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怪物之子(九)
有時候人就是會這樣的奇怪, 也許是從禮弦記事的第一天起, 他就不曾聽過有人呼喚過他的名字, 所以在聽見三日月宗近用那樣溫柔的聲音說話時,他忽然對這個人放下了他所有的戒備。
反正他從未擁有過什麽,也就不怕再失去什麽了,
“三日月宗近……”
背靠着樹幹,禮弦身上搭着是三日月宗近的外衣,在略微寒冷的夜裏添加了一份溫暖。感到舒适之後, 身體就極度的疲倦,他很困……但是還沒有睡着,他默默地将這個名字刻印在心裏,牢牢記住。
月亮在山林的夜空中時隐時現, 有淡如銀霜的月光潑灑下來, 禮弦微阖着眼,眨巴幾下又睜開……他有點不舍得浪費這樣的美景。
那對于長期處于黑暗中的他而言實在是太珍貴了。
“弦,只能找到這些果子了,你先吃一點。”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三日月宗近走了回來,将掌心中捧着的果子遞給禮弦看。數量不多, 但是三日月宗近的狀态卻顯得有些狼狽, 原本柔順清爽的頭發都被樹枝刮得亂糟糟的,裏面甚至還夾帶了一兩片樹葉。
見禮弦一直盯着自己看, 三日月宗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很久了吧, 哈哈哈,晚上的山林還是很黑的呢,不小心就走迷路了。”
“迷路……?”
彼時的禮弦對這個詞彙的概念還不是很了解,等若幹年後,他無數次帶領刀劍男士踏平厚樫山都尋找不到那振名為三日月宗近的刀劍後,他真的想要把他容易迷路的毛病給治好。
“啊啊,主……不,弦不用在意的,吃吧,你餓了不是嗎?”
三日月宗近又将手中的果子向前遞了一些,這下子禮弦才伸手拿過一個放在嘴邊咬了一口,有些酸甜的味道讓禮弦瞪大了眼。
他在被關起來的時候只能吃一些剩菜剩飯,甚至味道都有些難聞了,像是這樣的果子,他還是很久之前吃過了,而且味道也沒有這麽甜,大部分是又苦又澀的,但是對于他來說,能夠飽腹就是最重要的作用。
禮弦忍不住又拿過三日月宗近手中其他幾個果子狼吞虎咽了起來,三日月宗近則是全程都在微笑地看着禮弦,在他吃得太急,有些被嗆到的時候,還輕輕地撫摸着禮弦的後背,一下又一下的給他舒氣。
這具少年的身體實在是太消瘦了,就連撫摸着他的後背,都能夠感受到骨頭咯手,單薄得好像一陣風都能夠将他吹沒了一樣。而且遍布身體的青紫和傷疤令人觸目驚心,究竟他是遭遇了多少的苦痛啊。
盡管也從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一些,但是等到真正找到主公時,三日月宗近才發現他所看見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這些傷痕等你長大後就會消失的。”
三日月宗近說的是實話,主公身上除了背後那道傷疤之外,其餘肌膚白皙光滑,可看不出一點兒這些傷痕的影子了。
對了,難道主公的那道傷疤就是這時候留下的嗎?
三日月宗近剛想要揭開禮弦身上的衣服,就被他一手擋開,然後快速地蹿到一邊。
與剛剛吃果子時安靜柔和的神态不同,此刻的他就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三日月宗近心裏一緊,他剛剛的動作過于逾越了,所以才讓主公對他産生戒備了嗎?
這情況就很糟糕了啊,他捉摸不透這個少年版主公的習性,雖然他沒有對自己表現出敵意,但是也遠比他所熟悉的那個主公要難接近很多。
就連話語都很少,基本上都是他一振刀在唱着獨角戲的感覺。
如果真的讓他生氣了,他應該怎麽做才好呢?
就在三日月宗近苦惱地思索這些事情時,禮弦的表情卻是逐漸平和下來,他先是伸出自己的雙手仔細看了看,然後将手背在身後,慢慢地朝着三日月宗近走了過來。
以往那些嘗試觸碰撫摸他的人,都被他這雙手奪去了生命,或者是将他們傷害到無法再觸碰他的地步。
所以在剛剛三日月宗近想要撩起他的衣服時,他下意識就伸手打算襲擊上三日月宗近,但是在那一瞬間,他又回過神來,這個人,是他不能傷害的。
所以禮弦才會一下子離開三日月宗近那麽遠,慢慢地平複心情。
三日月宗近和那些人不一樣,他看着他時,目光清澈,從不肮髒。
所以如果是被他觸碰的話,或許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手要背到身後,不能去傷害三日月宗近呢。
“弦,你……”
三日月宗近稍微感到有些吃驚,主公沒有生氣嗎?但是剛剛确實有殺意湧現出來。
“不想傷害你,會疼的,很疼的。”
禮弦自己也受過很多傷,所以他對疼痛了解得很是明白,他不希望三日月宗近和他一樣,也承受那些疼痛。
“呵……”
三日月宗近輕輕一笑,接着他做出了一個比剛剛還要逾越的動作。被緊緊抱在三日月宗近懷裏的禮弦僵直着身體,都不知道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好,微微吃驚之後,禮弦緩緩阖上眼眸。
好溫暖……
原來被人擁抱是這麽美好的事情。
不好,他一定會喜歡上這種感覺的,一旦喜歡上,就會變得不想失去的。
月色當空,愈加明亮起來。禮弦好幾日未眠,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一旦放松下來,就那樣站着在三日月宗近的懷中睡着了。
看着小家夥沉沉的睡顏,三日月宗近用手搭在禮弦的額頭上,然後輕柔地吻在自己的手背處。
果然是主公呢,無論何時都不會想要傷害他們。
只是他這次來的目的卻是為了弑殺主公,讓主公在歷史中消失。
出于這點,三日月宗近反而不想要禮弦對他放下戒備心,他寧願他那個如神佛強大的主公發現他的真實目的,在他下定決心揮刀之前,先行将他斬殺。
但是那樣……是不行的吧?
主公的這些痛苦如果一次次地承受,才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為了結束這些痛苦……為了讓主公徹底的自由,他必須這麽做,也只能這麽做。
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禮弦甫一睜開眼睛,就連忙閉上,捂着自己的雙眼,“好疼!”
就在剛剛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耀眼的白光就像是針一樣朝着他的雙眼紮了過來,三日月宗近聽見禮弦的慘叫聲,也驚醒了過來,見禮弦捂着自己的雙眼,他将自己的衣服一角撕下一塊布條下來,将禮弦的眼睛遮住。
“沒事了,弦,沒事的。”
因為眼睛太長時間沒有見到光亮,所以才會在見到這燦爛的陽光時感到不适應,暫時也就只能在先遮住他的眼睛,等他慢慢适應了這些強烈的光線再說了。
于是乎,在那附近的居民就很驚訝地看見一個衣着華麗的青年牽着一個衣衫褴褛,眼睛上還蒙了一塊布的小孩在田野間走過,心想着這是哪家的不靠譜老爹利用自己的兒子來騙錢來了。
聽見村民們的議論紛紛,就算是優雅如三日月宗近,也不禁滿頭黑線。
這些人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呢。
“三日月,他們在說什麽?錢很重要嗎?為什麽他們說你要拿我換錢?”
與三日月宗近漸漸熟悉了之後,禮弦多了一些符合他那個年齡的天真爛漫,就連話語也變得多了起來,不過大部分說的都是一些問題。
在地牢中,他沒有什麽能夠學習的機會,很多字詞還是從看守他的那些男人嘴裏聽來的。禮弦早知道他很“值錢”,所以那些人才會想方設法地将他關在地牢中,只不過禮弦對“錢”這個東西還是不怎麽了解的。
“錢啊,就是可以用它來買食物,衣服等等物品,确實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不過弦,你要記住,人也不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一個人無論是多少金錢,都換不來。”
三日月宗近向着禮弦解釋了一大堆道理,只不過禮弦只大約記住了那句“錢确實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是以鑄造了禮弦日後有些金錢主義的性格。
受三日月宗近影響,禮弦即便再金錢主義,也是通過正當手段得到金錢的,并且在刀劍男士的消費上毫不吝啬,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不過竟然都被這樣說了,弦你确實應該好好沐浴下,換上幹淨衣服,頭發也要修剪下了。”
三日月宗近起初還沉浸在找到禮弦的興奮感中,沒有注意到他的如何如何,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禮弦身上的衣服簡直是破舊到不能再穿了,頭發也是偏長,拖在身後,再加上他模樣精致,倒是有些像女孩子了。
回想着成年版禮弦的發型,三日月宗近親自動手給禮弦修剪頭發,其他地方不先說怎麽樣,唯獨腦後那撮尾發,三日月宗近怎麽修剪都不滿意,于是越剪越短,最後三日月宗近慚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好像把主公的本體剪壞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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