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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煜見峯皇還是沒有反應,朝前一步撩起衣擺單膝跪地,“參見皇上。” 他從前見峯皇,從來都不需要行跪拜之禮,這會兒他大概想借此讓峯皇回神。

這招果然奏效,原本呆愣着的峯皇神情劇變,眼中将出未出的淚水滾落下來,掙紮着就要起身将地上的人扶起。

“煜兒!”

這一聲叫得習煜與峯霖兩人同時一顫,但峯霖還是最先反應過來,沖上去将人按住,“皇兄!” 瞪習煜一眼,“還不起來!”

見峯皇這個樣子習煜有一瞬恍惚,這是怎麽了?不過還是立刻站起身,垂下眼簾不去看峯皇狼狽的樣子,有些猶豫地開口,卻是畢恭畢敬一板一眼,“皇上,不知急召所謂何事?”

峯皇這才緩過神,輕拍峯霖按在肩頭的手示意他沒事,又用拇指抹去眼角的水漬,單手在枕頭下摸索,片刻後寝殿裏響起一聲短促脆響,像是機關打開的聲音。

峯皇清清嗓子,手指着床榻下方一角,“霖兒,幫我打開。”

峯霖這才發現,剛才的脆響卻是從木床下方發出,峯皇手指的那處雕龍木面微微突起。躬下身一摸,那是個暗格,将木格子輕輕抽出,裏面有一個長條形的小匣子。

将小匣子捧到峯皇面前,就見他顫抖着手将匣子朝着習煜的方向輕輕一推,“打開看看……” 話卻是對習煜說的。

習煜滿腹疑問,卻還是老老實實按着峯皇的吩咐從峯霖手中接過匣子,打開後見裏面有一幅卷軸。擡頭看峯皇一眼,對方朝他點點頭,于是小心将卷軸取出,緩緩展開。

卷軸不大,卻是有些年頭,兩層的絹布已經有些微微泛黃。這是一幅畫,是一幅肖像,當卷軸展開,畫中人隔着時空卻依舊妍麗的面孔栩栩如生出現在眼前時,峯霖發誓他看到習煜瞳孔瞬間散大又猛地收縮,拿着卷軸的手都不可抑止地開始輕顫。

“這是,這是……” 習煜此時仿佛失去言語的能力,腦中早就塵封的記憶碎片被一股狂風吹起,肆意翻攪,割得他頭痛欲裂。

峯皇見到習煜的反應,更加确定之前所想,此時也激動不已,抓着床沿的手骨節分明,緊繃得青筋畢現。而看向習煜的眼神更加殷切期盼,就等着那個字從他口中說出。

“娘……” 習煜終于找到那個字,這個他一輩子也沒叫過幾回,這個從三歲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的字。

習煜以為自己都忘記了。也許是當初年紀太小,畢竟一個三四歲的孩童,還未到開蒙的年紀就流落街頭,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果腹,如何活下去。

也許艱難困苦的日子太多,将過去都淹沒磨滅掉了,小小的孩子不願意去回憶曾經可能是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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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這卷肖像在面前展開之時,那被刻意遺落的記憶還是蜂擁而來,這張美麗溫柔的臉,自己曾經喚作娘親。娘親輕柔的撫摸,溫暖的懷抱,娘親嘴角慈愛的笑,一一再現,模糊而清晰。

然而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與娘親分開,也不敢去想為什麽娘親沒有來找他,任由他幕天席地幾次三番險些命喪街頭。再見到這張記憶深處存在的臉,習煜紅了眼眶。

“煜兒,” 峯皇抓着峯霖的手終于下床站起來,走到習煜面前。他好後悔好自責,當初第一次見到習煜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現在看來,習煜與畫中人兩相對應,分明極其相似。

峯霖終于看出來了,原來皇兄那看情人的眼神自己并未分辨錯,只不過他是透過習煜看到了習煜的娘。此時探頭看看習煜手中的肖像,确實跟他本人有三分相像,若習煜同為女子,估計得更像七分。原來習煜與峯皇還有這等淵源,這世界真是奇妙。

習煜擡頭盯着眼前的峯皇,聲音都有些不穩,“皇上,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何會有我娘親的肖像?”

“你可記得第一次相遇?”

“記得,後來知道您是得到消息前去找人?”

峯皇點頭,“我得到消息,去找的人就是你娘……” 搖搖頭,“可惜,只是個騙局。我從頭至尾都被騙得好苦!早知道……早知道她那時懷有身孕,我定第一眼就将你認出來!”

已經說到這份田地,峯皇不再猶豫,将事情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當初峯皇無意奪嫡,刻意将自己置身事外,只想守着他的愛人,也就是畫中女子過安穩日子。可惜旁人卻不信他真的願意放下權柄,幾次三番暗中陷害。終于有一次有人夜闖王府意圖行刺,那日機緣巧合峯皇被宮中急召并未在家,回來就被告知王妃被人擄走生死不明。

那時二人之間未有子嗣,峯皇也不知道王妃其實已經有孕在身。不間斷派人尋找,結果都是一無所獲。雖然心裏明白愛人多半兇多吉少,但峯皇并未放棄,後來參與王權之争直至登基之後也從未停止搜尋。

如此匆匆二十年過去,每每有相似的人出現,峯皇都要親自跑一趟,五年前與習煜相遇也是因為這個。那之後卻一直沒有音訊,直到前些天,專門負責此事的暗衛帶回消息,說找到了二十年前同王妃一起失蹤的丫鬟。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丫鬟,峯皇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能抱有太大希望,怕又是惡人設的圈套,由暗衛層層把關之後,峯皇終于還是按捺不住,連夜出宮去見了這個丫鬟。

沒想到這次卻是真的,那丫鬟已經病入膏肓,臨終之時想到王妃的事耿耿于懷,這才央求家人透出消息,将峯皇的人引來,為的就是在死前将藏了一輩子秘密告訴峯皇。

見到躺在病床上的中年女子,峯皇眼睛終于亮了,雖然變化極大,但他還是能認出來,她的确是當年常在王妃左右服侍的丫鬟。那夜王妃被擄走,這丫鬟也跟着失蹤了。

原來那夜刺客發現目标不在,将矛頭轉而對準了峯皇的愛妃。當時這小丫鬟貪生怕死卻也激靈,在對方要下殺手之時高喊饒命,說與其殺了王妃不如擄走今後還能以此要挾峯皇。又說出王妃對峯皇如何重要雲雲,最終那此刻被說動,将王妃與她一同擄走。

對方最開始将兩個女子關在城內一處官員府邸,峯皇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去朝廷官員家裏找人。王妃生性高潔,做階下囚不如自我了斷,但就在這段時間王妃發現自己懷有身孕。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王妃也是如此,她自己這條命可以舍棄,但腹中骨肉必須要保全。為了安全生下孩子,她故意将身孕之事透露出去,果然關押她的人覺得多一個親生骨肉,這個籌碼只會更大,竟派人照料,讓王妃順利産子。

而那丫鬟一直被留在身邊服侍,她運氣極好,勾搭上日常前來送飯的小厮,雖是被軟禁,但連帶着王妃母子日子過得也不算太差。

就這樣王妃帶着兒子被囚整整三年,這期間通過那丫鬟多少得知點外面的消息,知道奪嫡之争已到關鍵時刻,也知道自己和兒子快到了分別之時。她深愛着峯皇,也深愛着他們的骨血,她不願自己和兒子成為峯皇的負擔,這個時候必須做出抉擇。

王妃的抉擇很簡單,她只央求那丫鬟将兒子悄悄送出去,找到時機讓他認祖歸宗,而她自己,是要死在這個囚籠裏的。那丫鬟自己也想要同小厮遠走高飛,帶着三歲的小孩子一起,也算是還了王妃多年善待她的恩情。

後來丫鬟逃走了,王妃自缢身亡。再沒有把柄可以威脅到峯皇,峯皇自己甚至不知道王妃死前還為他留了血脈。丫鬟逃出來後正值玕城王權紛争最亂的時候,無法找到機會将孩子送回峯皇身邊。

後來她那小厮情人惹上官司,生活窘迫之時也顧不上前主人的兒子,趁着上街裝作不經意,将小孩子丢在了街頭。那小孩,當然就是習煜。

小丫鬟變成了老丫鬟,也再嫁作人婦,如今生命走到盡頭,想起被她丢棄的孩子,想起自缢的王妃,必須要将一切說出才能安心咽氣。在對峯皇說出實情後,果然眼睛一閉,放心離去。

峯皇從宮外回來後一直渾渾噩噩,一切都能解釋得通,初見習煜時那種熟悉的感覺,細看下熟悉的五官,吻合的年紀,他只恨自己沒能早點認出來,又白白耽擱了五年。

直到習煜對着愛人畫像叫出那聲娘,峯皇憋悶在胸口的那股濁氣才緩緩消散。等着習煜回來的這幾天,各種彷徨不安,雖然已經很确定但又怕當年僅僅三歲的小孩無法認出畫中人,那樣的話要他怎麽跟他解釋?

“煜兒……” 我是你的父親,峯皇心中有愧,說不出口。

“你是我,父親……” 習煜聽到最後已經包不住熱淚,沒想到活了二十年,竟然還能找到至親。這一聲父親,不是問句,而是發自內心的沉沉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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