寨這裏頭的一圈惡心人的景象看完了,我這麽個人肯定恨得要死,更是會絕不放過龔寨一個活口。你們這個大隐隐于市的陸行幫,就可以看着我忙活了。”

陸雙連忙道:“這點兒小心眼,崔郎大人有大量,不會生氣吧。”

崔季明哼了一聲:“我說的可不是這點屁事兒!你在俱泰那踩了好幾回的點,考慮到之前在長安有人要殺俱泰,我不得不多想,可你又沒動手,到底在等什麽!”

陸雙心道:王祿真是個倒數的廢物,殺個侏儒都做不好,人都到了西域還要他來接手這活計!

陸雙嘿嘿一笑:“我确實還有別的事兒,不過不是殺人,而是找人。也的确是跟崔郎有關系,便是崔郎那位跑了的內侍,有人跟崔郎拜托了同樣的事兒。”

陸雙故意說出來。

“誰還要找言玉?”崔季明一提到言玉,仿佛是後背的毛都炸開了。

陸雙:“咱們陸行幫也在查,最後一次見過您家那內侍,早在許久之前,卻是在焉耆了,焉耆如今雖然仍有小國抗争不斷,可也算是……”

崔季明沒敢說出口,焉耆也算是到了東突厥的邊兒了。

他若是想找營生,為何要往戰地走呢?

陸雙看着崔季明面有茫然,嘆了口氣,剛要開口,忽然聽見了外頭一陣發了瘋一般的鈴響,還有的是尖銳的呼喝聲,登時手便扶在了刀上:“咱們被發現了?”

紅毛面色一白,搖頭道:“這鈴聲,是外敵來了。”

“外敵?”崔季明愣了一下,陸雙也變了臉色,劃開繩索拎起紅毛,飛身往外而去,也不管什麽守衛,高聲道:“三郎,快撤!怕是大勢有變!”

大勢?什麽大勢?

三人朝約定好的那般,翻牆便往馬廄飛奔,外頭泥路上已經亂作了一片,橫沖直撞的也不差他們三個,不知道誰扯着嗓子喊道:“突厥奴來了!”

崔季明驚得一個激靈,還似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怎麽可能!突厥人不是在圍着三州一線麽?!不是說去了十萬大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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