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演戲

溫良打開門走出去，打斷那一屋子人的争吵：“多謝伯父伯母叔叔嬸嬸和姑姑們的幫忙，這幾天辛苦你們了。”

他出現的突然，表情又過于冷靜，倒是讓在場争論不休的人愣住了。

“我爸媽的頭七也過了，大家家裏也忙都回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溫良掃了一眼這些熟面孔，心裏反而真的平靜下來了。

“看這孩子懂事的，你爸媽不在了，我們還都是一家人，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三嬸向來會演戲，嘴巴甜起來的時候跟抹了蜜似的，可惡毒起來也不是那位表面兇狠的大伯母能比的，完美的诠釋了“口蜜腹劍”這個成語。

他暗暗冷笑，面上卻帶着堅毅，“我十六歲了，生活完全能獨立，以後的生活我會自己負責，不用大家為我操心的，我爸媽走的突然，這些天大家忙裏忙外也辛苦了，我沒能力報答大家，但也不想給大家繼續添麻煩了。”

他腹诽着：都趕緊滾吧，有多遠滾多遠！

“溫良……”小姑欲言又止，一臉尴尬之色。

“小姑，表弟還小呢，哪能離開你那麽多天，回去吧。”溫良是真心實意地想繼續過一個人的生活，家這個東西，他上輩子沒了，這輩子大概也不會有了。

“麻煩倒是沒有，不過溫良啊，你也知道，那肇事司機只賠償了一萬塊，還不夠給你爸媽買墓地的，這晚上的酒席……”大伯母急忙站出來，為難地看着溫良。

人死後都是要辦喪宴的，按照現在的習俗，辦喪宴是要收禮金的，溫良父母的朋友不算多，但老家的親戚不少，辦一場喪宴指不定還能賺錢呢。

溫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人都走了，這酒席也沒必要辦了。”

上輩子那些來赴宴的親戚們不僅沒有半點哀傷，還在宴席上大笑大鬧，拼酒耍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辦喜事呢，而且他事後可沒看見一毛錢的禮金。

“這怎麽可以？哪裏有喪事不吃酒席的？這說出去你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們老溫家以後還怎麽在村裏立足？”

“既然要辦，親戚們也多數在鄉下，不如就由伯父伯母代勞在鄉下辦一場吧，收的禮金就當是買酒買菜的錢，你們覺得如何？”溫良緊緊盯着他家大伯。

他大伯敦厚老實，沒什麽壞心眼，就是太怕老婆了，家裏一切都由大伯母做主，可作為一個男人，他不信他大伯連基本的面子都不要。

被自家侄子用這樣冷漠譏諷的眼神盯着，溫家大伯果然渾身一顫，嘴唇動了動，卻還是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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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辦白事可不比辦喜事，收的禮金能有多少？現在物價上漲，花錢可大了……”

溫良沒有反駁，只是繼續盯着大伯父。

“我也知道你年紀小，問你要錢不應該，不過你爸媽生前難道就沒有留下……”

“夠了！”溫家大伯倏地站起身，“事情辦完了就回家吧，酒席就不辦了，免得娘看到傷心。”

“溫成興，你這是什麽話？你親弟弟死了，咱們連喪席都不辦，讓別人怎麽看我們家？”

“辦也行，就按溫良說的辦！”溫家大伯難得在老婆面前硬氣了一回。

“沒錢怎麽辦？”

三嬸涼飕飕地說：“大嫂就別糊弄小孩了，辦酒席哪有虧錢的？要是你們家不辦，不如交給我們？”

溫良将目光移到三叔三嬸身上，發現三嬸正隐晦地打量着他家房子，頓時心頭一緊，原來在最初的時候，他三嬸就在打這套房子的主意了。

也怪他有眼無珠，人傻被人欺。

溫良家的這套房子是前幾年父母花光存款咬牙買下來的二手房，為此還借了不少外債，哪怕又小又舊，卻是實實在在的學區房，當初要不是為了溫良能上重點初中，父母肯定舍不得買。

而三嬸這輩子最在乎的，恐怕就是她家那個胖小子了，如果有了這套房子，溫琦也能順利轉到縣城讀書，他們也将成為城裏人了。

真是打的好算盤！

溫良不想繼續扯皮下去，低頭想了想，換了一種可憐兮兮的語氣說：“大家別為了我家的事情傷了和氣，我年紀不小了，本來就不該拖累大家，等初中畢業後我就去打工，總能養活自己的，至于我家欠下的債務，我也會慢慢還的，大家都不容易。”

“債務？什麽債務？”衆人齊齊變色。

溫良咬了咬嘴唇，非常難過地說：“當年買這套房子的時候，爸媽錢不夠，問同事借了幾萬塊錢，上個月那家人還來催債了。”

“幾萬？”

幾萬塊錢不算多，但對于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可就是他們好幾年的收入了。

“真的假的？我們怎麽不知道借錢這回事？”大伯母懷疑地看着溫良，她嘴上說着不信，心裏卻是信了八分的，一來溫良自小老實，從不說謊，二來她覺得溫良沒有說謊的必要。

溫良苦笑：“爸媽說，家裏親戚都不容易，說出來也是給大家徒增煩惱，所以一直瞞着沒說。”

“這……”大家相互看看，心思各異，話到這份上，誰想要接手溫良這個燙手山芋都要好好思量了。

三嬸眼珠子轉了轉，在心裏默默算起賬來，她的主要目标是這套房子，如果能拿下她不介意花點錢，畢竟比買一套便宜多了。

“幾萬？”她問。

“我也不清楚，我去把借條找出來看看。”說着溫良進了他爸媽的房間，果真從上了鎖的抽屜裏找出一張借條，上面的金額是五萬。

這還是過年時他媽翻出來的，當時借的這筆錢他家是分期還款，正好今年還清，他媽還感慨說“無債一身輕”，所以溫良記得很牢。

借條是手寫的，格式一點都不規範，只有姓名金額，連個日期都沒有，因為是朋友間的借款，所以雙方都沒在意，倒是給了溫良一個方便。

“這麽多？難道你爸媽這幾年一點都沒還？”三嬸有點懷疑，雖然她不知道這對夫妻的收入是多少，但比他們家富裕是肯定的。

“沒，前幾年奶奶不是生病住了幾次院了，還有一次家裏裝修，錢都花光了。”

這話說的大家臉色都不好看，溫家就他爸一個人住縣城，別說是他奶奶生病住院，就是七大姑八大婆有事來縣城了也都是他家招待的，忙前忙後，出錢出力，可不就沒省下錢麽？

三嬸心裏信了八分，她默默算了一遍賬，如果要接手溫良，就算拿到這套房肯定也要幫忙還錢，還有溫良的學費生活費，他要是考上高中，也肯定是要讀的，否則別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這麽算下來，為了一套破舊的小房子就不值得了。

從鄉下搬到城裏聽着風光，可遠離了他們熟悉的田地，要怎麽賺錢就是一個大問題，如果沒有債務，他們夫妻倆随便擺個小攤子也能維持生活，但現在看來，一個月沒個幾千塊錢的收入根本過不下去。

溫家三叔是知道自己老婆的打算的，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不停地搖頭使眼色。

他們家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只養一個兒子還算輕松，老娘也吃不了他們幾兩米，如果再來一個，還有那五位數的債務，光想想就頭疼。

三嬸心裏也動搖的厲害，她瞅了瞅其他人，見大家都低着頭不說話，瞬間明白，沒有人願意幫溫家老二還債。

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安慰溫良：“好歹是你爸媽的同事，看家裏這情況應該也不好意思上門要債吧？”

“爸媽之前答應了今年還錢的，那家人的孩子今年娶媳婦，正等着用錢呢。”

“娶媳婦啊……那可是大事，呵呵……”三嬸心想，換成是她兒子娶媳婦，肯定也不會放棄這筆錢，這家裏只剩一個小孩兒，就是逼着他賣房也要把錢還清了。

她心疼地看着這套小房子，徹底放棄了之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