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搬家

看定了房子後, 林蔓去房管所簽了租房合同, 交付了租金。

房管所的許幹事給了她一張經租房憑證, 叮囑她記得每月付租。房租不貴,一月只要5元錢。她覺得價格還算可以,滿口答應。

趙德不顧馮愛敏的反對,執意和郭愛紅結婚。趙裏平的家裏, 天天打成一鍋粥,吵嚷的聲音半個平房區的人都能聽見。

趙裏平天天坐在門前長籲短嘆,林蔓告訴他要搬走時, 他略略點了下頭,擺了下手。

“對不住你啦, 小林,這些日子家裏實在亂的不像樣。”

林蔓問道:“嬸子還是不同意德子和小郭的事?不是說, 他們的結婚報告都打了。”

趙裏平嘆道:“你嬸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其實娶誰不是娶, 我看那小郭人挺好, 她爸媽是肉聯廠的幹事, 跟我們也算門當戶對。”

林蔓也不覺得趙德娶郭愛紅是壞事,奈何, 她到底是外人, 實在沒有發表意見的立場。于是,她只對趙裏平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安慰話,告知了他自己要搬走的日子。馮愛敏和趙梅天天忙着在趙德的婚事上折騰,她思來想去,未免自讨沒趣, 便也不當面通知她們了。

搬家當天,一大清早,秦峰就推了自行車站在門口等。

林蔓的家當不多。一個大紅藍編織帶裏裝了從上海帶來的衣服用品,一個随身的挎包裏裝着身份證件和糧本糧票,這些就是全部。

林蔓走時,家中沒有人,只有趙裏平送她到門口。

秦峰接過林蔓手裏的編織袋,用細繩紮實地綁在車後座的一邊。

林蔓回看住了些時日的房子。很奇怪,她剛住進來時,覺得這裏簡陋又破舊。後來住着住着,她習慣了,倒也不覺得什麽了。現在突然要走,她重又覺得這裏房子破舊得厲害。但是現在的破舊,又不同于剛開始時的寒酸,莫名的,還多添上了些許溫情、些許習慣帶來的不舍。

秦峰騎車載着林蔓離開。趙裏平踱步跟着跑了兩步,沖着林蔓的背影,好聲說道:“以後有空就來坐坐。”

林蔓朝趙裏平揮手告別。

趙裏平站在僻陋的巷子裏,呆呆地望向林蔓離去的背影。和林蔓剛來時相比,他一早的康健硬朗已全無蹤影。他的頭上平添了數根白發,眼角額頭上的皺紋多了、也加深了,就連一向直挺的背脊都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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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裏平的憔悴,讓林蔓有些心酸。因為趙德的婚事,他仿佛一夜之間老了。

到了碼頭,林蔓跳下車。她和秦峰一起推車上渡輪。

渡輪開啓,她指着遠處江對岸的一座塔樓問秦峰:“那是什麽?”

秦峰遙望林蔓所指,回道:“是聽風樓,古人造了用來聽桃花江上的潮聲。”

江上翻起一波大浪,打得渡輪狠颠,船上的人跟着搖來晃去。許多沒有站穩的人,都是靠着拉住欄杆或扶手,才不至于失足跌落江心。

秦峰一手扶車,一手拉緊林蔓。又一個大浪打來,船猛地歪斜向一邊,船上的人們不得不跟着湧過去。林蔓在他們的簇擁下,重重地跌進秦峰懷裏。秦峰本能地攬住林蔓,猝地感受到異樣的軟香溫玉,他慌地松手。林蔓擡頭看他,他不敢直視林蔓,撇過了頭去,以掩飾眼裏驟起的無措。

從江南碼頭到文化宮的路上,秦峰一直無話。車子最終停在南區48號樓下,林蔓上樓開門,秦峰跟在她身後,拎行李進屋。

房子空了許久,屋裏的不少東西已經壞了。

門檻翹起了頭,以至于開關門困難。木床斷了兩根板,需要釘補。天花板上的燈忽明忽暗,看來不是接觸不良,就是急待更換燈泡。

秦峰的自行車前筐裏有工具包。進屋後,不等林蔓說話,他便脫了外衣,“叮叮當當”自覺地修補開了。林蔓向房東借了熱水,泡了杯茶,放在秦峰手邊。秦峰正忙着敲釘子,頭也不擡,匆匆地喝上一口茶後,又繼續埋頭“叮叮當當”地幹活。

林蔓租的房子位于三層小洋房的最頂樓,一居室,厚厚的灰塵落了滿屋。無論林蔓開門還是開窗,迎面都會撲來厚厚的灰塵,嗆地她直咳嗽。

林蔓挽起袖子,用毛巾裹了頭發,開始大掃除。自小,她的母親就要她用做家務換零用錢。對于她來說,這點小活根本算不了什麽。

灰塵先用幹抹布抹一遍,再用濕布擦淨。掃地之前,先撒一些水,未免清理時弄得塵土飛楊。拖地一定要放在最後。木地板雖然已經斑駁地掉了漆,但因為材質是上好的柚木,林蔓還是跪地用柔軟的抹布再擦了遍。

當一切清掃完畢,窗明幾淨。天色黑了,秦峰那邊廂修好了燈。站在門外,林蔓看見幽暗的屋裏亮起昏黃的燈,聽着秦峰敲擊床板的“咚咚”聲,心裏說不出的恬靜踏實。

“再釘上一塊板就好了。”秦峰說道。

林蔓輕笑:“那我去炒菜燒飯。”

秦峰點頭,目不斜視地盯着手裏的板子。林蔓出門去借蜂窩煤,他擡頭瞥了眼林蔓的背影。不多一會兒,聽見外面傳來林蔓生火做飯的聲音,聞見陣陣菜香,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心裏滿是稱心的如意。

林蔓去供銷社買了三樣菜,蘿蔔、茄子和豆角。用門口的小煤爐,她炒了一碟蘿蔔絲,又炖了一盤茄子炖豆角。煤爐的邊上還有一個小爐子,爐子上有鋁鍋。在炒菜的同時,她用鋁鍋燒飯。棺材裏還有不少大米。趁沒人時候,她取出了小半袋,藏在門後,留備想吃的時候,就舀上一碗。

秦峰忙完一切時,林蔓已經把燒好的飯菜擺上桌子。他站起身,接過林蔓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和手。坐到桌前,他先夾了一筷子蘿蔔絲。蘿蔔絲脆爽又可口,他點了下頭,再去嘗茄子炖土豆,味道亦是一樣的鮮鹹美味。忙了一整天,他的胃口出奇的好,就着兩樣小菜,他大扒了三四口飯。

林蔓只稍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她輕笑着看秦峰狼吞虎咽地吃完飯菜,默默地倒上一杯茶水,推到秦峰手邊。

房門大開,林蔓坐在屋裏,能聽得見來自樓下的吵嚷聲。有人在放收音機,聽晚7點檔《紅星閃耀》的新聞節目;還有人在談話,南方的吳侬軟語與北方的豪爽官話此起彼伏;有人在拉二胡,胡弦“咿咿呀呀”得響,唱不盡的悲涼凄怆……

秦峰喝盡杯裏的茶,起身拿起外衣,向林蔓告辭離開。

林蔓送秦峰下樓。樓外的巷子裏漆黑一片。若不是有幾扇亮燈的窗戶照亮,伸手不見五指。

林蔓站在巷子口,望着秦峰騎車離去。莫名的,眼見着秦峰的背影漸漸消失,她的心驀地懸起來。她轉過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想到家裏空無一人,不禁隐隐地感到了些許悵然。

鈴~~~

快走到家門前,林蔓聽見身後有自行車鈴響。她猛地回頭,皎潔的月光攀上了藏藍色天幕,銀色的月輝傾灑下來,耀亮了秦峰英俊的面容。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秦峰眨了眨含星的眸子,嘴角勾起爽朗的笑。

林蔓來不及換鞋,穿着拖鞋徑直坐上秦峰的車。秦峰自行車頭的鈴聲再又響起。

鈴~~~鈴~~~

秦峰車子騎得輕快。不多會兒,他載着林蔓出了巷子,上了大道,沿着江邊騎了些許時光,最終停在一座塔樓前。塔樓孤零零地立在江邊,四周荒僻,塔後唯有幾棵歪脖子枯樹。

“這裏是?”林蔓仰看塔樓。這座塔樓顯然已經有些年月,底層的雙開大門半敞,樓上的額坊、欄杆、窗子,無不是破敗不堪。

秦峰推開塔門,領着林蔓走向樓頂:“這裏就是聽風樓。”

“什麽人會在這裏建樓。”林蔓上到樓頂,推開挂蛛網的窗子。夜晚的桃花江浩渺無際,一浪挨着一浪的潮聲撲面而來。

秦峰站在林蔓身後,笑說道:“相傳是個好財的商人。他看這裏西面能看城中萬戶、煙雨萬家,東面能看江上波濤、峥嵘千裏,所以在這裏建塔建樓,供文人墨客、雅士閑人在這兒住宿,便于他們看江上日出。”

林蔓轉身直面秦峰,笑說道:“你當我沒讀過“老殘游記”?再說了,往往杜撰故事的開頭,都有相傳兩個字。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何苦诓我。”

秦峰低頭凝看林蔓,沉聲道:“歷來江邊湖邊建樓,為的都是這些理由,怎麽能算我诓你?”

林蔓移視線到江上,避開了秦峰眼裏炙熱的光,沉默了半晌,緩緩道:“說的也是,你這樣的人,是不會诓人的。”

秦峰道:“那麽你呢?”

林蔓笑了笑,無奈地搖頭,走過秦峰身側,徑直下了樓。

秦峰站在樓上,看着林蔓從樓下的門裏出來。

一出大門,林蔓就回望樓上,對上面的秦峰喊道:“秦公安,你抓過不少女特務,對于撒謊的女人,你應該看得很清楚才是。”

秦峰笑了,心裏暗道:“是啊,但是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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