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霍顯覺得姬廉月無理取鬧, 卻也還是礙着那麽多人在看的面子, 屈尊降貴伺候他喝粥——

姬廉月吃飯總是比較慢,而軍中向來吃飯如打仗,速度快得很,姬廉月喝完半碗粥,下面的人基本都已經吃完散了。

霍顯也是三下五除二吃飽了, 沒放筷子, 專心伺候他, 見他碗裏空了就往裏放片牛肉或者腌黃瓜, 剛開始沒耐心, 後來開始轉而認真研究他到底為什麽吃得那麽慢,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一指節那麽短的腌黃瓜要分兩口咬,”霍顯笑話他,“放在鬧了饑荒的地方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當真是沒餓過的人。”

姬廉月掃了他一眼,不嫌棄他粗痞, 懶洋洋道:“驸馬爺, 本王是皇族,若是皇族之人都到了要挨餓的地步, 那必是要亡國了……試問你們這些領俸祿的将領都幹什麽去了?”

霍顯被他堵得說不出話,只好屈指敲了敲桌子:“我就随口說一句,你十句話等着。”

姬廉月沖他甜滋滋笑了笑:“先撩者賤。”

等兩人不說話了,他才從霍顯的話語裏品出個一二來,捧着粥碗看了看周圍, 發現果然基本所有人都已經放了碗,底下坐着的人都是接下來不當職不着急離開的……

就連那個謝三郎都放了碗,抓着個饅頭靠在桌邊和別的人說話……姬廉月在心中冷嗤一聲:“那個人為什麽會坐在你桌邊同你一塊用膳?”

“和你一樣的毛病,用膳太慢,吃得還少,”霍顯蹙眉,“我把他叫過來盯着他。”

把腦袋轉回來,姬廉月上下掃了一圈男人:“軍中一萬多人歸你管,這麽一個普通士兵吃的多還是吃的少你都看得見?”

聽他這麽一說霍顯就知道他是醋勁兒又犯了,習以為常,為了不生事端,耐着性子把之前謝三郎他們鬧火頭軍的事兒說了,從而得知謝三郎此人,又稍微誇獎了下這人雖然體力差身材瘦小,但是意志堅定,學得快,算是這批強征兵裏肯學會學的尖子……

而且這謝三郎,卻好像是讀過些書的,平日霍顯看書他也能搭上幾句話,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麽貴族落魄少爺。

姬廉月一臉平靜地聽完他家驸馬爺對別人的誇獎,臉上倒是沒什麽別的情緒——

泥地裏打滾,扛着麻袋跑五裏地,一身汗臭和別的男人比武臺上壓來壓去,這種事……

他還真沒心思去攀比。

只是聽到最後點評:“這人起先犯了軍規,這般鬧事放了秦明月那軍前杖斃也說得過去,霍将軍宅心仁厚不計較也就罷了,還青眼有加,把人放到自己的餐桌邊一塊兒喝酒吃肉,別的士兵看見心中該做何想?出頭鬧事便能得到上級注意,人人都如此你軍中從此豈不是亂了套?”

他聲音又緩又慢,不是指責,也就是随口一說,霍顯聽了卻有些恍然,似乎覺得也是這麽道理——

想了想,只是求生欲很強烈地反駁:“只是叫他上來當着我面用膳,并沒有把我的例份分他,你莫亂講。”

姬廉月不說了,只是随便提了幾句,剩下的就由着這家夥自己去想明白。

霍顯指了指姬廉月手裏的粥,示意他快點吃,廢話少說。

這番動作看在下面那些士兵眼裏又是神奇的一幕——

士兵甲:“艾瑪,咱霍将軍還是挺有耐心的。”

士兵乙:“可不是麽,平日吃個晚飯火燒屁股似的,生怕最後一個吃完被拖出去賞幾杖軍棍,這感情好,公主一來,不進不催還陪聊……這有說有笑的!”

士兵丙:“都閉嘴吧你們!歪瓜裂棗還想着和将軍的媳婦兒比,你們倆是不是吃撐了還是活膩歪了?”

謝三郎:“……”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姬廉月洗手之後,踢了踢靠在榻子上看兵書的霍顯他睡哪,男人從書後面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什麽意思再明顯不過:你還想睡哪?

姬廉月笑了:“在京城還分院子睡,現在問一句怎麽了?”

霍顯:“……”

京城丫鬟婆子女官裏三層外三層的,能和在這一樣麽?

外頭就是素了幾個月一身勁兒沒地方使的公耗子窩,你想怎麽着?

霍顯有一萬句話等着教訓姬廉月,到了嘴邊後置後街才反應過來眼前這歪着腦袋俏生生沖自己笑的也是個帶把的,頓時頭疼不已,不想跟他廢話。

手中書籍敲了敲桌案:“我打地鋪就是。”

姬廉月懶得揭穿他假正經,扔下一句“免了”轉身要往外走,霍顯見了以為他又鬧脾氣,扔了手中的書粗聲粗氣問他去哪——

“人都來了一下午了,還不興去同外祖父磕個頭麽?”姬廉月淡淡道。

“讓兩個人跟着。”霍顯重新拾起書,“最近邊城偶有外族喬裝入城,不那麽太平。”

姬廉月覺得這人控制欲太強——

和在京中并不一樣。

在京城時,霍顯多數情況就是目中無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平日冷着臉該幹嘛幹嘛,話也少;

到了這邊就不一樣了,這男人變得意氣風發,走到哪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習慣了發號施令也習慣了用陳述句語氣表達自己的想法,确保軍中一切運行正常且運籌帷幄……

還當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難怪秦明月喜歡他,當初秦将軍可不就是因為受不了京中那些圈圈道道,又怕手握兵權功高震主,女兒往皇宮一嫁,自己便請命來了這鳥不拉屎的北方,一守十幾年,非大事不回京。

想到這,姬廉月也不知道把霍顯放到這邊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

姬廉月由守衛引着去見了秦明月。

秦将軍今年中年,身材生的魁梧高大,聽說當初姬廉月出生洗三的時候他也曾回京,卻不曾抱過他這外孫哪怕一盞茶。

姬廉月對此一直耿耿于懷,覺得他這外祖父就是不喜歡他。

如今再一見,只見那端坐茶幾後的男人兩鬓初生銀絲,面容堅毅卻看着精神氣十足……那身材比霍顯還壯,猶如小山一樣坐在那,頓時反應過來真相可能比他想象中又美好一些——

換了姬廉月是當年宸妃,生了小孩也必然不會把嬌滴滴的小嬰孩給這一條胳膊都比整個小孩粗的大老爺們抱……呃,別說抱,看都不想給他看一眼。

“祖父。”

姬廉月規規矩矩叫了聲。

坐在案幾後面,秦明月動都未動彈,也不以親王禮拜會姬廉月,只是讓人看座,和姬廉月不親不熱地聊了幾句。

多是問京中宸妃身體可還安康,身心是否健全,對于皇帝倒是提都沒提一句,顯然對他這皇女婿也不算特別滿意。

之後又上下打量了一圈姬廉月,見他不如傳聞中那麽不像話,當然也不像兒時所有人都當他女嬌俄時那般靈動可愛,心中感慨又可惜,只能旁敲側擊一番——

軍中走動,女裝宮裙過于顯眼,來自秦将軍溫馨提示,建議穿回男裝。

姬廉月一笑,權當沒聽見。

秦明月見他這般油鹽不進的,也是辣眼睛得很,說了兩句就打發姬廉月趕緊滾蛋,然後姬廉月就滾蛋了。

走出帳子回憶了下,秦明月全程對他說得一句誇獎的話,就是:你那夫婿,找得不錯。

姬廉月:“……”

你娘的。

……

從秦明月那兒出來,時間也不早了。

軍中未當值士兵明日也是天未亮就要早起晨練兵,多數已經睡下,只有幾盞帳子裏還亮着油燈。

軍中靜谧一片,來回走動巡視的士兵低聲細語的交談聲,還有铠甲摩擦發出的聲響。

夜晚風涼,姬廉月頭頂月光,沿着護城河散步倒是散出了一點趣味,遠遠地将跟着的兩名士兵揮退了,自己踩着河邊鵝卵石慢吞吞地走。

不留神便來到白天霍顯帶着他來的那處地方,姬廉月琢磨總叫人打水沐浴也不是辦法,到時候真得打起仗來霍顯勢必顧不上他,到時候再跟他說讓他給自己提水沐浴——

那人指不定怎麽跟他撅蹄子。

想到白日裏見得那大塊石頭,兩人高,底部浸入水面,四周環繞雜草,若無蟲蛇,往石頭後面一藏倒是天然屏障……

姬廉月心思微動,便向那處走去。

踏上那塊黑色大石正待詳看一二,這時卻隐約聽見一陣泠泠撩水聲。

伴随着有人在水中走動,姬廉月腳下一頓,猜想好像是有人占了這地方沐浴?

心中微詫異,正如霍顯所言,這軍中遍地公耗子,大家都是脫光了光着屁股下餃子似的跳進水裏一鍋亂炖,有誰有必要躲在這地方悄咪咪沐浴?

哪怕是軍妓也是當日送來過日走不會留在軍中,況且這才月初,也并非軍妓送來的日子。

于是稍微往石邊走了走,悄無聲息伸了腦袋去看,這一眼不得了,只見月光之下,大石旁邊,有一披散着頭發,背對着他的人在波光粼粼中輕撩水淨身。

月如銀霜在其一片潔白細膩背部鍍上一層音,微煽蝴蝶骨伴随着她的動作輕晃,修長頸脖因為低頭而更顯纖細……

岸邊是一條長長的束胸帶,被束胸帶解放出來的兩團白膩隐藏于水面之下——

側臉一看,不是那謝三郎又能是誰?!

還有什麽能比噩夢之中場景實現一半更加叫人害怕的,姬廉月心中毫無驚豔可言,大駭之中面色慘敗連退數步,踩着碎石,碎石滾落掉入水中!

謝三郎被驚了一跳,低呵一聲“誰”嘩啦”一下藏入水中轉過身去,卻只見岸邊野草微晃似有風拂過,哪裏有半點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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