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2016
2016·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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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岸線的地毯式搜尋已經進行了七天七夜,仍然一無所獲。
高啓強坐在事發的盤山公路旁,久久凝望山崖下拍岸的驚濤駭浪。
七天前,陳書婷深夜駕車去盛世嘉園尋找高曉晨,回程路上遭遇車禍。車被路邊護欄擋住,高曉晨輕傷昏迷,陳書婷不知所蹤。
海天交界處,無邊黑雲正滾滾壓來,海風凜冽,暴雨将至。
唐小龍為高啓強披上大衣,附耳道:“強哥,王秘書電話。”
高啓強置若罔聞。
唐小龍捂着手機走到一旁,幾個來回後複又折返:“這次是蔣天。”
高啓強接過電話,耳貼聽筒,風聲呼嘯裏,蔣天那口湘味港普遙遠得仿佛來自幽冥:“高老板,俾個面子,當面談一談咯?”
盛世嘉園,蔣天的住處。當日高曉晨全副武裝,就是為了情侶大街開發項目競标失敗一事,去找蔣天尋仇。
高啓強閉上眼睛,感覺第一滴雨水從天而降,撲落到他的臉上。
許久,他驀然睜開雙眼:“好。”
沙海集團秘密會所。
水晶吊燈高懸如白日,照亮猩紅地毯與墨黑沙發。
一幅中式屏風立在當場,上以精細手工繡有王希孟《千裏江山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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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秘書站在屏風前,高、蔣二人隔着黑色大理石茶幾,相對而坐。
“高總既然敢單刀赴會,就已經說明了誠意。咱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把這事好好聊一聊。”王秘書打破沉默。
蔣天:“高老板,你老婆的事情,不關我的事。而且警察也出了報告,是個意外嘛。”
高啓強:“我老婆的事情,的确不關你事,因為你本來要殺的,是我兒子。”
蔣天:“你兒子好好在家讀書寫字,不亂跑亂撞搞壞東西,別人為什麽要殺他咧?”
王秘書:“在這件事情上,領導絕對不會偏袒誰,絕對不會。”雙掌平攤以示絕無偏袒,“但是,蔣天是這次招商引資的代表,對于咱們京海的發展意義重大,高總你沒有證據之前,可不能胡來啊。”
高啓強冷然一笑,傾身向前,逼視蔣天。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王秘書揚聲:“服務員!上酒!”
推車載來一瓶麥卡倫萊俪62和三只水晶杯。
“來來來,大家先喝一杯,一杯泯恩……”
王秘書的“仇”字還未來得及出口,高啓強就伸手探向推車最上層擱板,電光火石間,粘在擱板背面的那把SW686已被高啓強握于掌中,槍口直指蔣天眉心。
“高啓強!你瘋了?!把槍放下!你為了一個女人,毀掉強盛那麽大的家業,值得嗎?!”王秘書勃然變色。
聽到“家業”兩個字時,高啓強的眼皮跳了一下。
王秘書察言觀色,立刻接道:“領導已經開會決定了,情侶大街的開發項目還是歸你!包括你跟孟德海還有楊健背後的那些小動作,領導也概不追究了!”
蔣天往後一倚,輕輕松松靠住沙發:“這個,是我能拿出的全部誠意。”
高啓強咬牙:“如果被我查到,我老婆的失蹤和你有關……”
蔣天兩手一攤:“任憑處置。”
“好了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王秘書籲出一口大氣,“讓我們舉杯……”
槍聲驟響,蔣天慘叫一聲,抱住膝蓋。
“蔣天,這條腿是我送你的禮物。你這顆腦袋,我先替你留着。以後在京海,見到我高啓強,低下腦袋做人。”高啓強一手持槍,一手取過推車上的水晶酒杯,微微擡手致意,随即将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蔣天被屬下擡走送醫。
王秘書拂袖而去。
高啓強坐回沙發,低垂雙目,自斟自飲。
屏風後傳來腳步聲,越走越近。
“蔣老板,還留着後手呢?”高啓強輕蔑一笑,擡起頭來,怔住。
陳書婷正緩緩向他走來,卻又仿佛正急速離他遠去,退回到屏風中的青綠山水之中。
江山千裏,美人如玉。
江山美人,誰可兼而得之?
“老婆……”高啓強夢游般伸出手去,握住陳書婷的雙手。
陳書婷雙手冰涼,素淨無妝的臉上平靜無波,平靜之下,是深深絕望。
“老高,原來對你而言,我陳書婷的命,只值一個情侶大街的開發權而已。”陳書婷蒼白一笑,“老高你知道嗎?我呢,看着又兇又沖又強勢,其實骨子裏很小女人的,很會自己哄自己,自己騙自己的。可是今天啊,我實在騙不下去了。看在十五年夫妻情分上,放我走,好嗎?”
“你是我的老婆,你要去哪?”高啓強像個即将丢失心愛玩具的小男孩,緊抓着陳書婷雙手不放。
“你的老婆,你的弟弟,你的妹妹,你的兒子,你的女兒……老高,你一直标榜自己最在意家人和親情,其實不是的,你最在意的是你自己,我們都是‘你的’,是你的延伸,是你的所有品。但是老高啊,我累了,我一直在等你給我安穩的生活,等了十五年,真的等累了。謝謝你,謝謝你今天讓我看清楚了,也想清楚了,我要的生活,我自己也能給自己,所以啊,我不等你啦。”陳書婷抽出雙手,最後一次幫高啓強整理西裝領口。
她在笑,卻有大顆淚珠從眼底滾落。
“還記得嗎?戗駁領的西裝啊,要合身的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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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集團秘密會所。
水晶吊燈高懸如白日,燈下一張巨型賭桌,深綠桌面上籌碼如山,翻開的牌面卻只有六張:
黑桃A,黑桃K,紅桃Q,黑桃J,黑桃三,以及一張黑白鬼牌。
蔣天舉杯,朝對家颔首示意。
對家微微一笑,呡了一口手邊的咖啡。
蔣天:“據說黃小姐談生意從來不喝酒?”
黃瑤:“還要開車。”
蔣天:“這個理由實在是……”
黃瑤:“實在是敷衍?理由本來就是用來敷衍的。陳書婷這份見面禮,可還算有誠意?”
蔣天:“早知道要搭進去一條腿,我可能會重新考慮。”
黃瑤:“當初如果按您的計劃殺了陳書婷和高曉晨,要搭進去的可就不只是一條腿了。”
蔣天:“哦?情侶大街的項目還不夠換我一條命?”
黃瑤:“高啓強複仇,十年不晚。”
蔣天:“這句話似乎同樣适用于黃小姐。”
黃瑤不答,雪白手指将桌面上那張紅桃Q輕輕揭起,翻到背面。
蔣天:“母女情深,黃小姐終究還是不忍心。”
黃瑤:“蔣先生說笑了。陳書婷是高啓強最信任的人,她手上一定握有高啓強的命門。那麽陳書婷的命門是什麽?”
蔣天伸指一點桌上那張黑桃三:“高曉晨?”
黃瑤:“和蔣先生談生意真是愉快。沒錯,高曉晨是陳書婷的命,他不願意和媽媽一起走,那麽做媽媽的,總要給兒子留個後手。虎毒不食子,但這只老虎非同一般,何況這個兒子也不是他的親生子。”
蔣天:“所以留陳書婷一條命,換她留給高曉晨的東西?”
黃瑤:“我目前還沒有找到這件東西,但是憑這十年來我對陳書婷的了解,我可以斷定她給高曉晨留了後手,水落石出只是時間問題。但天時地利還需要人和,即使現在找到,也動不了高啓強。”
蔣天:“來日方長。黃小姐可以蟄伏十年,我又有什麽可着急的呢?”
蔣天舉杯又飲了一口:“陳書婷是高啓強的智囊,也是他的主心骨,祝賀我們抽掉了他的骨頭。”放下酒杯,指着牌桌上的黑桃K和黑桃J:“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左膀右臂了?”左手舉起黑桃J:“先動唐小龍?”右手舉起黑桃K:“還是先動唐小虎?”
不等黃瑤作答,蔣天将那張黑桃K放到桌面上,推至黃瑤面前。
蔣天:“聽說唐小虎臉上的那道疤,是當年為了救黃小姐留下的?京海電視臺新聞部至今可都還留着你們沿濱海大道一路放煙花的精彩畫面哦。”
黃瑤:“那蔣先生還有沒有聽說,當時唐小虎之所以到得比警察還快,是因為他在我家對門的公寓二樓租了一間房,我爸去給高啓強‘送魚’的時候,他就在那兒替我爸看着我,或者說,替高啓強看着他的人質。至于煙花……那天是我九歲生日,他明面上帶我去水族館游玩,其實是替高啓強探查水族館的違規違建情況。那個項目是當年建工集團的重點工程,高啓強志在必得,但最後的項目負責人卻成了程程。我那時候還小,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明争暗鬥,但那之後不久,程程就因為水族館工程的問題,替集團背鍋,進去坐了三年大牢。演戲的人演久了,以為自己動了真感情,可看戲的人也當了真,豈不是太可笑了?”
蔣天:“可萬一演戲的人入戲太深呢?”
黃瑤:“蔣先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您有沒有親眼見過至親的骨頭?”
蔣天搖頭。
黃瑤:“您有沒有親手把至親的骨頭裝進骨灰盒?”
蔣天搖頭。
黃瑤:“人的骨頭是硬的,但在高溫作用下會變得很脆,撿的時候要十分小心。我爸死在三十四歲那年,他跪在醫院的地板上,流幹了最後一滴血。我替我爸撿骨頭那年是十二歲,撿完了,心就跟骨頭一樣硬了。”
蔣天動容道:“黃小姐,我也是一個父親。恕我直言,令尊當初選擇了這條路,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他的在天之靈不會希望看到女兒為了給自己複仇,把一顆紅心變成白骨。”
黃瑤:“不,不是他選擇了這條路,是這條路選擇了他,是高啓強選擇了他。我爸沒讀過什麽書,但他總說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他要的不是錢,而是一份尊嚴,一份被人當人看的尊嚴。可他以為的那個知己,從來沒有把他當做一個人,而只是當做一枚卒子,用完即棄。”
蔣天:“這些年來,高啓強待你不薄,你從未想過原諒他,重新開始你的人生?”
黃瑤:“原諒他是我父親的事,我要做的就是送他去見我的父親。”
蔣天:“你要殺他很容易。”
黃瑤:“是,兩手一攤,兩眼一閉,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我不要他死得那麽容易,我要他衆叛親離,我要他親眼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高氏帝國分崩離析。像我爸爸當年那樣,跪在地上,流幹最後一滴血。”
蔣天籲出一口長氣,将面前的所有籌碼推向那張黑白鬼牌:“All in. 黃小姐,我很慶幸自己不是你的敵人——至少現在還不是。合作愉快。”
黃瑤手機鈴響,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當着蔣天的面按下免提鍵。
“喂,瑤瑤?”高啓強的聲音幽靈般回蕩在封閉的會所客廳裏,“你在哪?爸爸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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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沒有開燈。
黃瑤一邊翻找手包,一邊朝樓梯口走去,驀然一個黑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黃瑤驚叫一聲,待看清黑影是坐在樓梯口的高啓強時,才拍着心口籲了口氣:“爸?地上涼,您怎麽坐在這裏?”
“你去哪裏了?”高啓強的聲音比大理石地面還要冰冷。
“去……去談生意了。”黃瑤瑟縮了一下。
“和誰?談什麽生意?”
黃瑤低頭不語,很久很久,才終于下定決心似地一咬嘴唇:“和蔣天。談一批紅木的生意。這次走水路,經香港中轉,我需要他在那邊的人脈。”
“緬北的紅木不是一直走陸路嗎?”
“緬北不太平。我想再開一條泰國的水路。”
“泰國哪裏?”
“蘭查邦深水港。這條路打通之後,還能向西打開歐洲市場,原先都從意大利上岸,難民潮之後,希臘那邊也能走通,我想……”
高啓強緩緩起身。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因為站在第二節 樓梯上,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讓黃瑤喘不過氣來。
“女兒啊,我的好女兒,蔣天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您說過的,妨礙我們高家掙錢的,是敵人,和我們高家一起掙錢的,是朋友。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敵人變成朋友。”
“可你們這是走私!現在全世界都在嚴查高檔硬木走私!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黃瑤仰起頭,眼裏蓄滿倔強的淚水,“可我要掙錢,我要京海天上落下的每一個鋼镚,都是我們高家的!”
高啓強舉起右手,黃瑤不閃不避,等待耳光落下。
那個耳光在中途忽然卸去了所有怒意和力氣,化成臉頰上的輕輕一拍。
“瑤瑤啊,你是越來越像你盛叔了。”高啓強仿佛累極,轉身一步一步走上樓梯,又在近二樓拐角處停下,回過頭來俯瞰原地未動的黃瑤。
樓梯壁燈昏暗,他的半邊臉孔隐沒于陰影之中,身後的白色大理石樓梯仿佛通往天國的階梯,而他是審判衆生的神,去天堂還是地獄,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終于,神開口宣布了對這次違逆的最終裁決:“瑤瑤,你七月畢業後,去倫敦讀一個碩士回來。回來之後,正式進強盛,跟着爸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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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陛下龍顏大怒,要将公主您刺配番邦一年,以觀後效?”木材公司財務部楊柳經理——曾經的白金瀚花魁莎莎姐——如是總結。
“我算哪門子公主啊?”黃瑤放松地躺在楊柳辦公室的長沙發上,枕着楊經理大腿,吃着楊經理喂來的葡萄,十足昏君模樣,“陛下應該會趁這一年時間,把咱們公司裏裏外外查個清清楚楚,把我的所有把柄都握在手上,然後才能真正放心讓我進入強盛的核心部門。”
“你計劃了這麽久,不就等着這一天嗎?”楊柳如今已經不塗鮮紅色指甲油了,但剝葡萄的手勢依舊千嬌百媚。
“是哦,是很久了,久得我都快忘記有多久了……柳柳姐,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楊柳翻起眼睛算了算:“那年你初二吧?今年你大學都快畢業了,算算也有九年咯。”
九年前,小姑娘一身校服,背個碩大書包,闖進唐小虎辦公室,要他給她十分鐘時間,單獨和莎莎聊聊。
莎莎點了根煙,眯起杏眼,隔着袅袅煙霧打量着對面那個長了一張天使臉蛋的小姑娘。
“你知道黃翠翠嗎?”這是小姑娘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誰?”
“你的同行,我的親生母親。八年前,她被人殺了,屍體扔在排污管道裏,臭了,爛了,脹了。我外婆去認的屍,只看了一眼就昏了過去。”
莎莎嗆咳一聲,面露詫異。
“先不說她了,說說你吧。莎莎,原名楊柳,勃北市青田鎮鹽井村人,家裏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以及,一個未婚生育的女兒。”
聽到女兒,莎莎掐滅香煙,勃然變色。
小姑娘手掌下壓,示意她稍安勿躁。
“白金瀚的頭牌莎莎姐為什麽忽然急着跳槽去鳳凰夜總會呢?”小姑娘作思索狀,纖細食指一下一下點着下巴,“啊,一定是因為那邊開出了一個好價錢,二十萬?三十萬?四十萬?為什麽莎莎姐需要一大筆錢呢?啊,一定是因為女兒快讀小學了,想要接來身邊,選學校、買房子、落戶口,真的需要很多很多錢呢。為什麽我知道這些呢?因為當年那個叫黃翠翠的傻女人,打着和你一樣的算盤,為了二十萬,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最後讓女兒成了沒媽的小孩。”
莎莎面無血色,緊咬下唇,她不願在這樣一個小姑娘面前落了下風,但小姑娘的話像一把刀,句句剜在她心尖最最柔軟的地方。
“鳳凰夜總會的孫總是條瘋狗,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拿他的錢,想必已經做好讓你媽媽去公安局認屍的準備。可你有沒有問過你的女兒,她想要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是想要有媽媽的生活?如果你沒膽量去問她,現在可以問我。”
莎莎別過頭去,用手背按住眼睛,但沒有用,指縫中汩汩而出的眼淚出賣了她。
“我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聽着十分荒唐,但我想要雇你幫我做事,這是訂金。”
小姑娘雙手捧起帶來的書包,拉開拉鏈,倒提起兩角,用力抖落幾下,嘩啦啦啦,十幾沓用防水塑料紙包着的百元大鈔雪崩般從書包裏傾瀉而下,撞在大理石茶幾上發出陣陣悶響。
饒是見慣了紙醉金迷,莎莎也不禁目瞪口呆。
“給,都是你的了。”黃瑤把錢堆一推,推到莎莎的眼皮底下。
“你……你哪來這麽多錢?”
“我爸死前留給我的。之前一直藏在魚缸底下,所以有股魚腥味,你別嫌棄。”
“這……這是你爸留給你的嫁妝吧?”
“沒事,我沒打算活到嫁人那天。”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莎莎雙手合十替黃瑤向神明告罪,說完才發現自己的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完全向小姑娘的方向偏去。
“這些錢你先拿着。給我四年時間,四年後,我一定讓你進強盛,堂堂正正地掙更多的錢。”
“條件呢?”
“嗯……先把初級會計證考出來吧。”
“然後呢?”
“然後咱們一起幹票大的。”
“為什麽選我?”
“一個人能在自己行業幹到頂級,肯定是個聰明人。能為了自己的孩子豁出一切,也一定不是什麽壞人。一個聰明的好人,我為什麽不選?”
“為什麽信我?”
“信不信你是我的眼光,能不能成是你的本事。我們都賭一把,敢嗎?”
莎莎這才發現,對面這個天使臉蛋的小姑娘,身後背負着一雙黑色的翅膀。
……
“那時候你也挺絕的,我畫個大餅說讓你進強盛,你還真就敢信。”黃瑤咬着葡萄咕咕笑。
“什麽大餅?那是人民幣啊人民幣!那麽多那麽多的人民幣呢!”楊柳誇張地用兩條胳膊比劃出抱也抱不下的錢山錢海,逗得黃瑤笑得更厲害了。
“柳柳姐,問你個問題。”
“除了年齡随便問!”
“當年唐小虎向你求婚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楊柳嗆咳一聲,險些沒被葡萄噎死當場。
黃瑤趕緊起身,替她拍着後背順氣。
楊柳咳嗽半晌,觑着黃瑤臉上确實只有好奇,這才斟詞酌句道:“那算哪門子求婚啊?那分明就是談生意嘛,還是霸王條款,一錘子買賣。就說什麽跟他領個證,什麽都不許問,什麽都不用幹,但不許讓外人知道,三年,三十萬,分期付款,每年十萬,到期離婚。我當時以為天上掉餡餅了呢,誰知道後來餡餅莫名其妙飛了,三十萬也沒了,不然我也不至于病急亂投醫,想着去鳳凰夜總會撈一筆……那時候我真不知道他找我假結婚是為了領養你,腦回路但凡正常點的人都想不出這種劇情嘛……”
“那家夥的腦回路确實不太正常。”黃瑤點頭,深表贊同,旋即輕描淡寫抛出一個讓楊柳再度嗆咳的問題,“你和他睡過嗎?”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楊柳扔下葡萄,一雙手恨不能擺成風火輪,“虎哥那是出了名的不吃窩邊草,這幾年更是離譜,好像連草都不怎麽吃了。哎,我們姐妹私底下也奇怪呢,按說他這個年紀……是吧?正是餓的時候啊……是吧?”
黃瑤眨眨眼睛,似懂非懂。
“哎呀,我說你這個人,該說你聰明呢,還是該說你笨?”楊柳恨鐵不成鋼地戳了黃瑤一指頭,“這些年你遠着他,一半是怕陛下疑心,另一半呢?”
“其實……其實我問過他的啊……”黃瑤的腦袋慢慢慢慢地垂了下去,聲音也慢慢慢慢地低了下去,終于低到幾不可聞的地步,“可他……拒絕我了嘛……他就是……不喜歡我嘛……”
“他不喜歡你?!”楊柳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繼而迸發出一陣山崩地裂的瘋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虎哥不喜歡瑤瑤哈哈哈哈哈哈哈……”
終于笑夠了,楊柳抹着笑出來的眼淚,揉着笑痛了的肚子,走向辦公桌後面的保險櫃,取出一張光盤遞給黃瑤,神神秘秘壓低聲音:“別告訴虎哥是我給你的。”
“我不餓,不需要看這種電影。”黃瑤擺手婉拒。
“虎哥餓啊,虎哥天天看,你不好奇他看的是什麽?”
黃瑤猶疑着接過。
“你不去白金瀚之後,虎哥老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看這個,我就讓嘟嘟給我拷了一份。你說的嘛,幫你盯着白金瀚。”楊柳擠擠眼睛。
“我讓你們盯着白金瀚,沒讓你們盯着他啊……”
“哎呦喂,這就吃醋啦?行行行,我們不盯着他看了,啊?”楊柳假裝會錯意,推着黃瑤就往外走,“去去去,去小黃總你自己辦公室看去,別打擾我對賬。”
小黃總回到自己辦公室,打開電腦,塞入光盤。
畫質普通,角度單一,就是一個監控攝像頭拍下的畫面拼接而成的長視頻。
黃瑤在視頻裏看見了無數個黃瑤:穿校服的黃瑤,穿白T的黃瑤,紮馬尾的黃瑤,剪短發的黃瑤……無數個黃瑤在滔滔流淌的時間之河裏,沖着唐小虎辦公室門上的那個監控攝像頭招手、擺頭、左蹦右跳,用口型無聲喊着“唐小虎!開門!我回來啦!”
最後一個黃瑤定格在2012年8月26日,她十八歲生日那天。
那天她鼓足十八年來積攢的全部勇氣,問出了她想問的那個問題,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那個回答。
從此她再沒去過白金瀚的那個小隔間。
“唐小虎,開門,我想回家。”黃瑤對着電腦屏幕喃喃自語,屏幕散發的藍色冷光照在她的臉上,照出滿臉藍色的眼淚。
手機響。
“喂?”
“喂,瑤瑤?虎叔。這次是要緊事,你先別挂我電話。”
“我沒挂。”
“你聲音怎麽了?感冒了?”
“……什麽要緊事?”
“電話裏不方便說,你來水族館,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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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水族館格外寂靜。
黃瑤一步一步,走向站在玻璃觀景窗前的那個背影。
黑襯衫,寬肩膀,流暢的肌肉線條在腰間驟然收束,讓人很想将雙手環繞上去替他量一量。
兩只襯衫袖口都沒有扣,推高了挽在肘部,露出打了繃帶的右手。
他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你去見過蔣天了?”低沉的聲音回響在長長的水下走道裏。
“你又受傷了?”黃瑤望着他的右手,答非所問。
“嫂子剛離開京海不久,如果被強哥知道你和蔣天私下有聯絡……”唐小虎本就兇巴巴一張壞人臉,眉心緊皺時更顯殺氣重重。
“爸派來監視我的,原來是虎叔你的人啊?我的運氣可真好!”黃瑤歡快地一拍巴掌,“可是虎叔,你也知道的,照我爸的手段,監視我的人裏,除了你的人,肯定還有龍叔的人。就像我爸派去監視你的人裏,除了他的人,還有我的人。他非得把所有人的所有把柄和軟肋全部捏在手裏,晚上才能睡個好覺。”
唐小虎一時語塞。
黃瑤聳聳肩膀:“龍叔可不像你這麽慣着我,消息早就飛到我爸耳朵裏了。如果我是你呀,就讓那人趕緊去通風報信,免得陛下對你也起了疑心。”說完便擡起頭,專心看着水中往來悠游的魚群,“那只虎鯨不見了呢,一定已經死掉了。圈養的虎鯨,很少能活過十年。”
唐小虎望着她揚起的側臉,幽藍海水在她臉上漾出波光,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覺。
他的小姑娘長大了,正盛開在她最美的年華,她的光華讓他自慚形穢,只想退後,退後,退到她看不見他的地方,遙望她。
“你說的要緊事,就是這個?”黃瑤轉頭,沖唐小虎燦然一笑。
唐小虎點點頭,正欲開口再叮囑她幾句,黃瑤截斷了他的話頭:“我也有要緊事跟你說。”
說着從上衣口袋裏摸出兩根棒棒糖,自己剝了一根塞進嘴裏,另一根向唐小虎遞去。
“唐小虎,我們講和吧。”
被“虎叔”了這麽些年,驀然變回“唐小虎”,唐小虎本人有些忡怔。
“要不要?不要算了!”黃瑤作勢欲收回。
唐小虎左手接糖,低頭看了一眼:“我不要菠蘿的,要草莓的。”
“你不早說?草莓味的我吃了。”黃瑤含着糖果,用十分抱歉的表情看着唐小虎。
“和你開玩笑呢,就這根吧。”唐小虎艱難地嘗試用一只手剝開糖紙。
忽然掌心一空,糖被一只小手奪了回去。
唐小虎愕然擡頭,只見黃瑤把手往背後一撤,腳卻往他的方向跨近半步,在一個過分接近的距離上踮起腳尖比了比,自言自語道:“哎呀,還差一點。”
差一點什麽?
唐小虎正要開口詢問,黃瑤的白色帆布鞋忽然踩上了他的黑色皮鞋。
她再次踮起腳尖,輕輕吻住他左邊嘴角的那道傷疤。
“給,草莓味的。”
唐小虎腦中轟然作響,仿佛剎那之間,所有玻璃應聲破裂,所有海水向他湧來,所有氧氣棄他而去。
沒頂的幸福。
沒頂的恐懼。
他想像那晚一樣,伸手把她推開,可受傷的右手不聽使喚,很奇怪,沒受傷的左手也不聽使喚。
他感覺唇邊那點溫暖的柔軟緩緩從嘴角處開始移動,笨拙地,但是堅決地,來到他嘴唇中央,然後靜止,不動。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點溫暖在微微顫抖,像風裏的一星燭火。
夠了,只要這一星燭火,就足以燎盡他內心的整片荒原——那裏埋藏着他全部的自卑、恐懼、猶豫、禁忌、黑暗,還有野草般在時光裏瘋狂滋長的愛意和思念。
唐小虎伸出左手,深入黃瑤的秀發之間,按住她的後腦讓她更貼近自己,更無處可逃。
這個青澀的吻驟然升溫,黃瑤撲閃的睫毛如蝶翼撲打唐小虎臉頰,他伸出滾燙的右手小臂環住她的纖腰,在黃瑤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摟着她轉了半圈,将她徹底封鎖在他的身體和觀景窗之間。
黃瑤的後背貼上觀景窗,玻璃的冰冷觸感激得皮膚陣陣顫栗,可他的身體又那麽滾燙,燙得她幾乎融化。
手中的棒棒糖轟然墜地,有什麽東西代替糖果占據了她的口腔。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來自異性如此強烈而原始的進攻性和力量感,雙手本能地去推搡他的胸口,可根本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黃瑤忽然覺得萬分委屈。
憑什麽他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憑什麽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開?
憑什麽他可以在她前進時後退,在她主動時逃避,在她放棄時尾随?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憑她愛他,就這麽簡單。
她不要愛他,她要恨他,就像她對蔣天所說的那樣,識破他所有詭計和陰謀,然後,恨他。
于是她恨恨地咬住他的舌尖,狠狠發力,一股血腥味同時在兩人的口腔裏蔓延開來。
她以為他會停下,他會生氣,他會放開。
可是他沒有,
這個吻依舊在延續,只是變得溫柔而緩慢,終于,他稍稍離開了她的嘴唇,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瑤瑤受委屈了。”唐小虎用黃瑤從不曾聽過的溫柔語氣低聲求饒,“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黃瑤落下淚來。
又一個吻輕輕覆蓋過來,沿着她的眼睑、鼻梁、臉頰,帶着沿途采撷的淚水,落到她的唇上。
濕濕的,鹹鹹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我?”黃瑤伸手環住唐小虎的腰身,隔着襯衫撫摸他勁瘦的背部肌肉。
“沒有,想起之前你給我喝的那些茶,好像就是這個味道。”
四周海水幽藍,他們在深海裏擁抱,在潮汐中接吻。
所有禁忌,所有疑慮,所有危險與恐懼,都化作月光下的薔薇泡沫,消弭于無形。
黃瑤的雙手緩緩上移,固定住唐小虎的臉頰,撫摸他的傷疤,凝視他的眼睛。
“唐小虎,我再問你一次,就一次,最後一次:我要你,你給不給?”
唐小虎嘆息一聲,把黃瑤揉進懷裏,側臉埋進她的秀發,在她耳邊繳械投降:
“早就是你的了。
一直是你的。
永遠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開始不完全遵循原劇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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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