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天下誰人不識君

天軒擦去額頭的細汗, 檢查剛煉制出的丹藥:“當然不對勁了,我們在這裏茍且偷生,恩公在外面直面風雨, 你我良心何安?”

聞言魏蘇慎看了眼他, 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道號是你自己起的?”

天軒搖頭:“穿青色長袍的那位道友所贈。”

魏蘇慎神情肅穆:“很适合你。”

·

一到夜晚, 黯淡的清輝下,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現行。

方杉背着個大大的酒葫蘆, 搖搖晃晃走在大街上, 和一般的酒鬼沒太大區別。

突然, 他的腳步停下, 擡起頭, 視線一直蔓延到幾尺外的長杆上……有人站在頂端,深紫色的披風被風吹得鼓動。

方杉取下酒葫蘆, 喝了口酒後招手:“這位道友, 晚上好。”

魔主跳下來的瞬間衣角仿佛劃破黑暗:“你的心态倒是很好。”

方杉自認僞裝術天下第一, 不曾想還會被認出。

魔主看出他的疑惑,嘴角微微一撇:“在魔域時, 某人幾乎将本座的酒窖喝空……成日泡在酒館, 喜歡流連在說書人多的地方,要找這樣一個修士,并不困難。”

方杉眯眯眼:“前者我承認, 後者從何說起?”

魔主:“何必裝傻,不就是想聽他們口中關于你的那些‘傳奇’事跡。”

方杉抱拳:“知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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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的瞬間,方杉故意洩露出一絲氣息, 城中搜尋的修士注意到,急忙趕來。

魔主抱臂靠在一邊:“怎麽不繼續躲下去?”

方杉擡頭看了看天,喃喃道:“月黑風高殺人夜。”

手在臉上一抹,又恢複了原來的容貌。

随着來自四面八方的氣息越來越多,方杉把握時機迅速對魔主道:“我會将他們引入荒野進行擊殺。戰局如果放在這裏,他們會認為我和魔域有勾結,找到說辭對你不利。”

魔主露出一種怪異的神情……這種善解人意讓他毛骨悚然。

方杉緊接着道:“一旦斷定你我有勾結,你的話就不可信。”

魔主有感,現在才要說到重點。

方杉已經飛向城外,然而聲音還未散開:“記得把消息傳出去:數百修士自朝安起進行三千裏追殺,皇甫傲杉一人一劍,于天南荒嶺展開殊死一戰,追兵全軍覆滅,皇甫傲杉的傳奇由此開始!”

“……”

天公不作美,月亮漸漸被烏雲遮住,雨水淅淅瀝瀝落下,魔主覺着這樣的夜晚實在無趣,哪裏有魔域的厮殺來得痛快。

稍一思索,跟在後面看好戲。

他去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方杉持劍而立,臉上沾着不屬于自己的幾點猩紅,周圍都是屍體,他的嘴角卻是殘酷地勾着。

方杉長了一張不适合殺人的臉,至少他給人的感覺是心軟愛折騰。

然而此刻,透過額前發絲不停流淌的雨珠,方杉看着遠處魔主的眼睛,咧着嘴道:“世道如此。”

說罷轉身離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魔主望着地面的屍體,覺得不符合自己的審美,袖袍一甩,原本還算完整的屍體瞬間炸裂。

“什麽時候天極宗宗主也開始喜歡湊熱鬧?”

杜軒從樹上跳下來,帶下一陣涼風。

魔主啧啧道:“枉你還有第一君子的美稱,竟然眼睜睜看着這麽多修士死在皇甫傲杉手上。”

杜軒淡淡道:“既然起了殺人奪寶之念,技不如人,死了就死了。”

魔主微笑着點點頭:“杜宗主想不想和本座賭上一局?”

聽他換了稱呼,杜軒微微眯眼。

魔主:“倘若本座輸了,煉丹師大會的奪冠者我不和你争,如果贏了,宗主只需要做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杜軒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無關緊要?”

魔主目中同樣有精芒閃動:“願以魔心發誓,只是芝麻點的小事,和正邪兩道無關。”

杜軒:“賭什麽?”

魔主看向遠處:“就賭他會不會去而複返,本座認為他會。”

杜軒想到皇甫傲杉離開前潇灑決絕的背影,颔首表示願意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雨水下得沒有之前密集。

一道身影從遠處出現,杜軒的表情有些不太好。

方杉一路飛奔而來,見到杜軒沒什麽驚訝,反而喘氣道:“差點忘了。”

眼瞧血肉模糊的身體,居然只剩下殘骸,忍不住皺了皺眉。

魔主望天,一副不關他事的樣子。

方杉沒太計較,提劍在地面留下刻痕:求一公道。

之後在右下方署名。

做完這一切,方才拂袖而去。

魔主望着已經看不出表情的杜軒,直白地道出事實:“你輸了。”

杜軒看了眼他,沒有反駁。

魔主心情大好:“只需要宗主擴散一點消息。”

說着将之前方杉拜托他的話原封不動傳達給杜軒,不待對方反應,飛身離去。

·

魏蘇慎每日過着藥不能停的生活,連續半月,等他出關時,滾滾雷劫翻湧而至。

天軒站在遠處,避免被雷劫波及。

這種級別的雷劫很快就會引起人注意,渡劫前想要逃跑不切實際,天軒默默在周邊撒下毒粉拖延時間。

魏蘇慎眼中沒有太多擔憂,一旦他渡劫成功,實力暴漲的情況下,和天軒逃出包圍圈不是問題。

遠處雷劫滔天,瞬間爆發出的氣勢直蹿雲霄,已經有人聽到動靜趕來。

然而還未靠近,走在林間的修士突然感覺到額頭涼飕飕的,再一摸,是酒水。

仰頭一看,有一人卧在樹上,舉着酒葫蘆沖他們搖晃:“擅入者死。”

“是聖器!”

方杉如今被不少家族通緝,容貌早就傳遍了朝安。

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再往前走,我可就不客氣了。”

來者是一個宗派弟子,和他無冤無仇,門派對那化形的聖丹也沒多大興趣,不想惹事,還真就走了。

可惜後來的幾位就沒這種覺悟,想抓了方杉去領懸賞,方杉無奈,講不通道理,只能送他們去見了閻王爺。

随着消息漸漸傳出去,來得人變多。

“萬不可讓聖器突破!”有的勢力已經結下死仇,聖器突破,他們的老祖也不是對手。

彼時方杉站在羊腸小道上,劍已出鞘,目光一掃心懷不軌的修士,忽然一躍而起,劍光閃動,在山壁上留下‘莫開山’三字。

他的目中掠過一種奇怪的鋒芒,浮在半空中,看這些修士的眼神猶如在望蝼蟻,緩緩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即便立場不同,來人也不得不承認方杉身上的氣勢駭人。

再說魏蘇慎那邊,天軒已經快把毒藥的範圍擴散到幾裏外,然而依舊沒有上門找茬的。

蹲在地上一邊埋食人花種子一邊看向魏蘇慎的方向,喃喃道:“是你太弱了,還是雷劫不夠強大?”

數十條銀蛇般的閃電仿佛聽懂了他的話,眨眼間變成小臂般粗壯,轟然劈下。

魏蘇慎黑着臉,應付雷劫的同時讓天軒保持安靜。

他人渡劫渡過九重雷劫即可,到了魏蘇慎這裏,今天的雷劫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硬生生給他劈出了第十道。

魏蘇慎直接化為彼岸橋,橋身一顫,幾次有要崩潰之兆。

随着橋身有了第一道裂痕,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穩住!你是主角,你不能死!”

天軒發呆……主角不是話本裏才有的,這勸人的方法也太詭異了點。

方杉道具有限,不能全部浪費在這個世界,拖延了一段時間後,預計魏蘇慎這裏也該差不多了,沒有繼續阻隔在路口,飛身趕來。

他的話有沒有起到作用無人可知,魏蘇慎低喝一聲,周圍有風暴漸起,正面回擊。

幽藍色的光芒減弱,代表着雷劫已經過去,然而雷聲還回蕩在山谷,後面追來的修士見魏蘇慎已經成功渡劫,連忙後退。

方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如我們放過這些來索命的?”

衆修士還沒來得及慶幸,就感覺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低頭一看,身上不知何時開始潰爛,很快就露出骨頭,下意識就去看方杉。

方杉攤手:“我不動手,不代表別人不會。”

另外一邊天軒慢慢站起身,眼睜睜望着他們在地上嚎叫,目中毫無悲憫之意:“既然說是吃了我的藥爆體而亡,那你們便不妨嘗嘗這爆體而亡的滋味。”

話音落下,又一秒轉變态度,像是小狗一樣晃着尾巴來到方杉面前:“恩公,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邊說掏出百花露、祛毒丹等物,周圍他都下了毒,萬一連累到恩公怎麽辦?

“我是聖器,百毒不侵。”方杉很是驕傲地揚起下颚。

天軒一臉崇拜。

魏蘇慎突破後,方杉又恢複了橫行霸道的風采,也不遮掩真容,大搖大擺地回城。

天軒跟在他身邊,第一次感受到實力強大的重要。

“以你的天賦,不出十年就可以在丹道一脈上赫赫有名,屆時想辦法将丹閣掌握在手中。”

天軒點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到時候我就要號召手底下的煉丹師斷絕這些勢力的丹藥供應。”

憧憬完又有些沮喪:“可我現在自身難保。”

方杉:“想要抓你煉丹的畢竟是少數,在此之前,尋找到一個靠山即可。”

天軒立馬道:“我想跟着你。”

方杉搖頭:“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

天軒已經化形,相當于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可能被世界允許帶離。

天軒目中閃過一抹失望,方杉微笑道:“不過另外有一個好去處。”

煉丹師大會結束,過完今天,杜軒等人就準備離開。

魔主這個時候也不忘來給他添堵,言語間都是關于杜軒賭輸的譏諷。

“太好了,大家都在。”

聽到這個聲音,酒樓裏吃飯的人身體霎時一僵。

方杉滿面笑容地走進,拉着天軒往前走:“來,叫人,這位是杜叔叔。”

杜軒苦笑着擺手:“使不得。”

正要後退,方杉忽然一挑眉,唇瓣動了幾下,杜軒頓住腳步,含笑地望着天軒:“良才美玉,可願随我去天極宗?”

天軒被嫌棄慣了,被主動招攬,還有些不适應。

杜軒笑道:“你我名字中都有一個‘軒’字,這就是緣分。”

“狗屁的緣分!”

魔主和杜軒鬥了幾十年,凡是對方想要的,一定要争過來。更何況不知道杜軒用了什麽手段,煉器大會的魁首願意同他去天極宗,倘若再來一個天軒,用不了多久,天極宗的實力便會增長一大截。

“他可是正人君子,”魔主特意強調,對天軒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幾大勢力聯手,在你和天極宗的利益間做選擇,結果是什麽不言而喻。”

天軒面色黯然。

魔主輕咳一聲:“但我魔域不同,魔修間靠厮殺掠奪資源,你是煉丹師,不用走那條路。”

天軒遲疑,難以做決定,最終看向方杉。

方杉點了點頭,對他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天軒開口問道:“魔域能否護我十年?”

魔主朗聲笑道,聲音故意放得很大,隔着很遠的街道都能聽見:“本座行事的宗旨是,人若犯我一分,我刨他祖墳!”

軟硬兼施,盡量用緩和的語氣再度開口:“本座在一天,無人敢傷你。”

天軒感動:“好人,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魔主心頭微微一顫,差點忘了這是個腦子不正常的。

“好人,以後我就跟着你了。”

魔主:“……其實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天軒搖頭:“我跟你去魔域。”

臨走前天軒輕輕擁抱了一下方杉:“恩公,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恩情的。”

方杉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魔域,好好照顧自己。”

天軒:“恩公也是。”放低聲音道:“恩公重情重義,以後要多想着自己,別被拖累了。”

莫名成為別人口中累贅的魏蘇慎:……

杜軒擺了魔主一道,但因為方杉在此,也不敢久留,和逍遙門掌門結伴啓程。

熱鬧的酒樓瞬間就安靜了不少。

方杉:“渡劫成功有沒有掉落什麽裝備?”

魏蘇慎搖頭。

方杉嘆道:“看來這次只能帶走《傀儡術》。”

當然,如果魏蘇慎繼續願意留在這個世界執行任務另當別論。

不過兩人同時都覺得還是走為上策,他們闖的禍已經夠多,天軒好歹有魔域收留,願意收留他們的……蒼茫大地,恐怕找不出一個這樣的勢力。

·

同樣的藍天白雲,只是再也感覺不到空氣中有靈氣存在。

魏蘇慎根本沒有時間悵然,一回來方杉就鬼鬼祟祟躲在角落悶頭笑。

“快來看。”方杉招呼他。

魏蘇慎走過去,眼皮一跳,方杉手中拿着的正是《天玄大陸史》。

“書能帶回來?”

方杉:“沒有價值的東西,又不是功法,用一點小小的特權還是能做到的。”

魏蘇慎大致翻了一遍,洋洋灑灑的數萬字,大篇幅全部在描寫方杉。

翻到最後一頁,也沒看到有關他的段落。

方杉給他指了指。

只見第一頁記述雙聖之災的時候,熊霸天的名字後有一個小小的标注,在書頁最下方,做了注釋:于某年某月,在皇甫傲杉的幫助下,取得突破。

然而……就沒有然後了。

到後面有關魏蘇慎的只言片語,均以‘另一聖器’作為代指。

方杉嘆了口氣:“我能理解宿主想要擁有姓名的想法,奈何作為系統的我,實在是太優秀。”

魏蘇慎從前走到哪裏都是萬衆矚目的焦點,時間久了,過多的關注會令他心生不悅。然而自從和方杉簽訂契約,無論到哪裏,從來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不曾想如今在野史作者眼裏,他甚至不配擁有姓名。

巨大的落差,令魏蘇慎此刻的心情十分微妙。

方杉臉上擠出意思不自然的笑容:“宿主現在的表情很危險。”

有想要搶自己風頭的前兆。

魏蘇慎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轉身回別墅。

小胖子在客廳翻找東西,看到有人進屋,首先對着方杉的方向撇了撇嘴。

方杉撩了撩頭發,賣弄地扭着腰。

小胖子忍不住做了個鬼臉。

“你幾歲了?”一旁魏蘇慎冷着臉問。

小胖子一驚:“哥,你怎麽在這裏?”

魏蘇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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