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急診大樓。

李戀回頭看了一眼，醫院門口的燈光明亮又柔和。路遠城颀長的身影從她眼前掠過，在那一方光亮之下，時間都似乎靜了下來。

這場景，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回到了從前。

再擡頭看時，只見路遠城平靜的容顏。

Bella的車就停在急診樓前的停車區域。路遠城解開鎖，徑直走了過去。李戀趕緊跟上，打開車門坐上去。

路遠城對這輛車顯得很熟悉，應該是磨合過很多回，所以能夠盲插鑰匙。

李戀看到他如此就輕駕熟，心底忽然湧上一絲不好的直覺。但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到路遠城問：“想吃什麽？”

“想吃什麽都可以嗎？”李戀問。

“對。”

“那我想吃C大外面那條美食街上的粥。”

兩人都是C大畢業的學生，路遠城比李戀高了六屆。雖然離開校園已久，但對于母校外的美食，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路遠城沒有回答，而是将車子調頭，駛向C大的方向。

天已經全黑，夜色蒼茫無盡。道路兩旁的路燈全部亮着，像兩條蜿蜒的河流，漸漸在車旁退去。

李戀坐在路遠城身邊，看着他被霓虹燈照得忽明忽暗的側臉，忽然輕嘆了一口氣。

路遠城聽力極佳，立即捕捉到這道不易察覺的聲音。他問：“傷口很疼？”

“不，”李戀搖頭，複而望向前面斑駁的夜，“我就是覺得，我們認識得太早了。”

言下之意，她曾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

路遠城不想和她讨論過去，故意轉移話題道：“你現在住在杜曉琳家？”

李戀轉過頭，眼神明晃晃的，說：“你還記得杜曉琳啊？你倆面都沒見過，還記得這麽清楚，看來是對我難以忘懷嘛。”

路遠城發現不管他說什麽，她總有辦法繞到自己不願提及的話題。最後幹脆專心開車，不說話了。

過了許久，李戀終于正兒八經地再開口：“路總，我受傷了，恐怕最近不能去上班。”

“休假吧，等康複了再去，你現在正好手頭沒有什麽工作，也不用交接。”路遠城回答。

“好。”

到達C大美食街以後，清香撲鼻的特色粥讓李戀食欲大增。

折騰了這麽久，他們都沒有吃晚飯，這會兒都餓得饑腸辘辘，于是各自吃飯，不再說話。

飯後，路遠城又十分紳士地将李戀送到了家。

李戀沿着小區往回走，心情萬分複雜。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她成功救下了一個被綁架的小女孩，而當時卻忘記了自己也有可能遭遇不測。

一路的疼痛與恐懼，她都不停地借轉移話題來緩解，到了回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感到害怕。

回到家以後，杜曉琳被吓了一跳。

她看着李戀臉上的紗布，驚恐地問：“發生了什麽事？不是和路遠城約會去了，難道你們打了起來？”

李戀簡短地把過程講給曉琳聽，然後疲憊地回到房間去睡覺。

杜曉琳不知道李戀脖頸處還有傷，聽聞李戀說并無大礙，于是替她關上房門又接着去看電視。

在家養了些日子，李戀的傷口逐漸恢複。最疼的時候已經過去，唯一難忍的是鎖骨上結痂奇癢無比。

她忍着不去撓，只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江漓的演唱會還沒有結束，李戀繼續在網絡上和徐一海這幫校友聊天。不過她沒有說自己因為傷休假的事，也沒告訴他們自己進了路遠城的公司。

天氣越來越冷，李戀換上了厚厚的毛衣。

在換衣服的時候，她不小心蹭到臉上那塊紗布，膠已經失去粘性，只輕輕一撫，紗布就整塊掉了下來。

李戀一直沒看過自己的傷口，也早就在心裏打算好，要去做祛疤手術。

可是紗布掉下來之後，在那一塊被藥物染黃的皮膚裏，她并沒有看見那道傷痕。她用熱水把臉洗淨，那張白皙的臉還和從前一樣，容光煥發。

李戀去醫院複查，醫生也對她皮膚的強大再生能力驚嘆不已。臉上的傷口已痊愈，醫生給她的鎖骨處重新貼了藥。

李戀激動地給路遠城打電話，說：“路總，我下周可以上班，臉上的傷全好了，沒有留疤哦。”

路遠城聽了很寬慰，答：“那就好。”

剛打算挂電話，路遠城又聽到李戀問：“路總，你本周六有空嗎？”

路遠城眉心輕攏，剛想說沒有，李戀的聲音又傳來：“悅悅被綁架這件事情，會在她的心裏留下非常深刻和黑暗的陰影，周六我想去幫她忘掉這件事。”

路遠城很驚訝，他聽了李戀的計劃後，思索了一下，同意了李戀的要求。

從周五開始，李戀就在着手準備。她先去租了一臺攝像儀，又去幼兒園問到了悅悅媽媽的電話號碼。

在電話裏，悅悅的媽媽聽說她是那天救下悅悅的人，立即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李戀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了悅悅媽聽，得到了對方的同意與配合。

周六一早，路遠城開車來接李戀。他看着她背着那麽多器材，問：“你确定這樣真的有效？”

李戀看着英姿俊朗的路遠城，心中微動，答：“不試一下怎麽知道呢？只有要希望，我就一定要去試一下。”

路遠城又問：“那個綁匪抓到了嗎？”

“悅悅媽說當天就抓到了，還有工錢的事也是一場誤會，錢在那天之前就到賬了，可是他并不知道。可是這事兒，受傷最深的是悅悅，她極有可能因為幼年的陰影導致以後的心理問題。”

路遠城說：“李戀，我對你刮目相看。”聲音平穩，透着明顯的贊許。

他的意思是，他對她的口才、她的敏捷與思維能力以及細心程度無比佩服。

可是李戀會錯了意，說：“怎麽樣？不會現在才知道我這麽好吧？後悔了吧？”

路遠城：“……”

二十分鐘以後，兩人到達了悅悅家。

在客廳裏，悅悅媽再次對李戀表達謝意，眼裏泛起淚花。她告訴李戀，那天回來以後，孩子就一直很害怕，覺也睡不好，常常半夜哭着醒來，這都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上學了。

李戀一邊和悅悅媽聊天，一邊開始在身上藏道具。她吩咐路遠城架好機器，又和悅悅媽核對細節。

過了一會兒，悅悅的爸爸帶着悅悅回來了。他一看屋裏的人，立即按照老婆交待的入戲。他一把将悅悅箍住，然後拿出一把木質匕首出來對着悅悅的脖子說：“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悅悅一下子就懵了，睜着大眼睛看着屋裏的人，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她的小臉很蒼白，眼睛裏透着驚恐，但是又因環住她的是自己的爸爸，而她的媽媽也在客廳裏，這讓她十分費解。

李戀立即進入角色，對悅悅爸說：“你不要沖動，我是來幫助你的……相信我，你不會喜歡牢獄……只要把孩子放下，一切都沒事了……”

悅悅并沒有認出李戀，但一聽到這些話，她立即回想起那天被劫持的場景，臉色也愈發恐懼。

悅悅爸說：“你不給我棒棒糖，我就不放她下來！”

這時候，悅悅媽在後面聲嘶力竭：“放開我的孩子，我要和你拼命！”說着就要沖過來。

悅悅爸把木匕首比在悅悅脖子上，氣急敗壞地想把她拖走。他其實箍得很松，怕弄疼了孩子，又讓孩子無法掙脫。

這時候，李戀趁悅悅爸不注意，沖了過去，将悅悅爸的手臂掰開，再以慢動作表演了一次“抓臂壓腕”。

悅悅趁機哭着跑向自己的媽媽，而李戀趁她不注意，趕緊将事先準備好的番茄醬擠到自己臉上和脖子上，然後倒在地上擺出暈倒的動作。

與此同時，一直站在角落攝像的路遠城沖過來，将悅悅爸的手綁起來，又回到機位前去大喊：“好，停！”

這時候，悅悅爸和悅悅媽都笑起來，李戀也從地上爬起來，大家紛紛問：“導演，我演得怎麽樣？”

路遠城走過來，拿出李戀事先準備好的筆記本電腦，說：“拍得很好！”

李戀把吓得驚魂未定的孩子抱過來，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說：“悅悅真棒！每次都幫助姐姐拍動畫片！”

悅悅臉上既害怕又疑惑，她帶着哭腔問：“拍什麽動畫片？”

李戀打開電腦，将一段自己剪輯下來的動畫播放給悅悅看，邊看邊說：“悅悅喜歡看動畫片嗎？上次在幼兒園姐姐也在演動畫片哦，就和今天一樣。你看，那天也是這個叔叔在照相呢。今天悅悅的爸爸演的是大灰狼，悅悅演小白兔！”

她盡量用一些淺顯易懂的詞，來偷偷換掉悅悅的記憶。

電腦屏幕上，正在播放大灰狼抓住小白兔，而小白兔的媽媽以死相搏的畫面。

悅悅看了好久，終于慢慢平靜下來，說：“這樣就是演動畫片嗎？”

“對！”李戀微笑着回答，臉上還帶着那一道番茄醬。她想讓悅悅忘掉那天的血，于是自己用手蘸了一點送到嘴裏，說：“真好吃！”

悅悅半信半疑，腦海裏掙紮許久之後，終于歡快地笑起來，好像壓在她心裏那塊巨大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她笑着拍手，說：“哦，爸爸是大灰狼咯！媽媽，我們把大灰狼抓住！”

悅悅的媽媽激動得流淚，也跟着說：“對，悅悅，大灰狼是壞蛋，去抓他！”

悅悅跑過去，和她的父親鬧成一團。

而李戀那顆一直揪着的心也終于落了地。她沒有把握能成功，可是她知道，幼時的陰影将會對孩子産生多大的影響。她教過的那些學生裏，不乏這樣的例子。

悅悅的媽媽掏出兩根彩色的棒棒糖，走過去抱住孩子，說：“姐姐說上次演動畫片忘記給你糖了，再加上今天的，一共兩根，悅悅開不開心？”

“開心！”四歲多的小女孩，終于卸下心中沉重的負擔。

看着這一幕，李戀的心情也是激動難忍。她聽到悅悅媽在說：“寶貝，以後只能吃媽媽和爸爸給你的棒棒糖，記住了嗎？”

路遠城和李戀收拾好器材出門的時候，悅悅媽追出來，執意要留他們吃飯。

站在門口，悅悅媽抹着眼淚說：“孩子好久沒有笑了，李小姐，路先生，我不知道應該怎麽感謝你們，我……”

李戀笑答：“我以前是幼教，看到孩子們開心，我也會很開心。你不用感謝我，以後好好保護孩子，別因為工作忙就疏忽了對孩子的關心。”

悅悅媽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