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解除婚約
林蔓一下愣了神,媳婦?難道這裏的“林蔓”已經結婚了?
在《春田》裏,林蔓對這個人物的描寫只有寥寥數筆,誰承想,她竟還有個婆婆和丈夫。
“虎子媽,你可別瞎說了,小蔓怎麽成你兒媳婦了?”趙紅英糾正道,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事關女孩子名節,哪兒能這樣胡亂嚷嚷。
“怎麽,嫁虎子還虧了她?一個絕了戶家的丫頭,有人要就不錯了。”虎子媽自顧自地找張椅子坐下。
“現在人家在上海尋到親戚啦,可不算絕戶女。”趙順達看不慣虎子媽刻薄,忍不住嘲諷。
虎子媽憤憤地撇嘴:“她去了上海,一樣得是我家的兒媳婦,這是她親口應下來的。”
說罷,虎子媽看向林蔓:“你就是來給她辦材料的丫頭,走的時候,把我和虎子也帶上。”
“對對,我們跟你去上海。”虎子在旁連聲附和。
林蔓心裏一驚,呀!可不能讓他們去上海,他們一見上海的林蔓和他們認識的林蔓不一樣,不就穿幫了嗎?
趙紅英見林蔓不語,以為她被虎子媽為難住了,忙為她解圍,拉虎子媽進裏屋聊閑話。其他人的媳婦都跟了進去,将虎子媽圍在中間,又是問虎子媽地裏莊稼的收成,又是關心虎子大哥的媳婦生了沒有,無不是想把話題扯開。
在外間,林蔓壓低了聲音問虎子媽的來歷,為什麽口口聲聲說“林蔓”是她兒媳婦。
“別信她的話,在村裏,誰不知道他們家的人難纏。”提到虎子媽一家,趙順達滿臉的鄙夷。
王衛國應道:“沒錯,要不然,虎子也不會三十多歲了,還讨不到個媳婦。”
“為了虎子的婚事,虎子媽都快急瘋了,她看小蔓家沒有人,好欺負,就賴上小蔓了。”趙順達接過了話頭,繼續說道。
“賴?怎麽賴?”林蔓不解。
王建軍也沒少聽到村裏人的閑言碎語,便回答道:“她讓虎子去幫小蔓幹活,兩人還沒怎麽樣呢,就到處對人說他們已經有了戀愛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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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蔓怎麽想?她真喜歡虎子?”林蔓想不通,沒有感情,難道還能被硬湊在一起不成,虎子媽喊得那樣理直氣壯,不像一點根據都沒有。
趙順達嘆氣道:“小蔓這姑娘就是太老實了。時間長了,她抹不開面子,居然接受了虎子。我們都是外人,到底不是她的親爸媽,勸都沒法勸。”
王衛國點頭:“是啊,所以我們知道小蔓去上海了後,都為她高興。這樣,她不光能有個好前途,也可以徹底擺脫虎子媽一家。”
到這裏,林蔓總算把紅旗生産隊“林蔓”的事理清楚了。
這個“林蔓”八成是個軟性子,雖然念書到了高中,卻依然沒法挺起腰杆。
虎子三天兩頭地去幫她幹活,她明明沒有接受的必要,卻也沒有拒絕。虎子媽到處散播她和虎子的謠言,她明明感受到了困擾,卻也沒有澄清。乃至,風言風語之下,她糊裏糊塗地默認了願意嫁給虎子,直到最後,她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開往上海的長途客車上。
思慮了片刻,林蔓起身走進裏間屋。虎子媽還在又哭又鬧,大嚷兒媳婦沒良心,去了上海就不認丈夫婆婆了。林蔓心裏清楚得很,絕不能讓虎子媽和虎子去上海,非要斷了他們這方面的念頭不可。
“老人家,你說小蔓答應嫁給你兒子,有證據嗎?”林蔓插嘴道。
虎子媽猝不防地被林蔓一問,停止了哭鬧,随口回道:“她親口答應下來的事,還能反悔?”
林蔓冷笑:“話可不能這樣說,小蔓和虎子一天沒領證,他們的婚事就不能作數。”
“是啊,現在不同解放前了,兩個人要确立婚姻關系,必須上民政局領結婚證才算。”趙紅英在旁幫腔,其他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勸虎子媽。他們按着林蔓的講法說下去,兩人沒領證,确實不能就算作結婚了。
虎子媽生氣地拉下臉,道理她都懂,本來“林蔓”說去上海向遠房親戚借錢置辦結婚的家什,回來就和虎子領證。可誰承想,莫名其妙她在那裏認了親,轉眼成了上海人。
“不就是領證嗎?虎子去上海後,馬上跟她在上海領。”虎子媽氣呼呼地說道,想起“林蔓”到現在對虎子還沒一句交代的話,她就氣不打一出來。難道那丫頭要反悔?哼,沒門!
“我直接對你說了,小蔓不會嫁給虎子。她外婆已經給她找好了人家,對方是軍人,兩家交好了三四代。戶口遷過去後,他們馬上就會辦手續。”林蔓不客氣地戳穿了虎子媽的美好設想。
“媽,怎麽辦?小蔓要嫁別人了。”虎子急紅了眼,拼命搖母親胳膊。
虎子媽騰地跳起來,指着林蔓鼻子厲聲道:“她還敢嫁給別人。不行,我和虎子一定要去上海,讓上海的領導們評評理。”
“讓上海的領導評理?幫幫忙,她嫁的男人家,無論是丈夫也好,還是公公、叔伯,哪個不是肩章帶杠帶星。你确定會有人聽你說。”林蔓故意将男方家的背景誇大,生怕鎮不住虎子媽。
聽到那邊男方不好惹,虎子媽怔了一下,語氣不覺得和軟了:“可他們也不能不講理啊!”
“講理?你兒子和小蔓可還沒結婚呢,戀愛自由,婚姻自主,這是國家的政策。”林蔓抄起一頂違抗國家政策的帽子,徑直扣在了虎子媽的頭上。
虎子媽面色灰暗,心虛道:“有這麽嚴重?”
林蔓見有效果,忙再繼續添油加醋:“算了!你去上海後,萬一惹毛了他們,告你和虎子是詐騙勒索,那你們可就要吃牢飯了。”
虎子媽重重地坐了回去,農村人有一句亘古不變的俗話,民不與官鬥,官不與拿槍的人鬥。和軍老爺家搶媳婦,那不是自找麻煩嗎?不行不行,還是算了。
看準了虎子媽有松動的跡象,林蔓忙又說了些好話。就着她給的臺階,虎子媽酸溜溜地喊了幾嗓“林蔓”配不上虎子的氣話。
虎子又是懊惱讓“林蔓”去上海,又是埋冤媽不夠硬氣,該追去上海才是。母子二人悻悻地走了。他們一前一後,互相指責,越走越遠。叽叽喳喳的吵鬧聲漸漸熄了。一陣清涼的夜風襲來,輕輕一吹,什麽都不剩。
林蔓看時間不早,向趙紅英一家告別。
趙順達借了自行車給林蔓。他家男人多,壯勞力也多,整個紅旗生産隊,屬他家賺的工分最多。年底分糧分肉,每次無不是他家拔頭份。再加上有個鎮上供銷社裏做營業員的女兒,工業券自行車券不缺,趙順達買了隊裏唯一的一輛自行車。
“停在郵政所門口就行,白天我趕車去辦事時候,再順便拿回來。”趙順達大方中不免透了炫耀。
林蔓謝過了趙順達,回到隔壁的“林蔓”家,小睡了四五個鐘頭。
天不亮,趁着夜色未散,林蔓騎自行車往鎮上趕去。回上海的客車早6點發車,她必須要在之前到達。
鄉間盛夏的風,溫熱中有些清涼。田埂兩邊,一眼望不見頭的玉米穗子随風起浪。空氣裏彌漫着綠草的清香。
林蔓酒醒了大半,精神十足,腳下輕快得好像飛起來,一溜煙兒的功夫,騎過了大半段路程。
叮叮叮~~~
後面傳來車鈴聲,林蔓回頭看,一個身穿白制服頭戴大檐帽的男公安騎了過來。天色昏暗,男公安面目模糊。一陣風一樣,他騎到了林蔓前頭。匆匆一掠,林蔓只注意到了他蹬得自行車飛快的大長腿,以及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穿出小路,再騎上開闊的大道,林蔓和男公安一前一後。時而男公安在前,時而林蔓在前。不知不覺中,晨曦降臨,田野間灰蒙蒙一片,漫起了薄薄的乳/白色輕霧。
進入雙楓鎮,林蔓停自行車在郵政所門口,再次回頭,男公安完全沒了蹤影。距離郵政所不遠處,有一座三層小樓,門口挂着縣公安局的牌子。林蔓注意到,門前本來空蕩蕩的車棚裏,多出了一輛三八大杠的黑色自行車。
清晨時分,初升太陽小露出頭,灑下紅光,耀亮了雙楓鎮的各個角落,小鎮随之生動起來。
有人卸下賣糧油的供銷社的門板,開始營業。公共汽車站牌前,趕着上早班的工人師傅們排起了長龍,車子一到,他們就烏泱泱地擠了上去。國營飯店裏,熱鍋裏撈出了當天第一根金黃色油條……
客車還有十分鐘到站。
林蔓不停歇地騎了一路車,餓得前胸貼後背。想着上車後可就沒什麽吃的了,她急奔進馬路對面的國營飯店,付給了收營員8分錢後,得到了兩張四方的綠色紙票。憑着這兩張小票,她從放餐口裏領了兩根油條和一碗甜豆漿。
透過櫥窗玻璃,林蔓不時看向路對面的汽車站牌,手上快速地掰油條成一段段,泡進豆漿裏。外酥裏嫩的油條段吸滿了豆漿的香濃甜汁。咕嚕咕嚕,連豆漿帶油條一起,她大口喝下。
客車來了,漸行漸慢,緩緩靠向站牌。
連嘴都來不及擦,林蔓就急沖了出去,趕在車子發動之前,她上了車,坐在最後排的靠窗位置。
剛吃過早餐,林蔓覺得胃裏暖洋洋的。她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随車子啓動而流動起來的街景,不禁困意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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