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白初斂:“……”

人生吶, 大概就是這樣, 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

站在聽雨閣廢墟前與圍牆上半蹲的徒弟大眼瞪小眼,白掌門抽了抽唇角有點想要告辭,強行假裝鎮定地收回目光,他發現眼前這一攤廢墟過于壯觀……

阻礙了他假裝無事發聲揚長而去。

身後有衣料摩擦的聲音,幾息之後, 熟悉的氣息将他籠罩, 少年胸膛還帶着沐浴後偏高的溫度, 少年貼着他站在他身後, 白初斂頭一回感覺被他靠近。是會讓人頭皮發麻, 背脊發涼的。

而白毅,看着面前這已然成為一堆爛木頭石塊的聽雨閣,用腳趾頭都猜到到底是怎麽回事。

約過白初斂,他指尖拂過那被劍氣整整齊齊切割的梁柱, 心中有多感慨出劍人劍法多淩厲,就有多感慨這淩厲劍法從未用在正當事上。

他縮回手, 回過頭瞧着身後緊繃着臉忙着靈魂出竅的人, 無奈道:“看到什麽了?以為那是我?”

白初斂:“……”

問得真直接,一點都不含蓄。

白初斂嗅到了少年問題之下的危險, 看似只是普通的提問,他的語氣也該算溫和,但是白初斂知道如果他沒回答好,等着他的還不知道是什麽雷霆手段……一種米養百種人麽,有些方面他再多活十年都趕不上他這小徒弟, 這是要認的。

指尖不安地撫過天宸劍劍柄,白初斂清了清嗓子,輕聲道:“先把人弄出來再說別的,別壓死了。”

白毅輕笑一聲,卻不動,方才在圍牆上他的震驚和焦急此時此刻已經被收了個幹幹淨淨……他看似一點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上下瞥了白初斂一眼,那眼神兒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霍佑樘說什麽了?”他問。

白初斂抿了抿唇,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他說什麽師父就信?”白毅看着壓根不需要他回答,“師父要是聽了什麽不堪入耳的話,生氣了,不會來問我?師父問了,我又怎麽可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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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話語裏已然沾染上了一絲絲怒意,白初斂心想:這麽大動靜,離得再遠別的玉虛派弟子也該聽見過來看看熱鬧了吧,人呢,人都去哪了?

随便來個人救他,離開這個修羅場啊!

“你先拿沾了顧念清心頭血的蒲公英爛葉子哄我的。”

白毅露出個嘲諷的表情:“我不哄你你會乖乖用那個藥?”

“……”

好的。

不會。

嘤。

“先不說這個了,”白初斂上前,與白毅肩并肩,又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他,“是為師沖動了,先把人救出來,若是真的壓死了那可就有些麻煩了。”

他語氣柔軟,帶着一絲絲妥協……少年聞言,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漆黑淩厲的瞳眸此時已經沉靜下來,其中“這事兒沒完”五個大字寫在裏面,不能再清晰。

好在白毅卻沒有再說什麽,将手中素雪劍往腰間劍鞘裏一入,“刺啦”刺耳聲響後,他不再搭理白初斂,伸手搬開一塊斷裂梁柱。

後來又陸續來了些玉虛派弟子,看着眼前這一幕有些傻眼。

歷封決也來了,白初斂幹脆縮在白毅身後當鴕鳥。

每個人都想問這裏發生了什麽,但是一半的小弟子被白毅的眼神鎮壓了,剩下的老油條被歷封決的眼神鎮壓了……大家安靜如雞,默契一致地替掌門擦屁股,同時心中感慨——

看看這整整齊齊的切口,掌門這劍法,啧啧啧。

果然是不破不立?

這破得驚天動地……

立得也是一柱擎天吶!

衆人七手八腳從房屋廢墟裏挖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顧念清,另外一個是平日裏和白毅之前一直住同房的師兄,兩人衣衫不整,顧念清身上只着肚兜……那個弟子白初斂認出來,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玉梅傳》,并看見白毅在上面亂寫亂畫,就是這個弟子的存貨。

兩人“出土”瞬間,白毅便率先上去确認了顧念清的死活,看似有些心急。

周圍不明真相群衆面面相觑,心中感慨。沒想到白毅平日裏悶聲不坑,看着又不好相處的高傲樣,原來私底下卻是這樣的烏龜綠王八——

頭上都陰山大草原了,還一臉焦慮,先去看看自己的小情人還活着沒有。

白初斂背着手站在遠處看,心想這一團爛賬,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綠了誰,真心恐怖得一批,本掌門不約。

這邊,白毅手碰顧念清頸部動脈,确認她還活着先松了一口氣,掃了一眼在兩人昏迷廢墟旁邊還有取血器具,沉默片刻,脫下身上衣衫替顧念清蓋住暴露在暴雪中的嬌軀。

衣衫展開時,所有人都注意到白毅師弟/師兄綠王八柔情似水,白初斂卻看見,白毅的腳不動聲色地将地上塵土中細長針管和一個小瓷瓶,踢進了廢墟縫隙陰影中。

白毅赤着身子回到白初斂身邊,看了他一眼。

白初斂心領神會跟在他屁股後面,兩人走出聽雨居回到隔壁守劍閣,白毅推開房門往裏走,前者灰頭土臉跟了進去——

并且在看見從浴房到門口一連串的顯然是匆忙留下的水漬時,心中緊了緊,有點心虛,也有點後悔這會兒自己幹嘛跟進來,明知山有虎,偏王虎山行。

“那個……”

“顧念清沒死,”白毅淡淡打斷白初斂的話,“你也知道怕?”

白初斂看着他,心想我可不怕她死。

“顧家守護的藏寶圖不是找不到,而是被她一把火燒掉了……顧念清是這世上唯一知道藏寶圖內容的人,她死了,世間再無人知曉玉籠果樹下落。”少年平靜地看着他的師父,一雙眼卻黑沉得見不到底,“你知道我剛才多害怕麽?”

師父也不叫了。

也不自稱徒弟了。

就是“你”和“我”。

被這樣平靜地問了句,白初斂卻只覺得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他甚至不敢問白毅,他有什麽好害怕的。

白初斂忽然覺得有點羞恥——

為那個輕易被霍佑樘挑撥的自己。

“抱歉。”他垂下眼,細長的睫毛不安地抖了下,“我以為屋子裏的人是你。”

“是我又怎麽樣?”少年薄唇輕抿,“先不提藏寶圖的事,猜到了顧念清是致陽人,自己全靠她吊着一口氣——你便是眼睛裏容不得一點沙子,也不該像方才那樣,想如何?殺了她?再殺了和她有茍且的我?然後呢?”

你準備好死在斷橋雪毒性下了嗎?

黑沉得瞳眸盯着他。

白初斂仿佛被這問題刺了一下。

他掀起眼皮子飛快地掃了眼白毅,在他的臉上他看不出任何情緒,這反而叫人心驚且不安,他抿了抿唇,說不出口方才是真的怒極攻心,他确實沒有考慮太對關于以後該怎麽辦的問題——

他是犯蠢了。

他不會告訴白毅這個想法,因為他知道這絕對是最可怕的答案沒有之一,說出來,今天被拆的可能就不止聽雨居了。

見白初斂不說話,白毅笑了下。

“我知道,無論我跟師父保證多少次,承諾千百回,打心眼底,師父從未信過我。”

他笑容幹澀,笑意未達眼底。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好像一切都亂了套,但凡跟那顧念清有一點點幹系的,師父一點就燃,經不起一絲絲的撥撩……而我做起事,也是束手束腳,提心吊膽。”

白毅眼中露出了疲倦,這不是什麽太好的征兆,白初斂看着他後退了兩步,背對自己。

打開衣櫃,取了幹淨的衣服披上。

“那徒弟就今日最後跟師父說一句,當年承諾師父與她保持一臂距離遠,白毅從未失信……這些年多加忍讓,百般遷就,任由那些有的沒的流言蜚語肆意,不過是為了致陽者心頭血,烈陽鳥尾上羽。”

少年的嗓音喑啞,幹澀得像是在磨刀石上搓過千百遍……言至此,他停頓了下,又似自嘲一笑——

“你說我卑鄙無恥,那就這樣好了……本就不是什麽好人來的,至少沒跟你保證過這個。”

白初斂半晌不語。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傷了徒弟的心,自己方才那般輕狂孟浪舉動,可不就是不問先把他定入背叛的行列?

這些年他承諾千萬遍,每回白初斂表面結束了他的說法,可是心底到底還是疑他——

白初斂自己都想仰天長嘆,窺得天機,對他人來說是如虎添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對他白初斂,好處沒有,束手束腳,患得患失帶來的壞處倒是一大堆。

白初斂也意識到不能再這麽下去。

于是此時心中有了打算,他沖着白毅的方向走了一步。

從後一把攏住少年的腰,又用抵得上力的左手将他轉了過來,冰涼的唇落在少年微微泛紅的眼上,他都不敢去看那眼中的血絲如何布滿。

“多大了?”

白初斂壓低聲音,問了個看似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白毅不理他。

甚至伸手推他的肩,偏開臉,不要他的親吻——

放了以前,什麽時候不是白毅追着他黏,這般拒絕還是頭一回……白初斂心裏本就心虛,現在更是沒了底,只能帶着人,往床榻那邊壓,将衣衫半解的少年壓進被褥之中。

滾入柔軟被褥,兩人氣息皆不算穩。

白毅微微蹙眉,不知道他又想搞什麽鬼,擡手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年輕男子,在他主動來親吻自己唇瓣的時候,也是鐵石心腸不肯張嘴讓他的舌尖探入……

白初斂何時如此主動過,越被拒絕心中越是焦急,情況便有些失控了。

糾纏推搡之間,也不知道是誰先動了情。

少年沒來得及穿好的衣服又落在床榻邊,他這才猛地一下睜開眼,淩厲鋒銳的瞳眸看向高懸自己上空的人——

他伸出手,一把卡住他還妄圖下落親吻他唇瓣的頭。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麽,師父?”

少年嗓音喑啞,還帶一絲絲的諷刺。

白初斂被刺得心髒微微縮進。

他擡手,将少年的手壓在頭頂,“嗯”了一聲——

“翻年虛歲十八,你也不小了,白毅,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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