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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月色在雲層下透出淺淡光芒。
靜谧的道路上,只聽得見計程車徐緩駛離的聲音。
邵可寧望着眼前逐漸清晰的白色建築物,臉上泛起笑容,稍早前因為身旁陌生人而變壞的心情立即一掃而空。
幾個月前,她在原赤菲的介紹下,以低廉租金租下這幢房子。
這房子在她還沒搬進之前,未曾有任何人居住過,但每周固定來打掃的傭人卻讓它完整如新。是的,她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幢別墅。
歐式建築設計,簡潔的柔和色調,屋外青翠草坪處有充滿粗犷況味的石牆守護着,花叢間的缤紛色彩将此處渲染成光彩奪目的美景。
“司機先生,我在這裏下車。”沉默之中,邵可寧的聲音響起。
原赤禦随即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她準備掏錢的動作。“不用了,我會付。”
“謝謝,但我不習慣欠下人情。”她冷淡拒絕。
沒有理會他,邵可寧直接将鈔票遞給前方的司機。
“我認為你最好別收。”原赤禦低聲道,銳利的眼神令司機那停在半空中的手不住地顫抖。
“省省吧!”她瞪他。“你現在才想要來表現紳士風度嗎?”
“如果你夠聰明,這次就應該乖乖閉上嘴,然後下車。”
她深吸一口氣。“我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你打算動粗。”
“暴力向來不是我解決事情的方式,除非有人讨打。”
此時,原赤禦的目光停留在她雪白的頸項。邵可寧讀出了他眼裏的意味--如果她再繼續堅持,他會在下一秒擰斷她的脖子,毫不猶豫。
很好,這該死的混蛋真的會!
“我說你啊--”小小咳嗽聲打斷她即将出口的話。
司機偷偷用懇求的眼神看着她。她實在沒有理由害怕,但身旁那礙眼男人說話的口吻,卻有種莫名的威嚴……
“嫌錢多,就讓你付。”
原赤禦不耐煩的眼神再次瞪向她。
“讨厭的家夥,真倒胃口。”下車後,邵可寧嘴裏叨念着。
進屋後,她放慢腳步。
輕輕踩過平滑的柚木地板,感受一陣陣清涼竄上她裸足。
“回家真好。”她轉了一圈,開心自語。
由于屋子采挑高、無樓層設計,因此所有的擺設裝飾一目了然,卻又巧妙地間隔開來。她尤其喜歡客廳,淺藍色的沙發底下鋪着一大塊米白色柔軟地毯,厚重的實木酒櫃和書櫃旁還有一座大小适中的壁爐,天花板上垂吊一盞華麗卻不顯突兀的巨大燈飾,慵懶中揉合美感。
這房子,在在釋放出一股濃濃的歐洲古典氣息。
“再往前開,應該就在這附近了。”
司機點點頭,無奈地又繞了一圈;他不停地從後照鏡中偷瞄那男人的表情,只見那男人看着手中的地址,眉頭卻越皺越緊。
随着時間拉長,他臉上的不耐煩更加明顯。
“先生,介意讓我看一下地址嗎?”司機問。就算他再怎麽不願惹禍上身,也必須開這個口,否則再往山上開去,恐怕他會回不了家。
幸好那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紙條交給他。
“錯不了,我想在星樓市的郊區附近,應該只有剛才那位小姐進去的屋子了。”司機故作輕松地回頭,看着男乘客說。
但對方掃過來的眼神令他覺得自己該去醫院注射鎮定劑了。
“回去。”閉上眼,原赤禦輕揉太陽穴。
黃色計程車回到剛剛曾停下的地點。此刻屋外的燈柱已經亮了起來,原赤禦注視着這幢既陌生又熟悉的白色建築。
伫立片刻後,他沿着嵌入翠綠草坪中的石塊緩步來到門前,拿出備份鑰匙的動作突然停下,改而擡手按下那個雅致的小按鈕。
他已經大致掌握了目前的情況,盡管那令他不太開心。
而那女人--一定很驚訝他們的再次見面。
“我……”原赤禦還沒來得及說完話,門已被迅速關上。
這個時候,邵可寧背貼着門板急促地喘着氣。
該怎麽辦?這次她真的惹上一個變态了,早知道就不該太沖動……現在她要通知保全過來處理還是直接報警?
“我是原赤禦。”
男人清澈的嗓音傳進邵可寧耳裏。
猶豫半晌,她輕輕開啓一道門縫。“你說……你是原赤禦?”
“你沒聽錯。”
原赤禦惱火地盯着她,相當不滿意她帶着懷疑的眼神。
“需要我勞駕原赤菲來這裏說明?”
“不用了……請進。”她打開門,勉為其難道。
天哪!這個男人怎麽可能就是原赤禦?!因為不管她用何種角度去看,他都不像是個……赤菲姐該不會是在捉弄她吧?
“我知道你很意外這樣的結果,甚至不想再見到我。”他看見她開口欲言,接着卻只以表情回複他的話。
“我也是。”原赤禦丢下這句話,徑自走在她前面。
“要喝飲料嗎?”
“不用。我的房間在哪?”他放下行李,頭也沒回地問。
邵可寧撇撇嘴,然後走向右邊那扇門前,打開它。
真差勁!虧她先前還滿心期待他的到來。
赤菲姐曾經說過沒有人比得過他的英俊……現在她相信了,但也許他并不耐看,而且心眼既小又醜陋。
“謝--”原赤禦話說到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給收去了聲音。
房間裏的窗簾和床單竟全是一種類似紅色又像深紫色的布料!
“我想……你會不會是搞錯了?”他艱辛地吐出幾個字。
邵可寧不解地走向他,然後往裏面看了一眼。“你不喜歡嗎?”
“我……實在很難去……喜歡。”
原赤禦并不常被人搞得張口結舌,此時卻阻止不了這樣的情況發生。
“不喜歡,你可以換掉啊。”她沒好氣道。
突然問,原赤禦再也忍無可忍。
“這不是換掉就能解決的事!這房間見鬼的該貼上一道封條!”
他的身體在熬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後,已經疲憊不堪,加上臺灣的溫度令他胸口悶熱,而這女人顯然是在刺激他的火氣攀升。
好好一間極具獨特風格、充滿藝術品味的房間,競搖身一變成了鬼屋?!幸虧只有這個部分,否則他才不管殺人有沒有罪!
“你幹嘛那麽兇?!”邵可寧昂首怒斥。“我并不排斥你這種人,但現在的你讓我非常厭惡!”
他再次橫了她一眼。“我這種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已經知道了--”她頓了頓,試着緩和胸口高張的氣焰。“好吧,我很遺憾你前次不愉快的感情,對你造成那麽大的打擊。”
“這關露卡什麽事?”他沉聲問,表情嚴厲得可怕。
“原來那女人叫露卡。”她咕哝道。
“快說!別廢話。”
原赤禦眼神淩厲地探進她眼裏,令她不禁瑟縮。
“赤菲姐說……”
“她到底說了什麽?!”他聲色俱厲地逼問,怒氣已經快到達臨界點。
“她說上一段失敗的戀情讓你痛徹心肺,你因而轉性變成同志!”邵可寧不顧一切地大喊。
“什麽?!”他的下颚因憤怒而不停抽動着。
原赤禦低聲詛咒一句後,揚着憤怒抽離看着邵可寧的目光。她跌坐在沙發上,下一刻便聽到窗外一道劃破黑夜寂靜的引擎聲遠去。
有誰會将一輛JAGUAR頂級房車和這幢漂亮的別墅丢在這裏當标本?
無疑的,就是有原赤禦這種需要被送去情緒控管的病人。
邵可寧感嘆那輛孤寂的車和主人第一次見面就被如此折磨,卻也慶幸方圓五百哩內沒有其它住家,否則明天一早,她就得為了那可恨的家夥而四處低頭致歉。
他以為平時是誰在替他保養那輛可憐的車啊!
可惡!她愈想愈氣!
先是他若無其事的進門态度,後來又批評她為他精心布置的房間。她看過一本雜志上寫着,部分同志會偏好那種色調--誰知他剛好是另一部分的人。
還有,難道他打算瞞她兩個月嗎?
他該不會以為她是那種随随便便就會和任何男人同居的女人吧?
而且一提到那個他摯愛的女人,他的反應就如此大。她如果早知道原赤禦是這種個性難搞的家夥,一開始就應該拒絕赤菲姐的請求。
為什麽黴運就是纏着她不放呢?
邵可寧無奈地拿起手機。“赤菲姐,請你原諒,我實在沒辦法和他相處。”
“喔,你們見到面啦?”其實她老早就忘了今天去接機的事了。
“他像顆地雷炸彈,看似平靜,卻一觸即發。”
原赤菲掩嘴笑着,深怕吵醒房間裏熟睡的大小家夥。她走出房間,下樓來到客廳後即回複正常的音量。“我從沒聽過女人這樣形容他。”
“是嗎?那或許該由『男人』來形容。”邵可寧不悅道。
原赤菲立刻從沙發上驚跳起來,她用力抓緊手機,所有的笑意瞬間蕩然無存,“你對他提起『那件事』了?”
“你又沒交代不可以說。”
“老天……他在那兒嗎?”她緊張地問。
邵可寧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讪讪回答:“大約十分鐘前走了。”
拖着沉重的腳步,原赤菲的手一直沒有勇氣把門打開。終于,在五秒之後,她再也不必為此煩惱--因為,門被粗暴地踢開了。
“嗨……你回來啦?”
原赤禦烏雲罩頂似地站在她面前。“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交代,趁我還沒忘記你是我唯一的手足之前。”
“你是指什麽事呢?”她口幹舌燥地問。
他的眼睛危險得發亮。“我轉性了,為什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喔……你說那個啊。”原赤菲一臉無辜地看着他。“不然你要我如何說服邵可寧,讓她同意你住下嘛。”
“該死!我不需要你那可怕的謊言,才能住進我自己的房子裏。”他咆哮:“還有那個令人火大的女人又是怎麽一回事?”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小聲一點,你姊夫和孩子們已經睡了。”
原赤禦生氣地撥開她的手。“最好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做了什麽好事!”
當下,原赤菲馬上一把拉着他到屋外。她小心翼翼地關上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心底滿是心疼明天得花掉的修理費。
“女人?你是說邵可寧嗎?”
“你還敢在我面前一直提到這個名字!”他咬牙切齒道:“那家夥沒來接機就算了,居然還把他的女人帶進我的房子裏。”
“呃……先在這裏停一下。”她拍拍原赤禦的胸膛,然後擡眼看他。“邵可寧是個女生,這個你不知道嗎?”
“原赤菲,你的玩笑話該到此結束了吧?”
“可寧以前整天對你跟前跟後,口裏還不時嚷嚷長大後要嫁給你。”她瞪他,也漸漸不耐煩了。“這不是男生會有的行為吧?”
原赤禦愕然瞪大瞳孔,簡直不敢相信!
小時候他們都是直呼彼此的名字,而邵可寧這個名字确實挺中性的。
更何況那時候的她又瘦又黑,還留着一頭短短的卷發,所以他從未懷疑自己的判斷。
突地,原赤禦的腦海閃過些許殘缺畫面。
難怪邵可寧老用全身唯一可取之處的大眼睛望着他……
“搞了半天,原來你一直誤認邵可寧是男人,所以才不介意同住一個屋檐下?”看着弟弟那張更顯蒼白的臉時,原赤菲立即捧腹大笑。
“我真是……天哪!快笑死我了!”她笑說:“在電話裏,我不是說了邵可寧變得更可愛又漂亮了嗎?”
“有些長相清秀的男生也是會被人這樣形容!”他惱怒地反駁。
何況,他當時只把思考重心擺在邵可寧死性不改的個性上。
怎知他的回答卻換來原赤菲更強烈的笑意。
原赤禦氣得想拔光老姊的頭發。“明天就叫她搬走!”
“不行啦,我已經收了人家一年的預繳租金,當初還要她安心住下……我這樣不好面對她嘛。”她很快收起笑意。
“對了,我還沒跟你說我和邵可寧合資開咖啡館的事情吧?”
“我沒興趣知道.把錢退給她。”他重申。
原赤菲嘆了嘆,然後指着外面那輛全新的休旅車.
“來不及了,那些錢已經用在該用的地方。”她看着面無表情的弟弟,又幹笑了一會兒。“你知道雙胞胎的開銷大,什麽東西都要買兩份,車也要夠大。”
“所以你幹嘛要嫁那個窮小子?為他安排職務,居然還敢無視我。”
“沒大沒小,你要叫姊夫!”原赤菲用力戳他的腰。“那是我老公有骨氣。這才是真愛,你一輩子都不會懂的。”
“好一攤潑出去的水。”而且還是污水,原赤禦暗嘲。“你怎麽不說是爸媽仁慈,不介意他是否養得起你?”
“他當然養得起我。”她馬上回答。“你姊夫是最可靠的男人。”
“那就別跟我哭窮!”
“我才沒有!我只是環保意識擡頭,想廢物利用而已.”
原赤禦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說我那棟屋子是廢物?”
那可是他親自設計、完美到他差點想拿它去參加設計師大賞的作品。
“沒……你聽錯了。我是說把那麽漂亮的一棟房子放在那裏生灰塵,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所以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
“原赤菲,你--”
“媽咪,你在跟誰說話?”雙胞胎并肩站在門邊,由姊姊開口問。
“瞧你這大嗓門,可把他們給吵醒了。”
雖然嘴上抱怨,但原赤菲還是趕緊把寶貝們帶到原赤禦面前讨他歡心,知道他一見到兩個小家夥就氣不起來了,愛錢的她還不忘在兩個小孩耳邊小聲吩咐,要跟他讨點零用錢來花花。
“舅舅,好久不見,紅包拿來。”稚氣的聲音整齊傳來。
原赤禦帶着僵硬的笑容看向自己那可惡至極的姊姊。
她投射出慈母的眼神,撫摸雙胞胎的頭。“我這兩個寶貝就是貼心。”
接着,一抹神秘微笑牽動原赤禦的嘴角。
他彎下身,蹲在孩子面前。“如果媽咪說要先幫你們保管零用錢,等到以後再還給你們,千萬不要相信這種鬼話。長大後,她就會理所當然地表明錢已經花在你們身上了。”也不管兩個小家夥聽不聽得懂,他語重心長地繼續說:“所以從今天起,你們要好好盯緊自己的零用錢,知道嗎?”
“喔……”雙胞胎似懂非懂地點頭,小手卻不自覺地握緊剛入手的大鈔。
“你在跟孩子們鬼扯些什麽!”
原赤菲一把拉回雙胞胎,快速打斷他們三人之間的真情交流。
“記住舅舅說的話,絕對受用。”起身後,他大笑離開。
要不是原赤菲已經結婚,所生的兩個孩子又像極了她……否則,他一定會四處造謠,說她是個變性人,以懲罰她毀損他名譽之罪!
那晚,原赤禦暍得酩酊大醉,只能由計程車司機扶進屋內。當司機詢問要将他送進哪個房間時,他厭煩地指向客廳的沙發。
收下兩倍車資的司機,還貼心地随手帶上門。
邵可寧在經過整晚的翻來覆去後,睡意終于找上她,但房間外突然傳來細微聲響,令她立即從床上彈坐起來。
她的第一個直覺是小偷,随後馬上又聯想到很可能正是那個害她失眠的罪魁禍首,于是她再度閉上眼,躺回溫暖的被窩。
緊接着傳來的巨大聲響,終于讓邵可寧自被窩裏探出了頭。她發現窗外仍是一片黑,時鐘上顯示着淩晨四點……這次她絕饒不了原赤禦!
邵可寧拿起睡袍穿上,煩躁地走向噪音的來源。
碰!這次又是什麽東西遭殃了?
她迅速打開客廳的電燈,只見原赤禦挂在沙發旁,他一手捂住眼,嘴邊傳出咒罵聲:“把那個見鬼的電燈給關了!”
“這兒可不是酒鬼收容所。”她揚起尖酸口氣。
随後,當邵可寧看見散落地上的解體電話機,還有牆上那幅她去古董店殺價買來的卷軸字畫時,所有的睡意在瞬間消失。
她帶着心碎的步伐走向破碎的字畫,蹲下拾起,并輕撫着。
倏地,她怨恨的眼神投向那該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