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天應十五年,驚蟄。
從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醒來,白初斂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居然夢見了自己那個便宜徒弟,還夢見自己和他癡纏了一輩子不算完,過了奈何橋,又和他繼續糾纏下輩子……
白初斂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頭疼欲裂。入眼的是自己熟悉的房梁和那副挂在床頭不遠處的玉虛派雪霧白鶴圖,盯着那畫兒,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慢慢坐起身——
夢裏有華山論劍,又有金戈鐵馬,還有完全不屬于他熟悉的環境的場景,鐵皮的車沒有馬在大街上奔跑,女人們穿的衣裙開衩到了大腿,哪怕是富家太太和千金們也那麽穿的樣子……而兩世夢境,最後的一幕皆與一口棺材有關,白初斂只記得便宜徒弟身上穿着奇怪卻不難看的衣裳躺在一口棺材裏,滿天紙錢,遮住了陰郁的天。
夢中,反正至少是夢中,白初斂心痛得恨不得躺在裏面的人是自己……那心痛的感覺,哪怕他醒來後餘味還在,心有戚戚。
白初斂真的是覺得莫名其妙。
好在這會兒,在外面守着伺候的小丫鬟聽見了動靜,捧着梳洗要用的東西進來了。
“掌門,您起了。”
小丫鬟打開簾子,只見他們年輕的掌門雙眼發直地坐在床邊——
或許是剛起身的緣故,白初斂這本身就白的人這會兒看上去算的上是面無血色,修長的頸脖露在微淩亂的衣衫外,可見其上淡青色血管,簡直比窗外的白雪還白得透明幾分……淡色薄唇輕抿成一條直線,長而濃密的睫毛輕斂,他看上去有些沉默。
唯一活潑的大概是白初斂臉上壓出來的睡痕,烏黑的發絲淩亂披散在後,那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偏生生得好看讓人挑不出太大嫌惡出來,只是很是有礙玉虛派掌門威嚴——
像是早已習以為常,蘇鹽鹽眼皮子都沒抖一下:“掌門,可是現在用午膳?”
白初斂動了動,沒吱聲,又堂而皇之走了一會兒神。良久他這才擡眼懶洋洋地問在替他準備竹鹽和毛刷的蘇鹽鹽:“什麽時候了?”
“快午時了。”
白初斂停頓了下,頭一回感覺自己好像有點不像話。
Advertisement
奈何蘇鹽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伺候不靠譜的主子也得了個活潑的性格,沒等白初斂說什麽呢,她已經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往外倒了:“寅時剛過,白毅師兄便起來到白峰山練劍了,辰時練完劍過來看過您,見您還沒起便自己回去用了早膳,還讓我傳話,問您午膳可有特別想用的……”
蘇鹽鹽的活潑聲音吵得白初斂頭更疼了,倒是聽見白毅這名字的時候下意識停頓了下轉過去看了小丫頭一眼——十一二歲的年紀,生得倒是玲珑可愛,眼下也不知道是因為得了機會和心上人搭上話還是怎麽着,說到白毅時,她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是頭活潑又羞澀的小鹿。
不知道怎麽地,此時白初斂腦子裏居然不着邊地冒出這麽一句話:白毅怎麽還在?不是說還有個選擇是這輩子再不與他糾纏,幹脆做個無緣路人麽?
這想法一冒出來,白初斂自己就吓了一跳,冷靜一想意識到白毅今年都十二了,做了自己的便宜徒弟已經四五年,他雖然沒怎麽管過他,但是也确确實實是白初斂自己在五年前把人從山下撿回來的——那時候那小孩在路邊和叫花子搶食物,被揍斷了一條胳膊一條腿,白初斂看着也不知道怎麽的來了興致把人撿回了玉虛派,還一時興起給冠了自己的姓,非讓人改名叫白毅。
就這樣,怎麽做無緣路人?
白初斂覺得自己不過做了個頗為真實的夢,簡直要瘋魔了,更何況那夢還肆無忌憚到有點兒不符合邏輯:他可是白毅的救命恩人,這小崽子怎麽可能拿了他救命的藥去讨好別的女人?
想到這,白初斂微皺眉,卻不願再多想。
頗有些不得勁一般懶洋洋從床上起了身,慢吞吞梳洗完畢,坐在銅鏡前一邊走神一邊任由蘇鹽鹽給自己束發的時候,他聽見門口傳來通報,白毅來了。
白初斂心中一動,轉過頭去——
只見一身深紫色燙金壓邊雪衣的身影緩緩步入,少年步伐沉穩,若非有一定武學底子的人,必然看不出他的腿因為年少時曾經因腿骨盡碎如今走路還是有不便。
他放下傘,将帶着水珠的傘靠在門邊,直起身,眼便不經意般與白初斂對視上,白毅眉眼溫和,叫了聲:“師父。”
記憶中那缺胳膊斷腿的孩子如今已十二歲将至十三歲,稱其一聲“少年”似乎也不為過,初生英氣顯露,眉眼之中自帶沉靜……啧啧,倒是頗有真要往夢裏頭躺棺材裏的那個英俊男子長的趨勢,照這樣,指不定再過個三四年,也不知道這小子得英俊潇灑成什麽樣,俘獲多少江湖少女心。
……白初斂一點也沒覺得自己二十啷當歲的人,在這酸溜溜腹诽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白初斂見白毅背着他那邊和其他弟子一般無二的素雪劍,袍子明顯是有些不合身了,下擺卻已經到了小腿肚子中部,露出一雙黑色的靴,那靴子已經洗得略發白,而且明顯是小了,鞋面都快能看見腳指的輪廓,穿着怎麽可能舒服。
“師父,睡到這會兒,可是餓了?”
白毅進了屋子,目光在白初斂臉上飛快一掃,見他臉上還沒消的睡痕,那平日裏總是不拘一笑的唇角不着痕跡往上翹了翹。
語氣倒是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毛病。
但是白初斂這會兒正因為昨晚做的那奇怪的夢心裏頭不痛快,愣是雞蛋裏挑骨頭也能挑出點毛病來……他沒瞧見小徒弟唇角的笑意,只是擡眼掃了一眼白毅,沒答他的話,反而是轉過頭不痛不癢地跟伺候自己的蘇鹽鹽道:“今年玉虛派是不是年收不成,要緊衣縮食?”
蘇鹽鹽冷不丁被問的一臉懵逼:這種事她哪裏曉得?
白初斂不管她,自顧自認真道:“連本掌門徒弟的袍子和靴小了都得緊巴着将就穿。”
哦豁,感情這是找茬呢。
蘇鹽鹽小小年紀能得了親自侍奉掌門殊榮,可不是憑借運氣就完事了的,沒點眼見力那可怎麽行?早已對白初斂時不時找事的脾氣習以為常,于是這會她扔給了白毅師兄一個同情的眼神,然後便眼觀鼻,鼻關心,垂下眼專注給白初斂梳頭發。
白初斂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坐在那。
白毅倒是好脾氣,莫名其妙被刺了一句一點兒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是上前接過了小丫鬟手裏的梳子,取代她給白初斂束發。
白初斂也沒動,從鼻子裏出了一股氣。
白毅舞刀弄槍的手倒是靈活得很,梳頭發小心翼翼也沒拉扯着白初斂,反而是梳子刮過頭皮叫人忍不住舒坦得軟下肩膀……白初斂閑着沒事,光明晃晃地盯着銅鏡裏站在自己身後的白毅,像是準備用眼神兒在他身上盯出倆窟窿來。
白毅替白初斂束好頭發,那從銅鏡裏反光的視線還火辣辣地刺在他臉上,白毅在心裏嘆了口氣,放下梳子,用詢問又恭敬的語氣問:“師父?”
白初斂收回目光。
這是不打算主動開口的意思了。
虧得白毅也是個有耐心的孩子……嗯不,此刻他和他的掌門師父像是年齡換了下,白毅伸手将白初斂衣領上的褶皺撫去,從銅鏡裏掃了眼他那把“我不高興”寫在臉上的師父,這才極有耐心緩緩道:“徒弟近日得了資格入了劍閣三樓,那本《無塵劍法》便是其中之一,徒弟總覺得它與本派基礎梅花劍法若結合練習恐怕相得益彰,總是揣測二者結合的辦法,每日晨間練劍之後便把剩下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劍閣裏……”
玉虛派劍閣,為一七層寶塔建築。
劍閣一層放着玉虛派基礎內功心法要訣和《梅花劍法》三十六式圖冊,是每個入了玉虛派的弟子都能翻閱解讀的地方。
而第二層,則放了《斬鶴式》等稍精進武學,是玉虛派弟子在精讀了一層的所有書籍,通過了門派每月一次的權限考核之後,才有資格進入劍閣的第二層。
以此類推,約往上的武學越是珍貴與複雜,第七層是只有一派掌門才有資格進入的珍貴之地,江湖傳聞,玉虛派劍閣七層只放了一本武學秘籍,那便是開派祖師一劍劈開江湖格局的《破碎虛空玉劍流》。
如今玉虛派中弟子,武學修行二三十載,多逗留在劍閣第三層,再往上便是江湖上數的出名字的人物了……而白毅年僅十二便踏入劍閣三層,稱一聲“後生可畏”也不為過。
之前白毅沒說,是覺得這事不值得一提,他自然還會再往劍閣四五層上去的……這會兒卻忽然提起,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便宜師父心情不太好,想要讓他寬寬心。
誰知道白初斂一點也不買賬。
“《無塵劍法》乃開派祖師爺師弟白奉之作,《梅花劍法》則是祖師爺白獻的劍法,當年師兄弟二人水火不容,若是真有什麽相得益彰,今兒早上你在白峰山練的就是《梅花無塵劍法》了。”白初斂幹巴巴地說,“什麽所有時間都放在劍閣裏,你不吃飯不睡覺啊,光今日,鹽鹽說你寅時才起的。”
這擡杠擡得,仿佛杠杆成精。
接近午時才睜眼的人,好意思說人家寅時“才起”。
白毅站在白初斂身後,指尖悄悄卷起白初斂束好發後發尾一縷發梢,無奈失笑。
白初斂今兒看白毅不知道怎麽的就是鼻子不是眼睛的,眼下看着他笑自然特別來氣:“笑什麽,再笑就給我出去,喚鹽鹽進來。”
白毅沒動:“師父,徒弟話還沒說完,師父惱什麽?”
白初斂抿了抿唇。
白毅這才道:“便是這幾日一頭紮進劍閣裏,才是沒注意周圍別的瑣碎事……今兒進了師父的院子,途經門前那竹子,餘光瞥見上次刻印痕跡居然堪堪只到鼻尖,這才反應過來這些日子似乎又長高了些,正進來想同師父知會,師父卻率先看見徒弟是衣服已然不合身,還為此發了那麽大脾氣。”
白初斂把白毅撿回來以後,完全是當兒子養——心血來潮每隔一個月就抓着他在門前的老竹樹上比劃下身高順便刻個印,下次好對比對比。
白毅上來不僅提起這事兒套近乎,還替白初斂把莫名其妙發脾氣的前因後果都找好了,怎叫一個“妥帖”了得。
白初斂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轉過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垂眉順眼的小徒弟,忽然覺得自己确實有點無聊:怎麽能因為一個過于真實的夢境就胡亂遷怒人。
思及此,白初斂勉強氣順了些,眉眼之間那不快稍稍散去。
擡手拂了下白毅的肩,一擡眼便對視上少年的目光:那雙眸子沉靜自有。此時此刻卻黑得猶如夜空,偏又嵌着幾顆繁星。
白初斂停頓了下,收回手:“玉虛派開派以來,十二三歲登入劍閣三層人百有一二。不可自滿。”
“徒弟知曉。”
這要不是哄您老人家開心,本來也沒打算掏出來說。
後面那句話白毅自然沒有說出口,只聽見白初斂可有可無地“唔”了聲,好像是滿意了……然而還沒等白毅稍微放心,忽然又聽見耳邊,他那便宜師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反正以你現在的本事,三五年內就別想着收別人當徒弟了。”
白毅:“?”
白初斂:“若是越過為師私相授受,便再打斷你的腿一次。”
白初斂可一點兒也沒把白毅那點難言之隐藏着掖着,“再”字用得極其順溜。
白毅只得苦笑:“那是自然,沒有師父點頭徒弟怎麽可能私下收徒……而且私相授受這詞怕不是這麽用的,師父。”
白初斂想了下夢境裏那個江南蝶扇家的小孤女……還沒蘇鹽鹽長得可愛呢,“啧”了聲:“為師可沒用錯。”
面對白毅探過來的莫名目光,白初斂理直氣壯地看回去。
白毅點頭認真道:“好,師父自然總是對的,聽你的。”
白初斂在心中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白毅:“師父,餓了嗎?”
白初斂:“看見你就飽了。”
白毅:“………………?”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