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娜塔莎
等到輕軌從橋上馳過, 沈如磐退出蕭與時的懷抱。
她的長發被風吹亂, 面頰泛起薄紅,顯得人有幾分不安。她低垂着視線不看他,整理一下自己, 細聲道:“橋上風大, 我們回去吧。”
和來時一樣,她坐着輪椅,蕭與時推着她走在後頭。他走幾步說:“附近有一座著名的斷頂教堂, 也就是晚禱鐘聲響起的地方, 你想去看看嗎?”
她卻回答:“我有點累了。”
言下之意是要回醫院。于是下了橋行至路口, 蕭與時說:“我給司機打電話,請他把車開過來。”
“不用了。我們不同方向,我可以自己坐出租車回去。”
“還是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
她的态度頗禮貌,和剛才敞開心扉談天說地的樣子略不同。恰好有出租車駛來,她推着輪椅迎上前, 蕭與時站在她的側面, 伸手一扣便阻止了她。
不知道為什麽,她臉色平靜忽然說要回去的樣子,讓人油然而生疏離感。城市之大,只要說聲再見就可轉身不見, 而再見之日又是何期?
“如磐,”蕭與時喚她的名字, “聽話, 讓我送你。”
沈如磐将要回答, 蕭與時就當她默允,不着痕跡地轉開話:“口渴嗎?我去給你買點喝的。”
馬路對面是咖啡館,他讓她在外面等,只身進去。
他身姿高挺,五官容貌出衆,在人堆裏格外顯眼。咖啡館內好幾個小姑娘的眼神都悄悄飄到他這裏。
而他渾然不察所有的打量,點了杯熱牛奶後轉頭看過來。姑娘們按捺不住好奇也朝這個方向瞅,目光捕捉到坐在輪椅上的沈如磐,那毫不掩飾的眼神裏瞬間多了一層……失望和惋惜。
沈如磐的內心登時五味雜陳。
她也曾經面對過類似的情景。
那時十五六歲,就因為同看一場電影而被母親認定自己和陸楠偷偷摸摸談戀愛,沈如磐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都被失望和惋惜的眼神包圍。
雖然她竭力澄清,陸楠依然被領導批評教育,不得不寫下檢讨書張貼示衆,少年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她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彌補,萬幸後來的世青賽賽出成績,洗清她和陸楠白擔的虛名,兩人的搭檔關系也得以延續。
避嫌、避嫌、避嫌。越是關系親密的異性朋友,越要保持适當的距離。
否則,面對方方面面無可挑剔的蕭與時,她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萬一引起誤會,豈不是在同一個坑摔倒兩次?
此時牛奶打包好了,蕭與時接過往回走。沈如磐止住雜念,推動輪椅迎向他。
路邊突然蹿出一輛輕型摩托車。
騎車人是位少女,油門轟得高,摩托車一下子刮到了沈如磐的輪椅。
沈如磐只覺得眼前一花,連人帶輪椅翻倒在地上。少女也沒料到會這樣,怯怯說了句對不起,繼而加速穿過馬路拐入右邊深巷。
蕭與時連忙扶起沈如磐,這才看清她的手肘和膝蓋都磕出血。他深吸口氣要打電話報警,沈如磐拉住他的胳膊,頭暈腦漲地說:“算了,人都跑了。”
她的裙子染了鮮血,胳膊上也有凝固的血跡,蕭與時只能作罷,先叫司機把車開到路口,然後抱她上車,去便利店買來棉簽和酒精,替她把傷口表面清理幹淨。
他的動作極輕極細致,做完這一切問:“還痛嗎?”
傷口被硬挫掉了一層皮,沈如磐怎會不痛,但她聽出蕭與時聲音裏的自責,搖頭說不疼。
車子将要發動之際,沈如磐發現個問題:“我的随身小包呢?”
她出門前帶了個單肩鏈條包,裏面放了不少現金還有護照。
她摔倒時包也掉在地上,混亂中有人幫忙拾起,她原以為是蕭與時,現在想想,撿包的人難道是撞倒她的女生?
在國外丢了錢包很難找回,而護照又極為重要,沈如磐不假思索說:“撞我的女生看起來經常在附近出入。我想去巷子裏找一找,興許能夠打聽到她是誰。”
蕭與時答:“你在車裏等,我去找。”
“還是一起吧。萬一又遇到突發情況,我們也有照應。”
輪椅礙事,沈如磐下車後和蕭與時行至巷子。
巷子裏沒有路燈,黑黢黢的顯得治安不好。有醉漢踉踉跄跄地走來,蕭與時下意識想把沈如磐拉到身旁護住,她卻往後一退,等醉漢從跟前走過,方才快步跟上。
巷子的盡頭連接另一條街,街的兩旁是高低不一的門店,都拉着厚重的窗簾,但又半掩半透出裏面迷離的玫紅色霓虹燈。燈光映照着牆上的巨幅壁畫,都是不可描述的場景,充滿了情/欲的意味。
這裏居然是紅/燈/區!
紅/燈/區在國外是合法經營場所,不過沈如磐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心裏悄悄猶豫。
眼看着要無功而返,她注意到公共露天停車區域,有輛熟悉的輕型摩托車就停放在那裏。她再仔細打量周邊的夜店,其中一家店的門頭閃動着炫目的霓虹字:激/情/豔/舞,50歐。
肇事者顯然就在裏面。
沈如磐說:“我進去看看。”
蕭與時微一張口,沈如磐又說:“你別進去了,會被誤會。”
她的潛臺詞是什麽,蕭與時自然清楚。他沉默兩秒:“你看見目标就出來,我來報警。”
“好。”
夜店內的音樂震耳欲聾,舞臺周圍的射燈來回掃射全場,刺得人目眩。不同年齡、不同國籍、但都濃妝豔抹的舞娘們扭動身軀,毫無顧忌地做着誘惑的動作,挑逗場下的男人們。這環境,沈如磐只待了幾分鐘就受不了。
幸好一曲結束舞娘們下場休息,音樂再響起時是中間助興節目:輪滑火舞。
火舞表演者,恰巧就是撞到沈如磐的少女。
少女穿着特制的輪滑鞋,在舞臺上升起的火柱間花式繞樁、騰空躍起。在韻律感十足的大鼓樂伴奏下,她足下的舞蹈熱情奔放,極富感染力。
沈如磐挺驚訝。少女在火柱間的快速移動的步法是變刃弧線步。那是花樣滑冰才會使用的,唯一一種用單腳完成的非轉體步,也叫蛇形步。
蛇形步步法較難,卻在一個情/色場所出現,并且是借用輪滑鞋實現,實在讓人驚奇。
音樂接近尾聲,少女環場繞行,用一個翻身跳躍作為結束動作。她起跳時的速度非常大,騰空距離極其高——如此驚人的高度,很多花樣滑冰男選手也望塵莫及。
假如她成功落地,觀感十分震撼;只可惜她落地不穩,狠狠撲倒在地上。場下噓聲一片。
少女吃力站起,滑向場邊。
沈如磐見她下臺,趕緊穿過擁擠的人群跟上去,恰好目睹少女挨了夜店老板一記巴掌。夜店老板氣呼呼地說:“娜塔莎,你下次再砸場子,直接給我滾!”
娜塔莎的臉腫了。她沒有答腔,捂着臉沉默地回到後臺化妝間。
化妝間沒人,她這才顯露真實情緒,紅了眼眶。
過了一會兒她用手揉散眼淚,擡頭看見鏡子裏的沈如磐,愣住。
沈如磐開口,語氣不佳:“把錢包還給我。”
娜塔莎怔了怔,幾秒後反應過來:“我沒有偷你的東西。”
“我的朋友就在店外,如果你不交,我馬上叫他報警。”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娜塔莎情急之下說不清楚,拉開衣櫃自證清白,“你可以搜,我真的沒有拿你的東西。”
衣櫃裏空空的,除去一雙花樣滑冰的冰鞋。鞋子表面老舊,鞋底冰刀也不光亮,分明需要換新。
沈如磐登時無話了。
娜塔莎的容貌是亞裔混血兒,烏黑的短發,褐色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一張臉青春氣息十足又帶着純真,似乎不像偷東西的賊。
沈如磐覺得自己可能弄錯了,轉身離開,走幾步想到什麽,又停下補充兩句:“你不要把花樣滑冰的技巧用在輪滑上,很傷腳。還有,起跳過高失誤率也高,那是因為身體很容易過分地向圓內傾斜。”
娜塔莎驚詫。
方才相撞時,她以為沈如磐身有殘疾。然而現在沈如磐走路帶風,還能指導花樣滑冰,根本不是普通人。
娜塔莎稍稍遲疑,追上去拉住沈如磐:“你是花樣滑冰教練嗎?”
沈如磐沒作聲,娜塔莎當她默認,迫不及待地問:“你收費貴不貴?能不能指導我?我報名參加了花樣滑冰超級挑戰賽,馬上就要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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