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血旗

馬若蛟龍,人似軍刀。

當第一輪戰鼓聲隆隆震起的時候,整個帝國廣場突兀寂靜了下來。千萬雙目光的狂熱注視下,軍官席位間一位白發蒼蒼的上将霍然立起,向着面前的方陣肅穆行禮!

“轟!”一聲巨大整齊的悶響爆出,所有的複選軍人同時擡臂撞上前胸,凜然回禮!

簡潔的開場白後,那上将正要宣布複試開始,卻被一個陰冷的聲音打斷:“等一等!”

出言的,正是大皇子勞南多。

那上将怔然轉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低聲道:“殿下,您有話要說?”

“我聽說,這次帝都軍機處首次派出了一名應試者,而且還是由幾位高層聯名推薦,不免就有些好奇。”勞南多語氣平淡地道:“值得戴爾維總參長與普羅裏迪斯副總參如此看重的人物,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畢竟,今年以新兵身份參選的除了這一位,也就只剩下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了。”

兩人對話的聲音并不大,遠處民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段插曲所迷惑,一時低低喧嘩聲四處而起,久久不歇。

皇宮牆頭上,普羅裏迪斯迎風伫立,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整個人沉默得宛如與高牆融為了一體。

一名瘦削的副官快步行進,附在上将耳邊低語了幾句。待他說完,後者神色不變地睃了眼士兵方陣,笑道:“殿下,那名複試者還沒到場。”

“啧啧!”勞南多緩緩搖頭嘆息着,道:“梅隆軍團長,現在的新兵,還真是……”

“殿下,我們推舉的參選者應該正在趕來的途中。您知道的,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情報需要收集整理,要不是今天非得來參加軍選儀式,我和副總參就連半步也沒法出軍機處的大門。沒法子,誰叫這些天的帝都不太平呢!”席位左端的一名矮小将領站起了身,布滿了星星點點麻坑的臉上堆滿了讨好笑容,“再等等吧?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招到了一個能打的士官……要不,回頭我扣了他這個月的軍饷?”

勞南多臉色一冷:“帝都警備森嚴,治安歷來無憂。戴爾維總參長,你口中的‘不太平’是指什麽?”

一衆高級将領之中,就只有戴爾維臂膀上佩着可憐的一顆十字銀星。然而小小的準将軍銜卻未能令他産生絲毫的怯促不安,相反,遠遠對視着大皇子咄咄逼人的目光,這相貌猥瑣的總參長卻笑得愈發燦爛:“殿下,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帝都城裏面突然就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命案,來報失蹤的也是不在少數。您看,雖然治安方面一直是由禁衛軍在監管,但受害家屬都找到門上了,我們軍機處總不能坐視不理吧?怎麽說也得幫着去查查端倪,盡些義務,您說是不?”

周遭數十名高級将領盡皆色變,勞南多的一張臉龐已沉得直如鉛雲密布,他冷視着猶自興高采烈,喋喋不休的總參長,正待要說話時,卻被一聲低沉的怒吼搶斷:“混帳!戴爾維,你在亂放什麽狗屁!膽敢無視皇家軍選的士兵,你們軍機處的那雜種是第一個!扣饷錢?就算他再是個人才,按照軍規最少也得打上八十軍棍!你他媽少在這裏打岔邀功,沒事給我滾到一邊去,少說幾句廢話!”

“行,行,我不說話了……不過,八十軍棍是不是也太多了些?”戴爾維悻悻然落座,嘴裏仍在喃喃自語。

“您的脾氣還是沒怎麽變啊?”勞南多直視着先前怒聲叱喝總參長的梅隆上将,語氣陰森而低沉。

梅隆似是餘怒未息,重重哼了一聲,道:“簡直就是在胡鬧!殿下,您看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民衆們都還在等,再拖下去的話,只怕是有損于軍威。”

軍中仍未倒向大皇子的高級将領并不多,但身兼第七、第九兩個突擊軍團最高統帥的梅隆軍團長卻正是其中之一。

勞南多像是一條窺視着獵物的毒蛇,久久之後,才将冰冷的目光從梅隆臉上移開:“随便你,開始就開始吧!軍機處的那名新人,還真是大大掃了我的興呢……”

梅隆微欠了欠身,面向密立如林的方陣,面無表情地劃下右臂。

整個方陣寂然自中裂開,向左右兩側退去。百餘個松木箭靶由軍士自場外擡入,放至高臺一端整齊排列,箭靶後方的民衆群紛紛四散,湧至旁側翹首觀望。低低的騷動之後,帝國廣場上再無半點喧嘩,氣氛中已隐隐透着風雨欲來的緊迫。

“第三軍團第二師部第十一中隊上等兵卡塔裏斯出列!”

“第九軍團第一師部第三中隊少尉海莫帝出列!”

随着場邊軍裁的大吼,兩名複試者應聲跨出各自的隊列,翻身上馬。逐漸急促的蹄聲中,兩匹毛色油亮的戰馬斜向繞高臺半圈後陡然加速,相對疾馳而至。場中範圍雖極為空闊,但戰馬腳力強健,短短片刻間便即将錯身。

“嗡嗡”弓弦疾響,兩名騎士策馬與遠端箭靶平行而馳,俱是微伏腰身,單手執弓連發,在馬身交錯之前的那一剎那,同時射盡了腰側箭壺內的十支長箭。

震耳欲聾的彩聲之中,兩人微勒缰繩,默然歸隊,繼而,又是兩人出列……遠端,只見一對箭靶紅心處盛出的白色箭羽正迎風微顫,冷傲似雪。

與此同時,魔法師的複選亦在有條不紊地展開。相較于其他軍種即将面臨的多項比試,他們則要顯得輕松得多。誰都知道,要讓一個真正的魔法師在戰場上揚刀射箭無異于自殺。後天的精神修習,注定了他們體能上的不足。盡管一支魔武雙修的全面型軍隊,是任何一個君王都夢寐以求的利器神兵,但畢竟像雷奧佛列那樣優秀的年輕人只是鳳毛麟角,放眼整個摩利亞,也不過區區幾人罷了。

場地的因素,注定了無法以魔法對攻的方式來考核法師實力。很快,一個個極小的元素球便從兩人一組的法師之間騰起,它們在空中無聲飛掠,相互追逐撞擊。火與水,這兩個永遠難以共存的元素體于此刻正代表了比試雙方的實力。先行泯滅者,将會被毫不留情地淘汰出局。

箭術與武技,是其他軍種最主要的兩項複選進程。其中箭術分騎射、定點分靶速射兩種,而武技考核則又有徒手對攻、兵刃戰與馬戰等不同分項。除卻寥寥幾個在箭術上極有自信的神射手外,大部分士兵都選報了兩個以上的比試項目。他們清楚,能站在這裏的,都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仰仗技巧的僥幸心理随時可能會令自己功虧一篑,想要勝出的關鍵,還是決定于沒有半分取巧可言的實力。

是的,實力。

這也正是目光長遠的元老會将這批在軍旅中或桀骜不馴、或孤僻懶散的士兵,層層篩選出來的最終目的。士兵不同于軍官,他們不需要擁有過人的軍事頭腦,殘酷到近乎于實戰的血腥選拔過程,确保了唯一的入選條件,那就是強橫無匹的實力。

如果說軍隊是一臺巨大的殺戮機器,那麽經過烈火焠煉後的皇家軍團絕對是這臺機器最鋒銳的一枚利齒。在皇家軍團裏,沒有卑微高貴之分,每一個士兵都能得到自己想要擁有的大部分東西。比如說財富、榮耀,又或者,尊嚴。因此,絕大多數摩利亞士兵心中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它的一員。他們流汗,他們流血,他們甚至失去生命,卻不曾有過半分畏懼。

有些東西,并不是生來就為人所擁有。正如皇家軍團所獨有的那一襲純黑色軍服,能披上它的,唯有敢于挑戰的強者而已。

場內的複選,井然而激烈,如火如荼。場外的歡呼喝彩聲直沖雲霄,幾欲要将那茫茫蒼穹也掀翻開來。

老朽的艾特蒙得皇帝因體力不支而提前退席時,除了皇宮高牆上的一幹王公大臣以外,并沒有多少民衆注意到他。帝國廣場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名年輕複選者身上,他就是勞南多的養子,太陽般耀眼奪目的雷奧佛列。

立于牆頭的普羅裏迪斯若有所覺,回身去看時,卻正望見踽踽行遠的老艾特蒙得有意無意投來的一瞥。前者保持着淡然微笑,轉過視線,複又俯瞰向場中。陽光正熾,而他的眸子,卻已于悄然間冷若寒冰。

“父親。”長裙曳地的薇雪兒俏然行來,頰邊淺淺漾起兩個梨窩兒,“皇帝爺爺有些不舒服,先回寝宮休息去了。”

普羅裏迪斯微微颔首,仍是凝注着廣場中的那處焦點所在,道:“怎麽不去和玫琳呆在一起?”

薇雪兒望了遠處那個火紅色的窈窕身影一眼,輕聲道:“姐姐她好像在和卡娜老師說話呢,再說……再說我見到流血總是會很害怕,呆在您的身邊,會好一些。”

普羅裏迪斯一愕,随即苦笑道:“你們兩姐妹,還真是完全不同的性格。等到下面有人受傷的時候,我敢肯定你的姐姐會興奮得跳起來。薇雪兒,我不是要你變成她那樣的秉性,但是過于軟弱善良,難免會在将來給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困惑。你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了,得嘗試着仰起頭來,去正視某些你眼中的醜陋事物,比如說,鮮血或是死亡。”

薇雪兒紅着臉小聲應了,咬着嘴唇想了一會兒,正待要說些什麽時,卻聽得普羅裏迪斯低促地咳了幾聲,淡淡地道:“你看,那鮮豔的顏色很快就會濺起,當漸漸習慣了以後,你會發現,其實它要比這世上的很多東西都美得多。至少,它是真實的。”

震天價的彩聲爆起,将薇雪兒嗫嚅的回答完全淹沒。普羅裏迪斯心中暗嘆一聲,不再言語。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軍官席位中端坐的勞南多回過頭來,遠眺皇宮牆頭,臉上泛起了一絲陰冷而不失得意的笑容。

雷奧佛列是複選者中唯一選報了所有項目的一人。盡管魔法比試時,他要略遜對陣的高階法師一籌,但在接下來的武技考核裏,雷奧佛列讓所有人都見識到了他強大到近乎恐怖的實力。全能,完美,毫無破綻,他正是每個對戰者的夢魇。

當雷奧佛列策馬疾馳,将十支首尾相銜的長箭貫入箭靶紅心正中時,高牆上的玫琳歡呼得像個孩子;當雷奧佛列舉重若輕地在徒手格鬥中勝出,優雅地扶起地上的對手時,玫琳嫣然而笑;當雷奧佛列輕揚長刀,無意間将對戰者斬傷而歉意地微皺眉頭時,玫琳的眸子中耀動着柔情似水的光芒。

一種早已存在的情愫,正在心房中溫柔地滋長,将脆弱的靈魂悄然俘獲。玫琳知道,自己将再也無法逃避。

“殿下,雷奧佛列少爺的表現真是令人贊嘆,恐怕在整個摩利亞,再也找不出一個像他這樣優秀的年輕人了。”一名雙星軍銜的中将滿面贊嘆地道。

勞南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出來歷練一下,總是不錯的。對于一個還在預備役的雛兒,皇家軍選對他的吸引力也太大了一些。只希望待會不要給我這張老臉上抹羞,我這個做父親的也就謝天謝地了。”

“這這麽可能,我敢打賭,雷奧佛列少爺将會是這一屆軍選的第一人!”

“是啊,去年的那名最終優勝者連少爺的一半……不,一成實力都不到!”

“毫無疑問,去年那家夥只不過是仗着高山氏族天生的蠻力,依我看,他會不會用弓箭都是一個問題呢……”

梅隆在一旁冷眼看着谀詞如潮的十餘名高級将領,厭惡地轉首,正好撞上席位另一端戴爾維總參長似笑非笑的眼神。兩人視線短暫接觸,皆若無其事地偏開了頭,而戴爾維面上的笑容,悄然間變得更加值得玩味了一些。

通過複試的法師已全部選出,這支不到五十人的優勝者隊伍依舊保持着魔法師一貫的優雅恬淡,靜靜地在高臺一角接受書記官的點名。

其他軍中的考核,也已接近了尾聲,此時所剩下的士兵人數不過三百,他們正在等待着最後一輪的比試——群戰。

剩餘的近三百人中,其實有很多已經通過了考核。場邊擔任軍裁的士官無一不是來自于皇家軍團的現役軍人,這批目光毒辣的老鳥早就選出了複試者中的一些單項翹楚。但軍人骨子裏桀骜的本性,還是使得沒有一個人能夠抵擋榮譽的誘惑。

皇家軍選日,在所有通過複選的士兵裏面,就只會産生一名最終優勝者,歷來如此。

摩利亞民風素來悍勇,此時廣場上沸騰的聲浪已經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盡管在這最後的比試之前,每個士兵身上的配備均已被調換——刀是鈍刀,槍折尖,箭無棱頭,但這仍然将是一場期待已久的,随時會飛濺熱血的混亂群戰。實力、反應速度、實戰經驗,這些對于優秀軍人來說至關重要的組成因素,将無一不在這場壓軸重戲中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能與最好的敵手交鋒,本就是鐵血軍人心中永不磨滅的渴望。雖然身邊伫立着的,俱是一衣帶水的同袍,但此時複試者們冷峻的面容上,已隐現殺機。

高臺之上,以石灰粉散出了一個偌大的圓形。所有的複選者皆勒馬停至灰圈邊緣,彼此間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盡管騎兵所占的比例并不大,但其他軍種并未有人選擇步戰。當年摩利亞鐵軍的前鋒陣營,正是倚仗着怒馬強弓一直打到大陸最北端的近海處,其縱深跨度又何止千裏。身為他們的後裔,身為一個百年之後的帝國尖兵,若是沒有一身精湛的馬術,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了。

十幾個軍士自場外疾步行進,在圓圈中心豎起了一根雙臂合抱的粗長旗杆,長杆的頂端,高高地挑着一面血色鷹旗。

疾風卷湧,血旗獵獵招展不休,每一個複選者的眼神俱是直投而上,望向那只仿佛随時便要破旗而出的雄鷹,目中似有火焰燃起。

這一面,便是皇家軍團的軍旗。每年新人第一的優勝者,所需要達成的唯一獲勝條件就是——在那簇張揚的紅上,染上自身的鮮血。

從來就沒有人認為這一種亵渎,戰士的鮮血,本就是國家和民族的奠基之源。早在很久以前,就不知有過多少驕傲的士兵曾在這皇家軍旗上烙下了屬于自己的印識。

時光飛逝,歲月無痕。當年那些粗犷彪悍的軍人,有的已經邁入衰老,再也不能縱馬綽槍;另一些則戰死沙場,就連屍骨也難以尋回。而這面軍旗,卻依舊紅得驚心動魄,烈得直若炎火,此刻高懸于空中,它正傲然如一個恒古不易的英雄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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