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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斂要去鑄劍臺給白毅選劍的事兒說着是輕松,但實際上白毅的操心實在是空穴來風,事必有因——
那鑄劍臺确确實實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去選上一選的,白初斂也不像是他表現出的那樣穩操勝券。
什麽“我是掌門虛派都是我的”,騙下小孩的豪言壯志而已。
用過午膳,趕走了小徒弟,白初斂在蘇鹽鹽無語的注目禮中,杵在銅鏡前擺弄了一盞茶功夫的儀容儀表,确定自己每一根頭發絲都規規矩矩,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這才邁步離開他的住處,往玉虛派十二峰之首獨雪峰上聽雪閣走去。
聽雪閣是整個玉虛派的教務核心地,平日玉虛派各種大大小小會議決策,教派發展規劃與管理,以及掌門日常行為規範教育……呃,都在這裏進行。
聽雪閣自上代掌門離任前開始實行內閣制度,玉虛派內設長老七人,執事一人,平日連同掌門一塊兒共商議大事,得出結果,再由掌門做最後決定。
小事的話,便由執事一人監督完成。
——沒錯,這裏面有點兒漏洞,那就是在“小事”方面,聽雪閣執事有直接越過掌門行事的權利,而反之卻沒有明文規定亦行。
聽雪閣的執事是當年白初斂的大師兄歷封決,歷封決一生為人正直沉穩,樣貌端正英俊,深受江湖人以及玉虛派衆弟子尊敬,這樣的人出任執事一位自然令人信服……話說回來,歷封決這輩子唯一撒過的謊大概就是內閣制度實行的那天晚上,他拍着白初斂的肩說着自己都不會信的鬼話:師弟,相信師兄,這制度絕對不是針對你。
從那以後,歷封決此人在白初斂心中形象一落千丈,跌入地下排水溝。
今天,歷封決讓白初斂意識到,原來地下排水溝還能有兩層。
巍峨獨雪峰之上,聽雪閣藏于紛飛鵝毛大雪之中,冷冷清清的建築平添道骨仙風,閣樓門禁閉,門前只有一竄由掌門親自踩出、歪歪扭扭卻即将要被新雪覆蓋的痕跡。
閣樓內卻很暖,銀絲碳火盆燒得正歡……奈何,這樣灼熱的火炭,卻燒不熱冰冷地下排水溝的黑心腸。
“不行。”
黃花梨木椅上,方才年滿三十,江湖人稱“踏雪郎君”的男人早就卸下了當年“和藹可親大師兄”的虛假面具,垂眼刮着茶碗,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地淡淡道——
“胡鬧也要有個限度,但凡入鑄劍臺弟子,需步入劍閣三層且對玉虛派有卓越傑出貢獻……你那小徒弟又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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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斂面無表情地盯着說話的男人,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後者已經被他千刀萬剮。
白初斂深呼吸一口氣,默默說服自己這是師兄,他高貴為掌門卻還是得給他面子不然師兄會很難做……于是幹巴巴試圖講道理:“白毅的劍是我挑下白峰山懸崖的。”
“是嗎,你也太不小心了。”
歷封決的眉毛都沒抖一下。
“……”
白初斂的唇角倒是狠狠地抽了抽,想打人。
好一會兒的沉默,良久,歷封決終于放下手上那快被白初斂目光燒出兩個洞的茶碗子,擡起頭看了臉上寫滿了怨念的掌門一眼,嘆了口氣:“我便說今日你怎麽那麽自覺到這聽雪閣來,不在你的床上孵蛋修仙。怎地開口便是這樣為難人的訴求……規矩便是規矩,定下了怎可輕易改,這樣以後規矩還立得起來麽?”
白初斂:“……”
那教訓人的語氣講出第一個字的時候白初斂就想轉身走人了,轉念一想乖徒弟的劍還沒搞到手他并不能夠就這麽輕易走掉,他硬生生站住腳下,聽歷封決像是老頭子似的磨叽完。
白初斂對自己的詭辯技巧很有信心。
“呵,欺負我沒進過劍閣消磨時間便胡謅想蒙我麽?”白初斂滿臉嘲諷翹了翹唇角,“‘但凡入鑄劍臺弟子,需步入劍閣三層且對玉虛派有卓越傑出貢獻’——你倒是說說玉虛派派規哪條哪例寫了這麽一句話?說出來,我把那本派規當晚膳吃了。”
只可惜歷封決完全不受他挑釁,只是微微一笑:“約定成俗。”
白初斂氣得仰倒,恨不得躺在地上撒潑打滾:“連把破劍都不舍得破例給,白毅拜我為師能有什麽好處?!”
歷封決道:“說得好,白毅連《梅花劍法》都是跟我學的,虧你能把這話嚷嚷得那麽大聲,不臉紅麽?”
白初斂怒極反笑:“你教的?怪不得菜成那樣,我手都沒擡三下他也就能在我這走百十來招。”
“別激我,有本事掌門大人自己來,每日寅時起教學,您怕不是還在魂游夢裏。”
男人冷笑一聲一拂袖子,用眼角掃了一眼面前那因為忙着吵架湊得極近的人——那張素白的面頰如今因憤怒微有血色,一雙眼瞪得極大責備地瞅着他,雙手籠在袖子裏,他湊過來的時候,身上還帶着外面落雪的寒濕氣息……
歷封決不動聲色拉開兩人的距離,停頓片刻,在心中嘆了口氣,頭疼地擡手揉了揉眉心無奈道:“阿斂,別總像個孩子似的。”
“……”
不陰陽怪氣的叫他掌門,也不正常的叫他師弟,當歷封決用上更親昵的稱呼時,白初斂臉上的強詞奪理就有些挂不住了——白初斂自小學會走路之前,就先騎在歷封決的脖子上享受到了奔跑的快樂……從某方面來講,歷封決比他爹還像他爹。
此時見歷封決厚顏無恥搬出了殺手锏,白初斂自然也是沒有辦法,直起腰點點頭“哦”了聲:“那我把天宸劍賠給他。”
歷封決蹙眉,提高聲音:“阿斂!”
“那我總得賠人家把劍吧?!”白初斂也跟着把聲音提得更高,“明兒江湖八卦‘玉虛派掌門癞皮狗’的消息就傳得遍地都是了!”
“……?”
歷封決好奇地看着面前那張氣得泛白的臉,半晌沒反應過來白初斂在氣什麽又為什麽可以氣得那麽理直氣壯。
想了想,琢磨自己不能跟這被慣壞的神邏輯計較,于是耐着性子道:“你挑了他的素雪劍,那就還他一把素雪劍便是。”
“不行。”
“怎麽又不行?”
白初斂想到了坐在桌邊,小徒弟夾着魚,那張平日裏過于沉寂的小臉上難得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時的模樣……那可真是太可愛了,別說一把劍,想讓人把玉虛派都打包塞給他。
“我答應白毅要讓他去鑄劍臺選。”
這次輪到歷封決笑了,他那雙烏黑的眼眸眸中目光幽暗猛地沉了沉,勾起的唇角露出一點兒森白的牙——這模樣生生将白初斂唬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像狗似的呲牙吓唬人。”
“沒影的事你便誇下海口?”
“一把破劍的事能要多慎重?”
“不準。”
“大不了太名貴的劍不讓他拿。”
“不準。”
“爐子借我我自己給他打一把。”
“不準。”
“師兄!”
“不準。”
“師兄兄!”
“不準。”
“歷封決!”
“……”
片刻沉默。
始終坐在椅子上,一動都沒動過的男人“咔嚓”一下将剛拿起來的茶碗擱在桌子上,茶杯蓋因為受力過猛整個兒滑出去落在茶幾上,吧嗒一聲。
男人擡起頭看着白初斂笑了笑,淡淡道:“再叫一遍試試?”
閉上嘴奪門而出之後,站在聽雪閣大門前,寒風吹過,鋪天蓋地茫茫大雪之中,白初斂覺得自己是歷代最沒面子的掌門。
“哎。”
他該怎麽跟小徒弟開口說“要麽你還是先用着素雪劍吧”這種話呢?
想着那雙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瞳眸就要因自己一句話熄滅光芒,白初斂唉聲嘆氣得停不下來,摸了摸胸口,居然覺得頗為心疼。
早知道就不仗着心情不好任性挑他的劍了。
噫嗚嗚噫。
都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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