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

,有時又恨不得他認真一點,看見大梁日益衰敗,怎能無動于衷?難道眼見着先帝建下的基業都毀在皇上手上嗎?若非北方還有張将軍留下來的勢力,鞑子如今還會安安分分待在那兒嗎?皇上迷戀寵妃,親近只會拍馬屁的大臣,大梁還有未來嗎?其實他也知道,王爺并非不管,只是在等待機會,只是機會難尋啊!

自從張德一回來,趙平瀾就不曾在白日來張水薇的閨房,不只是顧慮張家父子,更因為一旁有人盯着,連一句私密的話都說不得,索性夜裏再來,即使說不上話,只能瞧她睡着的容顏,但沒有人打擾,也是件開心的事,可是今日不便三更半夜像貓兒一樣溜進來,只好大剌剌當衆進入張水薇的院落。

當趙平瀾将棉布蓋着的七弦琴放在幾案上,後面已經跟着兩條尾巴。

「這……」雖然隔着棉布,張水薇也看得出來是什麽,只是不明白。

「小小不能陪你下棋,我怕你悶壞了,還是給你準備一把琴。」趙平瀾掀開棉布。

「不是跟你說過,這丫頭只喜歡兩件事——治病和驗屍。」張柏斌的叫嚷立即招來某人白眼,雖然用意是好,但是也不該将自個兒的妹妹說成怪人。

趙平瀾當他們兄弟完全不存在,專注的看着張水薇。「彈琴不是為了娛人,而是為了自娛。」

「這是你做的?」張水薇摸着琴,感覺自個兒的手微微顫抖。好久了,其實以前她很喜歡彈琴,離開勤國公府,彈琴成了她不去面對痛苦的工具,再後來,她完全不彈琴,無非是想證明不用再藉着彈琴忘記過去。

「對,我造琴的技藝普普通通,不過,我還是想為你做一把琴。」以前,他從來沒想過為一個人做什麽,可是遇見她,他總是一直想為她做什麽。

「妞妞琴藝高超,怎能用這種普普通通的琴?」張柏斌的嘟囔又招來某人白眼,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趙平瀾還是當作沒聽見,自顧自的道:「真正放下,不是藉由某種方式來證明。想彈琴就彈琴,不想彈琴就不要彈琴,随心所欲,這才是真正從過去走出來。」伊冬如今對他很客氣,無論他想知道或不想知道的事,她都樂意告訴他,也因此張水薇的過去,他全部都知道了。

「随心所欲……」是啊,她真傻,關于過去,她回想起來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她何必封琴來證明什麽?師傅曾經對她說過,人越想證明什麽,不過是越證明你有多在意想證明的事,也越證明你沒有從其中跳脫出來。

「對,以後你随心所欲的彈琴,不為誰,只為你自己。」

略微一頓,張水薇對他怯怯的一笑。「我已經好久沒彈琴了。」

「你想試試看嗎?」趙平瀾鼓勵道。

張水薇遲疑的看了一下他後方的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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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願意我們聽見,我們可以出去。」趙平瀾再度開口。

「你留下來。」

「為何……」張柏斌的嘴巴立刻被某人捂住,然後被拖出去了,伊冬左看看右瞧瞧,也決定跟進,雖然她一開始就在房內,根本不是那兩條尾巴。

「你真的要我留下來嗎?」

張水薇不知所措的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個兒為何開口留下他。

「我可以出去沒關系。」

張水薇直覺的搖搖頭,半晌才道:「這是你為我造的琴。」

「雖然造琴的人是我,可彈琴的人是你,你想為自個兒彈琴,還是為他人彈琴,這是你的事。」

「……我知道,随心所欲,而我想為你彈一曲。」張水薇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很确定經過那麽久之後,再一次彈琴,這第一次定要獻給他。

趙平瀾強壓着內心的歡喜,端端正正的在榻上坐下。

「許久未彈琴,我的手指可能變得不靈活。」

「別急,你先試試看。」

張水薇随意撥弄了一下琴弦,叮叮咚咚,美妙無比,過去那種單純享受彈琴的樂趣又回來了。

「真好聽,不過,我得先讓伊冬從庫房将琴桌拿過來。」她随即喊了守在門外的伊冬一聲,讓她去庫房将琴桌搬過來。

而院子裏的梅樹下,張柏斌激動得跳腳。「二哥幹啥将我拉出來?」

「我們想為妞妞再尋個良人,可是,你有信心找得到比他更好的嗎?」張柏陽有感而發的道。

張柏斌像是被點了穴道似的僵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他待妞妞比我們用心。」他看得出來,趙平瀾不是單單為了讨好妞妞,而是從心底愛護妞妞,看見她的需要……趙平瀾是真的很喜歡妞妞。

「你同意他跟妞妞……」即便四下無人,可是事關妹妹的清譽,張柏斌謹記說話不能肆無忌憚。

「不是,我只是接受妞妞的決定。」妞妞想跟趙平瀾去京城,他也不會阻止了,不過,他會跟着一起去,免得挂心……若真有新皇取而代之,他也想看看自個兒有多大的本事。

「妞妞不會跟他……」京城有那對奸夫yin婦,妞妞怎可能回京城?不過,張柏斌實在不懂,趙平瀾這個「死人」為何敢回京城?

「妞妞早就脫胎換骨了,如今的妞妞不但是個大夫,還是個仵作,遇事不會只知道委曲求全,認為對的事,她堅持到底,勇往直前,難道你還沒領教夠嗎?」張柏陽的口氣充滿了驕傲,趙平瀾看上妞妞,不能不誇一句很有眼光。

張柏斌張着嘴巴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可是……妞妞……我不放心。」

「你也別着急,妞妞還沒有答應,大不了,我們跟着一起去啊。」

「什麽?」

「明明是領軍打仗的将才,卻屈就在此,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張柏斌終于閉上嘴巴了,而這時候,等候許久的琴聲傳出來了,這是他們過去很熟悉的《流水》,亦是妞妞最愛的一首曲子,恍惚間,他們仿佛看見琴師伯牙展示的畫面——汪泛着青色的潭水,四周圍着濃密的樹林,隐約可看到遠處青灰色的山巒和山頂上古色古香的棕色茶亭……妞妞明明生得纖細嬌弱,卻可以彈出《流水》的驚濤駭浪、洶湧澎湃……他們覺得妞妞彈得比以前更好了,因為過去的她太過壓抑,而今的她則帶了一點小小的任性,真實的展現自己。

應州城東郊,臨着清水湖而建的清波茶館不是很大,可是甚得文人喜愛,不單因為廂房面對的是湖泊美景,更因為這兒的廂房有絕對的隐私。

趙平瀾早早就到了,身邊只有一個小厮牛峻。

品着茶,嗑着瓜子,趙平瀾不像在等人,倒像在享受美好的湖光山色,可是一聽見廂房外面掌櫃的聲音,神情立即一斂,接着掌櫃打開廂房的門,一溫文貴氣、一冷峻剛硬的兩個男子走進來,趙平瀾從容優雅的起身行禮。

四皇子梁文夏坐了下來,孟長蕭站在他身後,趙平瀾跟着落坐,牛峻還是巋然不動的站在原地,他的氣勢竟不輸給對面的孟長蕭。

「若非親眼所見,真教人難以置信。」雖然認定不可能有人冒名相約,可是真正見到人不但活得好,且風采更勝以往,梁文夏驚訝程度不小。很顯然,當初在西市場刑臺的趙平瀾是冒牌貨,不過,父皇想必将他另外關押,而關押之處很可能是宮裏有進無出的刑事房,他如何從那兒逃出來?

趙平瀾淡然一笑。「世上之事無奇不有,我活着,不就是一例嗎?!」

「這倒是實話。」

「王爺這一路南巡可還滿意?」趙平瀾一副準備閑話家常的樣子。

「還好。」江南乃富庶之地,比起生活嚴峻的北方,還真是無法挑剔。

「還好,并非很好?」

「一字之差,何必過于執着?」至少與「好」沾上邊了。

「有時候,一字之差可以是十萬八千裏,豈能不執着?」

「不至于吧,一字之差就有十萬八千裏。」

「一字之差是否有十萬八千裏,尚且不可得知,但是兩字之差,我相信絕對少不了十萬八千裏。」

梁文夏微挑着眉。一字之差指他和太子嗎?梁文夏和梁文南确實一字之差,而太子能不能當個好皇帝,還是很遙遠的事,而兩字之差,是他和父皇嗎?五年了,父皇這個皇帝當得如何,有眼睛的人皆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他坐上那張龍椅,當然可以做得更好……不只是好,而且無人比得上他。

「你何以如此有把握?」

「因為先帝。」

梁文夏神情一凜,而廂房的門此時傳來輕輕敲打聲,孟長蕭走過去開門,見守在外面的護衛手上端着掌櫃送來的茶水點心,他伸手接過來,待護衛關上房門,他将茶水點心送到主子面前,然後當着衆人面前用銀針測試茶水是否有毒,沒有變色,這才為主子倒了一盞茶。梁文夏不疾不徐的聞了一下茶香,不錯,再抿了一口,不錯,終于一口喝了。

「我想與王爺合作。」趙平瀾終于不拐彎抹角。

「本王為何要與你合作?」

「因為王爺比任何人都想守護大梁江山。」

「不對,最想守護大梁江山的是父皇。」

「王爺真的認為如此嗎?」

「難道不是嗎?」沒有一個皇帝想成為亡國之君。

「若他真的想守護大梁江山,不會讓馬背上的英雄一個個落魄潦倒,也不會随意将忠君愛國的良臣扣上叛國之罪。」

梁文夏還真是無話可說。

「我能夠助王爺登上最高的位置,只求一件事——還我清白,恢複趙家名譽。」

略微一頓,梁文夏帶着怯懦的口吻道:「本王可不想摔得粉身碎骨。」

梁文夏若是真的如此沒擔當,豈能入得了先帝的眼?趙平瀾依然堅定不移的道:「人想登上峰頂,豈能不做好摔得粉身碎骨的準備?」

「本王何必非要登上峰頂?」

「不為何,只因為不想違背自個兒的心。」

「本王不曾有過這種念頭。」是啊,他真的想當一個逍遙的王爺,可是皇祖父的死太突然了,而且疑點重重,他越調查,越發現令人膽顫心驚的可能,眼睛不知不覺就看向那張龍椅,想知道真相,他就不得不争。

「或許,王爺認為自個兒沒有這種念頭,可是看着先帝穩下來的江山正在腐敗,難道不心疼嗎?先帝總是說王爺悲天憫人,王爺無意為梁家守住江山,也應該想想天下蒼生。」

梁文夏為自個兒倒了盞茶,品着茶香,好像忘了對面坐着一個人,趙平瀾也不催促他,自顧自的轉頭欣賞外面的湖光美景,看起來比梁文夏更像溫潤如玉的貴公子,美好的氣質硬生生将對面的人比下去,梁文夏見了真是氣得想咬牙,這個家夥會不會太過氣定神閑了?

「這是大事,本王還需要仔細想想。」

「這是當然,我會給王爺時間。」

「決定了,本王如何找你?」

「我會再給王爺遞帖子,我先走了。」趙平瀾起身行禮告退,不過,他并非走向房門口,而是走向臨水的陽臺,牛峻緊跟在後,過了一會兒,一艘船劃過來,他和牛峻一前一後的攀過欄幹跳上船。

梁文夏轉頭看了孟長蕭一眼,帶着炫耀的口吻道:「本王不是告訴你,別想派人跟蹤他,如何?你有本事在水面上飛行嗎?」

孟長蕭臉紅了。「我太小看他了。」

「不是你太小看他了,而是他比你以為的還厲害。」梁文夏勾唇一笑,皇祖父看重的人就應該有這點本事。

「王爺為何沒有答應?」孟長蕭了解自個兒的主子,趙平瀾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梁文夏揚起下巴。「不擺一下姿态,你認為符合本王的風格嗎?」

孟長蕭真的很想嘆氣,不過忍下來了。「王爺待人的風格不是溫潤如玉嗎?」

梁文夏愣怔了下,懊惱的拍下腦袋瓜。「對哦,本王怎麽忘了呢?」

孟長蕭真不知說什麽才好。忘了?算了吧,倒不如說王爺懶得在聰明人面前掩飾真性情,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會他覺得自個兒很蠢。

「罷了,忘了就忘了,難道律法言明溫潤如玉的人不能擺姿态嗎?」梁文夏一向很懂得自圓其說。

孟長蕭覺得自個兒還是保持沉默好了,免得王爺說出更令人想捶胸頓足的話。

「孟長蕭,讓人去問一下,我們如何才能坐船離開這兒?!」他覺得趙平瀾離開的樣子真是潇灑啊。

此時孟長蕭只有一個念頭——王爺真的不是尋常人!

不過,主子有令,他還能說什麽呢?他讓守在房門的侍衛去詢問掌櫃,得知想要搭船離開不難,清水湖到處都有船家讓人租船游湖,只要船家願意過來,可是一艘船只能載兩個人,這一點逼得梁文夏不得不打消念頭。

身邊的護衛就這麽幾個,他要抛下他們,他們也不會答應……今日就算了,總有一日會找到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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