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見

“青屏!你不要仗着小姐寵愛你,你就可以肆意妄為了,我是從小看着小姐長大的——”一個有些年歲的聲音響起,沒說幾句就被另一個充滿青春的聲音打斷,那聲音雖然有幾分清脆但更多的是尖利。

“方媽媽,您這話是如何說的?小姐寵我自然是相信我的行事,你若說我肆意妄為,那豈不是在質疑小姐了?方媽媽,你還是慎言吧!”

“你!”

“方媽媽,您還是小聲着點兒,不要吵醒了小姐,否則就算您是從小看着小姐長大的,也該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過錯吧?”牙尖嘴利的青屏挽着手,嘲諷地看着方媽媽說話,話裏話外都是擠兌,絲毫沒有把方媽媽放在眼裏。

而院子裏打掃的下人們也不敢把注意放在房間外對峙的兩人身上,吵吵是常發生的,他們也不能說習慣了,只是自家小姐性子軟,方媽媽的确是從小看着小姐長大的,小姐生母去的早,方媽媽在小姐心中的地位不低;

但是青屏手段好,再加上這些年确實讓小姐也過得挺開心的,只是最近确實像方媽媽說的那樣,有些肆意妄為了,但是那又怎麽樣呢?又不是他們這些低等下人可以質疑的,也就方媽媽能說上兩句,但是方媽媽本身也不夠硬,最後還是青屏得勝。

看吧,看吧,這次也是一樣,方媽媽又沒有話可以回擊了,打掃的小子悄咪咪地關注了一下又搖搖頭,趕緊完成了自己手上的工作,免得遭受無妄之災。

年宵從床上醒來,撐着身子坐起來,渾身酸軟,睡久了總是沒有精神的。“宵宵,你醒了嗎?”坐在床上的小白兔年宵靠在床頭,眼睛看着自己的閨房,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可她記憶上一秒還那樣生動,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身體裏的年宵輕輕‘嗯’了一聲,她其實沒睡着,那句話說完之後,她很快就又隐了回去,和年宵不同的是,她一直保持着清醒,并沒有被強制睡眠,但正因如此,她才愈發覺得事情古怪嚴重,因為她僅僅是一瞬眨眼而已,再睜開,看見的就是床幔了。

兩個年宵再次都陷入了沉默,除她們之外的聲音沒再響起來,門外的喧嚣停了下去,餘下的只是青屏的一聲嬌笑,喚回了年宵的思緒。

“它說回到了四天前,那就是距我滿年歲還剩三天的時候,等會兒叫人進來問問就是了。”身體裏的年宵輕輕地開口,沒有喪失記憶的小白兔比誰都了解年宵,“嗯,等會兒。那現在呢,要幹什麽嗎?”

正如小白兔年宵知道另一個自己口中的‘等會兒’表示在行動之前還要處理其他事,而不是話落之後;偏野性的年宵也最清楚小白兔,從來都逆來順受、不會反抗,軟弱又乖順的小白兔,剛剛看她做了那樣兇狠的事,現在該要多憂慮而害怕呢?

“年宵。你在害怕嗎?”

小白兔坐在床頭,雙手揪着自己的亵衣邊角,動動嘴唇最後只是無聲地點點頭,沒有說話,不想洩露自己的顫抖。

“你可以永遠這樣生活下去,我在你身體裏,永遠不會離開。對你好的,你好好地和她們在一起,對你不好的,我會讓他們‘好好地’離開。我說過了,我就是你,所以你永遠不用擔心我,只管擔心自己就好了。”

如果軟弱的年宵是兔子,那麽此刻說話的年宵更像是刺猬,身上的刺随時都被她自己拔下去攻擊所有被認為是敵人的人,也許你會想着,等刺被她拔幹淨之後,會不會就只剩下柔軟了呢?漫長的年歲裏,那些刺被拔下然後迅速重新生長,刺猬年宵存在,刺就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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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宵宵。我會好好的,我只是怕你讨厭我,那是壞人,我卻為他死覺得害怕。”渾身是刺的刺猬也有一塊兒軟軟的肚皮,它總是被她自己緊緊包裹着,只是偶爾,在小兔子紅着眼睛抖着腿的時候,勉強地允許小兔子進來靠靠,并不長的手卻牢牢地裹着小兔子,盡可能給她最安全的懷抱,在懷抱裏,小兔子抽抽鼻子,只覺得全天下,刺猬的肚皮最溫暖、最安全。

“你知道就好了。害怕我還可以容忍,你要是難過,以後你就自己處理吧,我也懶得管。”都說了,刺猬的懷抱只偶爾才讓小兔子依靠。

可即使這樣,小兔子也滿足了,因為年宵知道,宵宵才舍不得不管她。

“你把青屏叫進來,問問時間。如果确實還有三天就滿年歲的話,我們就有事可做了。”

小白兔年宵乖乖地點頭,然後大聲地喊,“青屏,我起來了。”要說小白兔年宵有沒有糾結青屏的事呢?她很糾結,但是又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古怪的夢而已,于是只能壓在心裏。

青屏很快就推門進來,她一如過往一樣,恭敬之中又帶點親昵地服侍起年宵,有另兩個小丫頭跟着進來,一人端着水,一人捧着毛巾。

小白兔年宵的注意力都在青屏身上,身體裏年宵卻沒把青屏放在心上,她反而看去了那兩個小丫頭,心裏不免想到了另一個丫頭,夢霜。她一個人就能很好地完成這些事,挺厲害的,心性也可以,□□□□倒是能跟在小白兔身邊,也合她的胃口和眼緣。

不過,青屏的手段的确不錯,她這院兒裏能見到主子的小丫頭大概十來個吧,每天能來她面前卻是沒有連續的,每天不同的事,也是丫頭們随意換,想來就知道很不方便她們做事的,小白兔根本就注意不到這些,年宵以前就知道,但也沒放在心上,争寵嘛,很正常,這說明青屏是把全身心都擱在她們這個主子身上的,但是現在,年宵就不喜歡了。

和小白兔年宵想的,如果只是一個過于真實而古怪的夢,那她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就好了不同,年宵從聽到‘青屏’的名字被海哥說出,一直到現在,都打定了主意,青屏留不得,區別只是一個被随便找借口打發到別的院子去,一個是抓住她的錯事直接懲處了。

“是啊,三天之後,就是小姐的滿歲禮了,到時候咱們可要好好操辦一下啊。”

一直在說的滿歲就是指女子滿了十八整歲,華朝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規矩,未婚女子未滿十八歲是不得出門的,即使是走親戚也不行。

這些年這條規矩倒是有許多松動,上層圈子裏的姑娘們可以馬車出行,迫不得已的時候,紗巾遮面也是可以被接受的;普通的姑娘們則繼續遵守這條規矩,而家庭更差的姑娘們則沒有辦法,為了維持生計,滿了十四歲,多半就遮了半面在外吆喝了。

而被買賣的姑娘不在這條規矩下。

年宵的父親是華朝三位将軍中,年齡居中的将軍——威震将軍,上有老将軍鎮國,下有小将軍骠騎。雖是武将,卻格外守規矩,體現就體現在,年家唯一的姑娘年宵十八歲以前真的就沒有出過門。

那些貴小姐的交際,她一個都沒有參與過。也或許是外面的世界太稀奇,所以兩個年宵都有些迷離,所以小白兔很輕易地就被青屏連同外人騙了,年宵也沒能警惕到最後。

“不用了,父親之前就傳過話回來的,滿歲禮本身就沒什麽意義,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就可以了。”就如同記裏自己的回答一樣,面對青屏同樣的話,年宵第一反應就按照記憶裏那樣回答了。

青屏好像有些失落,卻又很快笑起來,“小姐說的是,小姐有沒有想好滿歲那天出去哪裏呢?”青屏和年宵同歲,但她是個丫鬟,又在年宵身邊得寵,并不被限制出門,所以年宵聽到的有關外面的世界,都是青屏告予她的。

“去喜鵲橋吧。”依舊是一樣的對話,年宵越來越低落,真的好像不是夢啊,喜鵲橋是青屏不久之前和她說的,喜鵲橋聽着像是有情男女常去的,但實際上,這座橋只是被祝福的橋,不管是有情男女,還是真心姐妹,在那裏都會被祝福,也常有讀書人在橋下河邊吟詩作對。

第一次說去那裏的時候,年宵是滿心期待的,而現在卻只剩下了難過,青屏卻好像沒有注意到,聽到年宵的話,她上揚的嘴角,眼裏的滿意和果然都讓身體裏的年宵警惕起來。

果然?所以是故意在她面前時不時地提起喜鵲橋的?那麽和海哥的勾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至少現在已經有了計劃了。

小白兔年宵還在傷心,刺猬年宵已經做好了決定。

青屏離開去準備別的東西了,膳食從來都是方媽媽來的,清淡但是精致的早膳跟着方媽媽被小丫頭們端進來,等只剩下年宵和方媽媽後,年宵招呼着方媽媽陪她吃,方媽媽也沒有拒絕,坐了下來,只是有些鄭重地開口:“小姐,這是老奴最後一次和小姐一起吃飯了,以後小姐就是長大的将軍小姐了,要出去和其他小姐一起交流、玩耍、互相學習,不能再有損害小姐名聲的事情了。”

年宵的生母與年将軍之間的事情很複雜,一開始年宵的出生是不受期待的。

她的生母高連連是現在右丞相的女兒,當初兩人是怎麽成的婚,年宵不知道,只是從方媽媽那裏偶然聽到,母親是為了她所以才在她最後幾年費盡心思讓年将軍喜歡上她,從而讓年宵以後都過得好。

就像前将軍夫人想的那樣,她死之後,年将軍雖然痛心,但還是把年宵照顧得很好,雖然有些疏遠年宵,避免總是看見她而想起她的母親,但是應該也始終挂記着她,新夫人也對她不錯。

只是慢慢長大的日子很慢,她很孤獨,所以總是央着方媽媽和她一起吃。

“嗯我知道了,方媽媽。”看到自家小姐懂事的樣子,方媽媽欣慰地笑了。

“方媽媽,吃過飯你幫我買個小丫頭吧?”小白兔年宵已經回到了身體裏,此刻說話的是刺猬了,收斂着尖刺的刺猬年宵。

“小丫頭?”方媽媽一時有些發愣,不懂年宵怎麽突然想自己去買丫頭,只是很快惱怒起來,“小姐,是不是青屏惹您生氣了?”

“也不算吧,只是我總覺得青屏怪怪的,她總要我滿歲禮之後去一個地方,這些天不停地和我念叨。”年宵半真半假地說着,她現在是不方便親自動手了,但是這樣坐享其成也讓她覺得舒心。

方媽媽是經歷過許多事的,雖然性子和小白兔年宵有些像,但是沒那麽軟,不強硬但是看得明白,聽年宵這麽一說,她就不由得考慮青屏到底有什麽壞心思了。

“那,小姐,您想要什麽樣的丫頭?”

“嗯,要長得最好看的那一個。”像夢霜那樣靈動的小丫頭,誰賣也要放在最大的買賣市場去吧?方媽媽多半都是去那裏。

“行,那老奴等會兒就去。”一般來說,大家小姐的丫頭都不會太好看,畢竟如果丫頭模樣好,那不就給以後她起什麽壞心思有了資本嗎?但是方媽媽卻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無論這些小丫頭長得多俏,都俊不過她家小姐。

這是事實。

方媽媽離開之後,小白兔年宵去了自己的書房,挑了本書看,在書房裏沒有人會來打擾她,院子裏的丫頭小厮都知道年宵不喜歡人都自己跟前,所以都在外面等着,偶爾青屏會進來換上杯熱茶,或者加一些甜點之類的。

年宵在說完了自己要吩咐的就又回去了,連飯都懶得吃,怕熱怕冷怕麻煩,對她來說,呆在身體裏最好不過了,視野清晰,溫度适宜。

青屏再添了熱茶之後,猶猶豫豫地呆在一邊兒,年宵看了雖然生氣她傷害了她們,但是現在她還沒有做,所以也沒有使臉色,反而開口詢問她有什麽事,身體裏的年宵不輕不重地‘啧’了一聲。

青屏是想告半天假,說是自己一個朋友有點事,她不放心。

小白兔年宵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在年宵給了她答案,“答應她。”

青屏離開沒有多久,方媽媽就回來了,一并帶回來的是一個渾身是傷、衣衫褴褛髒兮兮的小丫頭,只那一雙眼睛格外好看而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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