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天氣越來越冷。
南方城市空氣潮濕,帶着冬季獨有的陰冷,如寒潮之獸降臨大地。
李戀的駕校學習差不多已經結束,只剩下最後一科考試,就能拿到駕照了。
周末的大清早,李戀和杜曉琳都起得很早。
兩人在客廳碰上,杜曉琳問:“又去練車麽。”
李戀目光戲谑地打量曉琳,說:“是啊,哪有你這麽好命,一大早就出去約會。”
杜曉琳紅了臉,答:“哪有啊?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是我媽非讓我和書呆子多接觸,我要是不去,老太太又得叨叨一整天。”
近日來,杜曉琳和尹千陽接觸頻繁。雖然兩人都沒有表态,可是李戀看得出來,他們之間早已暗生情愫。
否則,誰願意在大冬天的周末早起約會?
李戀不拆穿杜曉琳,笑眯眯地去洗漱。收拾妥當之後,兩人一起出門。
哪知道剛剛一下樓,就見到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站在樓棟外,沖着她們揮手。
曉琳像一只燕子一樣飛過去,輕聲和尹千陽說着話。李戀站着沒動,暗暗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這個男人。
尹千陽穿着一身黑色長棉服,是中規中矩的款式。雙腿修長,穿着一條平整的厚布西褲,腳踩同色的毛皮鞋。因他身高肩寬,穿得又很得體,讓人看起來覺得十分舒适。
他是那種典型的知識分子裝扮。戴着一幅無框的眼鏡,顯得斯斯文文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眼神溫良平靜,毫無攻擊性。
算起來,這是李戀第一次正式見到尹千陽,也就是曉琳媽媽贊不絕口的那位科研工作者。
他看起來确實有幾分溫潤的氣質,翩翩然,性格靜淡。
不動聲色打量數秒後,李戀也朝尹千陽走了過去。
尹千陽倒是先微笑着開口:“是李小姐麽?你好。”
李戀點頭,臉上也挂着笑,答:“尹先生好。”
李戀對尹千陽的印象很好,看得出來,他良好的教養還有禮貌,通過肢體語言無聲地傳達了出來。
為了不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李戀打過招呼後,就表明自己趕時間所以先離開。
李戀走到小區大門口,一眼就看到了路遠城。
他站在車邊的一棵樹下,左手伸在褲兜裏,右手食指與中指夾着一支香煙,不緊不慢地抽着。
路遠城很少在她面前抽煙,可是李戀卻無端愛極了他抽煙的樣子。
尤其是看到他食指中指含煙、無名指與小指自然微彎,還有他将煙遞到唇邊微微蹙眉的樣子,簡直英俊得無與倫比。
很久很久以後,李戀才知道自己喜歡看他抽煙的原因。
那是他身上獨有的男人味。
不同于江漓的溫柔深情,不同于盧彬的青春洋溢,也不同于尹千陽的文質彬彬。
只有路遠城身上,才有這渾然天成的獨特氣質。看似內斂卻張揚,看似平靜但瘋狂。
弱水三千,唯這一瓢,入了她的法眼。
見李戀走過來,路遠城把煙摁在垃圾桶上掐滅,然後擡頭朝她看着。
大冬天的早晨,空氣清冷。他像一棵挺拔的樹立在那兒,自成一景。
李戀小跑過來,問:“你怎麽這麽早?”
路遠城替她拉開副駕駛的門,待自己也上車後,才嗓音淡淡地答:“睡眠不好,總覺得心裏有事兒。”
李戀冷得搓手,聽到這話停下來,輕聲問:“還是在擔心西北區的市場占有率麽?”
“不,”路遠城立即否認,熟練地打了方向盤,“你就是那事兒。”
李戀一怔,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總覺得心裏有事兒”,又說她就是“那事兒”。硬是說個情話,都非要與衆不同。
李戀咬着唇笑,卻不敢笑出聲來,洩露了自己滿心的歡喜與得意。
路遠城将車開上主幹道,回頭瞥了一眼李戀,一本正經地說:“憋着對身體不好。”
這下李戀終于大笑出來。
天氣的寒冷,學車的辛苦,工作的壓力,所有的一切,統統被路遠城的話卸下,李戀心中輕松,快樂溢于言表。
而路遠城,亦是無比珍惜她這樣的明亮的表情。
即使只是細枝末節,卻彌足珍貴。
分別六年,他錯過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光。
他覺得可惜,覺得遺憾,可是又釋懷。因為從現在開始的每天,對于他來說,都是最重要的時光。
車子開了一段兒,路遠城才問:“駕照什麽時候能考完?”
李戀答:“過幾天考科三,考過就能拿證。”
路遠城:“有沒有信心?”
李戀哼笑了一聲,說:“絕對沒問題。”
路遠城揚了揚唇角,不說話了。而李戀光明正大地盯着他好看的側臉,盡管只是安靜地欣賞,也覺得心滿意足。
過了幾天,李戀果然一舉考下了駕照。
她手腳協調,遇事也不慌亂,再加上平時練車,她是最勤奮的一個,所以一把通過完全在意料之中。
再上班時,她心情顯得十分愉悅。
午間休息時,同一間辦公定的法律助理Eve問:“Lilian,是不是戀愛了?看起來春風得意的。”
老板的首席助理Bella也在,她聽到Eve的問題,心裏一驚,也擡頭看向李戀。
李戀笑答:“是駕照考過啦。”
Eve見沒有八卦可以聊,轉而又問:“平安夜和聖誕節快到了,又剛好是周末,你準備去哪兒玩?”
李戀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天寒地凍的,她更有可能窩在家看電視。
兩人正輕聲讨論着,Bella的電話響了起來。
Bella接起電話,擰眉聽着,幾秒後,她挂斷電話,聲音有些冰冷:“Lilian,老板找你。”
李戀注意到Bella語氣裏的不悅,但她不好追問,點點頭,去了路遠城的辦公室。
路遠城的辦公室暖氣開得很足,他只穿了一件西服,內搭V領羊毛衫,領口處是潔白的襯衫,領角處鑲了兩顆低調的水晶扣。
不過是尋常姿勢,也只是大衆衣着,可是落入李戀的眼裏,卻覺得無論怎麽看,他都俊逸得不像話。
情人眼裏出宋玉,更何況卿遠勝宋玉。
看到李戀進來,路遠城神色輕松,說:“昨日我和公司高層研究了大西北區的銷量問題,對于廣泛宣傳一事,我們有了新策略。”
“是什麽?”李戀很有興趣,又向前走了兩步,等着路遠城回答。
路遠城将手中的淡藍色的文件夾揮了揮,卻故意賣關子不給李戀看。他說:“借助輿/論的力量。”
李戀本想追問具體細節,可是在公司,路遠城畢竟是他的大老板,問得太多有可能逾矩,又看路遠城饒有興致放手一試的模樣,她的心也松了下來。
她說:“路總,希望你旗開得勝。”
路遠城翹起嘴角,似笑非笑,一雙漆黑的眼眸幽深似海。
他往後退了一點,辦公椅順力向後滑。他的右手擱在椅子的扶手上,外套自然地向外拉伸開來。
“Lilian,過來。”
李戀不明所以,幾步走過來,等着他安排工作。
哪知道剛靠近他,路遠城忽然起身,背靠在桌邊,伸手将她拉了過來。他高大的身子籠罩在她頭頂,擋住了他身後的燈盞光亮。
李戀心跳加速,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路遠城低聲問:“Lilian,這二十四年來,你有過遺憾嗎?”
他的聲音低厚,帶着一股莫名的性感。
李戀垂眸,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我終生遺憾。”
無意提到了李戀的傷心事,路遠城顯得很抱歉。他伸手去環她的盈盈細腰,慢慢靠近她的耳朵,聽近乎嚴苛自責的語氣說:“當年放開你的手,也是我平生所憾。Lilian……”
他在耳邊呢喃她的名字。一個簡單的英文名,被他叫得韻味十足。
李戀心生柔軟,擡起瑩白的臉看向他。
鋒利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淡薄的唇。是他,全是他。
路遠城靠坐着,把李戀圈進懷中。下一秒,熱情的吻就鋪天蓋地而至。
這些年,他忍得很辛苦。
她再不回來,他真的就快成為一個生理有問題的男人。
路遠城吻得很有技巧,他似乎掌握了唇齒相仿時,極致愉悅的秘訣。
而李戀亦是心髒怦怦直跳。
在老板的辦公室和老板熱吻,而門并沒有關嚴實,Bella或者其他部門的領導随時有可能會過來。
而路遠城卻十分投入,根本不想停下來。
成為電器行業前十強又如何,成為本省傑出青年又如何。
他所擁有的那些成就與榮譽,都不及懷裏這女人帶給他的溫情更讓人心動。
親了好一會兒,路遠城才放開李戀。
李戀的臉紅撲撲的,像一顆粉嫩的蘋果,讓人忍不住咬一口。
路遠城忍住心中的沖動,雙手環着女人的腰,說:“周末我要去深城出差,大約下周一或者下周二就回來。”
李戀嬌嗔:“你是老板,幹嘛向我彙報工作。”
路遠城眯眼,随即起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神色靜淡,答:“你越想我,我便回來得越早。”
言之輕佻,像極了當年的她。
李戀“噗嗤”一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角,快步出去了。
周末兩天,李戀無所事事。
路遠城不在,而江漓也有些日子沒有主動與她聯絡過。室友杜曉琳和尹千陽整日泡在一起,只剩下她形單影只。
不過她也不無聊,窩在家裏追了兩天電視連續劇,倒也十分充實。
到了星期天的晚上,李戀忽然接到悅悅媽打來的電話。
悅悅媽說:“李戀啊,看到你們的照片啦,下次有這樣的事兒,記得叫上我。我家老沈也十分熱衷于公益事業呢。”
李戀一驚,忙問:“怡姐,你在說什麽?”
悅悅媽名叫彭怡,大不了李戀幾歲,于是李戀叫她怡姐。
彭怡愣了一下,說:“你沒看新聞?”
挂了電話以後,李戀一個接一個打開手機上的新聞客戶端。
無一例外,好幾家頭版頭條都在報導,聯城企業的“暖冬慈善”之舉。
新聞稱,聯城總裁路遠城在大力自主研發電器技術之外,多年來還低調堅持做慈善事業。在寒冬天氣,路總親自徒步進山,只為了給西北山村的貧困孩子們送上過冬物資與愛心。
李戀看着新聞裏刊登的那些照片,正是前些日子她與路遠城回索源去看望那些孩子們的的實景。每一個領到新衣新鞋的小孩,臉上都挂着金燦燦的笑容。
在她目光觸及這些新聞的那一秒,李戀氣由心生,繼而覺得全身發涼顫抖。
她忽然覺得,有一塊沉重的磐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而眼角,“刷”地就濕潤了。
☆、20|第 20 章
看得出來,這些照片拍得十分用心。
林間坎坷的山路,泥土裏的車轍,次序井然的板車隊,孩子們臉上的純真與期盼,還有他們清澈的眼神,以及最後路遠城與校友握手的畫面,全部被定格在了照片裏。
它不像随意拍下的照片,倒更像早已蓄謀好的連貫偷拍,目的就是為了這一刻,在廣大網友面前,發揮它們巨大的作用。
世人性情多悲憫,或多或少,都有同情心。
而這些照片正好能在最近負/面/新聞充斥的時段,給人們帶來一些正能量與溫暖。
除了精心拍下的照片,各家新聞上的軟文也寫得十分精致,直戳人們心中的柔軟情懷。
看得出來,策劃者下了大力氣,才能造成這種一舉轟動的效果。
李戀呆呆地看着那些照片與新聞,想到之前回索源時,路遠城信誓旦旦地答應過她,不會以此作為宣傳的噱頭。
她深愛着那一方土地,還有那些心地善良單純如水的孩子們。
可是,才過了這麽些時日,聯城公司支援山村教育之事,已人盡皆知。在每日如速食快餐的網絡世界裏,激起了百層浪。
難怪前幾天,路遠城還興致勃勃地告訴她,他們另辟蹊徑的宣傳方式,就是借助輿/論的力量。
所以,路遠城早就決定以這樣的方式去擴大西北電器市場占有率,只有她一人被蒙在了鼓裏?
可是為什麽,路遠城會言而無信?
他明知道那間學校的孩子們,是她心中的軟肋,為何要如此殘忍,将他們赤/裸裸地公之于衆倍受紛擾?
李戀已經可以想象,新聞出了之後,孩子們的生活将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無休止的采訪與拍照,一次次将他們的貧窮與怯懦示于衆人面前,等到熱度冷卻之後,換來的,就不過是被遺忘的良知與冷漠。
李戀心跳加快,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讓自己掉下眼淚。
說不清是委屈,還是痛恨這種被欺騙的感覺,她只覺得自己腦子裏很亂,心裏也亂,亂到開始懷疑,自己毅然決定回到C城,是不是明智之舉。
杜曉琳從外面回來,看到李戀獨自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神色也不對。
她趕緊放下包跑過來,去拉李戀的手,嘴裏問:“發生了什麽事?”話音剛落,她才驚覺李戀的手早已沒了溫度,冰冷似雪。
曉琳來回幫李戀摩擦手心,又焦急地問了一次。
李戀擡頭,目光無焦,聲音冷冽又憤恨:“曉琳,路遠城說過不會把援教的事曝光的,他說過的!”
杜曉琳拿過李戀的手機,掃了一眼上面的新聞,說:“這不是挺好嗎?這些貧困的孩子們會受到更多人的關注,他們的生活條件也能得到改善。李戀,這樣不好麽?”
“可是誰來保護他們的自卑?!”李戀提高了聲線,聲音裏也有了一絲起伏,“他們只是暫時貧窮,并沒有人格缺失!憑什麽成為企業作秀的工具?”
杜曉琳一驚,看向李戀漲紅的臉。
曉琳忽然意識到,過去的李戀也是如此。孤獨頑強地生長,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
大家都知她依靠助學金與江漓的幫助,才艱難地完成學業。也知她刻苦、上進,值得同情,卻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是不是自卑,是不是悲傷。
只在須臾一秒間,杜曉琳就明白了李戀看到這些新聞的心情。
她去握李戀的手,說:“事已至此,往好的方面想。你教過的這些孩子,以後不用遭罪,他們能夠好好讀完書,才有能力去建設你們的家鄉。”
曉琳安撫性的去拍李戀的肩膀,李戀轉頭靠在沙發上,雙眼看向窗外黑暗深沉的夜。
窗外北風呼嘯,席卷起地上的落葉,一圈一圈在半空中飛舞。
待風停時,枯黃的落葉又重新回到地上。
風起風又停。
待風再停時,李戀的心逐漸平靜冷卻下來。
接下來幾天,李戀刻意不去看那些新聞。
可是,同一間辦公室的同事們卻不斷提起這新聞給企業帶來的良好效益。
Annie端着熱可可,笑意盈盈地向衆人道:“眼看着就要過聖誕元旦,正是結婚辦喜事的高峰期,這新聞一出來,上了幾天熱搜,立即提升了咱們聯城的品牌形象,你們是不知道,網絡上有好幾個電器品牌投票,不少準備購買電器的年輕人都把票投給了咱們聯城呢。”
組長Bella也加入談話:“咱們在大西北區的市場占有率一直偏低,希望這次能有個好結果。”
負責法律事務的Eve走到李戀身邊,笑道:“Lilian,上次你和路總一起出差去西北,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怎麽樣?去山村好不好玩?看到那些小孩子,是什麽心情?”
辦公室裏的同事并不知曉李戀就來自西北索源,也不清楚那裏就是她支教兩年的地方。
大家熱烈地談論此事,也不過是因為新鮮感而已。沒有人注意到她臉上的灰暗神色,只是有口無心地講起這閑聊談資。
李戀不想回答那些尖銳的問題,起身假意要去上洗手間。
Eve不明她的心思,聳聳肩,又和其他人聊到一起。
李戀走到秘書室門邊,恰好聽到Annie在說:“西北的吳經理早就應該這樣做了,把那些巨額的廣告費用全部省下來,用來做公益慈善多好呀。又能幫助別人,還能提高産品銷量,事半功倍……”
李戀聽得難受,蹙着眉心打開門。
她剛把門帶上,就聽到走廊外電梯“叮”的響了一聲。兩秒鐘後,有個男人風塵仆仆邁步出來。
李戀站在秘書室門口,路遠城提着公文包站在電梯外,兩人四目相對,心潮暗湧。
李戀想轉身逃避,路遠城卻先開口:“Lilian,跟我過來。”說完,他便徑直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在秘書室門外磨蹭了好一會兒,李戀才昂起頭,慢步朝鄰間的辦公室走去。
路遠城沒有關門,室內暖氣才開,還有些冷。他已經脫掉了長大衣,公文包也随意地放在辦公桌上。
在他面前,擺放着一大摞資料夾,都是等着他回來簽字的材料。
李戀在門口看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不等路遠城開口,她便直接走了進去。
“路總,有什麽事?”李戀的聲音十分鎮定又清冷,表情淡漠又平靜,全然的公事公辦,不含其他感情。
好像這冰冷生硬的一句話,有着巨大的殺傷力,從出口開始,已将她與眼前人拉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
路遠城心中一緊,擡眸看向李戀。
在回來的路上,他想過無數次要怎麽向她解釋,可是聽到她毫無波瀾的話語時,卻忽然覺得如鲠在喉。
她看起來依然美麗,端莊地站在那兒,看起來像個極盡職盡責的員工。
可是她臉上卻沒了他喜歡的那種表情。歡快也好,悲傷也好,他都能盡數接受。可是沒想到,她自己先拉開了與他的距離,不卑不亢,沉靜冷言。
他能感受到她的失望,還有眼底極力掩飾住的怒意。
“Lilian,不要這樣。”路遠城攏着眉心,看着這明豔卻孤傲的女子,緩緩開口,“這件事情,其實是……”
李戀雙手交握在胸前,薄唇輕啓,說:“路總,不必解釋。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顧慮,也尊重你以大局為重的想法。我唯一要說的是,如果我之前的言行,曾給你帶來困擾,我向你道歉。”
路遠城盯着李戀,聽她不急不緩,講着這絕情的話。
在那短暫的幾秒,似乎有人伸手進了他心裏,緊緊揪住他的心髒,讓他呼吸不暢。
所以,李戀這是在與他劃清界限?
輕描淡寫幾句話,想要抹掉他們之間的一切前情?
路遠城冷笑一聲,終于說:“Lilian,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李戀離路遠城站得有點遠,可是依然将他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她覺得寒心,卻又極力平靜地回答:“不然呢?畢竟你利用我,不是第一次了。”
六年前因她的口才天賦而接受她,六年後也因同樣的理由同意她進公司,并利用她的背景,來為公司的産品宣傳造勢。
這樣一個商人,心得多硬,才能如此狠絕?
她早該明白,他是一個商人,唯利是圖不過是本性。
路遠城背靠在椅子上。室內的暖氣還沒完全覆蓋,而他的心愈漸寒冷。
他得到了她的愛情,卻得不到她的信任。
在路遠城桌上的那一堆文件夾裏,就放着可以替他證明清白的東西。他還沒有來得及拿出來,又聽到李戀說:“路總,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出去了。”
說罷,不再給路遠城留有機會,轉身離去。
路遠城看着那抹高挑又孤寂的背影,心情驀然涼了下來。
他明白她這許多年來的一腔孤勇,也理解她對那些孩子們護犢心切,可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她一直不肯正視他的一片真心,不願以百分的信任與之相處。
這樣的愛情,該如何穿過重重迷霧,直至明清?
☆、21|第 21 章
新聞所帶來的熱度效應還在持續發酵,聯城一躍成為人們心中的良心企業。
不僅是大西北地區的消費者這對一品牌的關注度持續走高,還連帶着其它區域的銷量達到了新的高度。
這一切,全都利益于信息時代網絡的推波助瀾。
從那日以後,李戀盡量不出現在路遠城面前,也不主動發信息給他。
平日時,她本來就沒有資格參加例會,路遠城有工作時也會直接下達給Bella。這樣一來,兩人幾乎完全沒有交集。
李戀顯得很平靜,每日照常上班生活,只是臉上漸漸失了笑容。
就這樣過了幾天,杜曉琳終于發現她的反常。
一般來說,人在極端心情時,會有兩種情緒。
一種就是以淚洗面悲傷萬分,而另一種,就是像李戀這樣,泰山壓頂巋然不動的異常冷靜,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海面,靜如平鏡。
晚上,杜曉琳推掉尹千陽的邀約,專門在家裏等着李戀回來。
李戀用鑰匙打開門,看到杜曉琳,微微一愣,問:“今天沒去和尹博士約會?”
曉琳起身,把李戀拉過來,又并排坐下,開門見山:“李戀,你和路遠城現在是什麽情況?”
“沒有什麽情況,”李戀并不願意提起這一茬,她自己心裏也很亂,“也沒吵架,也沒有說分手。呵,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們根本都還不是男女朋友。”
杜曉琳平時顯得胸無城府沒心沒肺,遇事時卻也十分冷靜。她說:“我知道你們在冷戰。李戀,你給過他機會解釋嗎?”
李戀垂眸,雙眼靜淡無波,答:“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特別小心眼啊?”
或許在外人看來,李戀确實有些小題大做,可是杜曉琳明白,她家鄉的那些孩子們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在李戀心裏,那不僅是她教過的學生,她甚至把他們,當成了兒時的自己。貧窮,孤傲,如風中堅韌的草。
她想盡全力呵護他們,才在看到新聞的時候,那樣難以自控。
杜曉琳說:“沒有,我覺得你生氣是正常的。只是你每天這樣難受,我看了心裏也不好過。”
李戀卻忽然笑起來,“沒關系,什麽風浪我沒有見過。既來之,則安之吧。”
杜曉琳開解了李戀半天,卻發現自己完全幫不到正在冷戰的李戀與路遠城。
倒是李戀又問:“你和尹博士發展得怎麽樣了?”
曉琳臉一熱,小聲答:“我發現他這人……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呆吧……”
李戀一看這情形自然明白其意,淡笑道:“好好把握,尹博士——是百裏挑一的人才。”
“那你舍得放開那位萬裏挑一的青年才俊?”曉琳立即反問。
李戀立即領會了這話的意思。
她挑挑眉,不再接話了。
在聖誕節來臨之前,C市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
潔白的雪花從天而降,紛紛揚揚,在空中起舞。不多時,落到地上已鋪陳出一片片晶瑩透亮的雪地。
整個地面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好像塵世間的一切紛擾,均被這大雪覆蓋,了無痕跡。
李戀近日來郁郁寡歡,杜曉琳看在眼裏,急在心頭。
到了周末時,曉琳偷偷從李戀手機裏查到路遠城的電話,然後背着李戀約見路遠城。
路遠城約摸猜到是什麽事,略微思索,同意了杜曉琳的要求。
兩人約在一家咖啡廳裏。
咖啡廳的玻璃門上貼了不少紅色喜慶的聖誕老人圖畫,挂了長長的小彩燈,一閃一閃,像天上的星辰似的。
門口站着一尊面色和藹的聖誕老人,穿着一身紅衣服,抱着禮物盒子一搖一擺。
杜曉琳乘公交趕到時,路遠城已經喝掉了半杯咖啡。
這兩人其實沒有正面交談過,他們對彼此的印象,一直來自于李戀的表述裏。
此外,六年前杜曉琳聽過一次路遠城的演講,前些時日曉琳相親,路遠城曾見過她的側影,便是他們僅有的交集。
杜曉琳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她放下包,取下厚圍巾,點了一杯飲品,然後看向對面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真的很有魅力,身上帶着成熟男人獨有的氣質與風範。
雖然是周末,他也仍規規整整穿着正裝,系着寬窄得當的領帶。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與從容。
杜曉琳先開口:“路先生,你好。我是杜曉琳,我沒有李戀那麽好的口才,就有話直說了。”
路遠城揚起眼眸,眼神裏閃過一絲微訝,随即點點頭。
哪知曉琳接着便講:“路先生,我能麻煩你,要是和李戀相處不了,能不能一次性斷幹淨?”
路遠城心中怔愣,斷然沒有想到杜曉琳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原本以為,曉琳是想做個和事佬,來緩和他與李戀的關系。
“什麽意思?”路遠城往後一靠,盡量平靜地問。
“字面意思,”曉琳說,“如果不是彼此的良配,那就不要絲毫的暧昧。我知道你給過她希望,現在又帶給她絕望,這是什麽意思呢?路總,就憑你的身份和地位,随便找個女人,哪裏找不到?我本來還支持李戀做她想做的事,但現在看來,路總,你真不是她的良人。”
路遠城注意到,杜曉琳的稱呼從“路先生”變成了“路總”,這也是要和他拉開距離的意思。
和李戀冷戰已經有好幾天,這幾天來,他自己也反思過問題出在哪裏。她氣新聞曝光,他惱她缺乏信任。
他們的心裏都有自己的衡量,卻都沒有各自退讓。
路遠城面容清逸,可是臉色卻略有蒼白,好像因為“心中有事兒”,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
他端正地坐在那兒,等着杜曉琳的解釋。
曉琳又說:“我這樣講的原因有三個。第一,你知道江漓吧?喜歡李戀很多年,一直把她捧在手心裏,從來舍不得讓她傷心,可是你呢?說翻臉就翻臉。第二,據我六年前和六年後的觀察,你确實不太适合李戀。當年你的公司遇上危機,你的同事讓你找李戀幫忙談判,還說她‘現在不用更待何時’,這事兒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何必呢,路總。以你的身份和地位,請一個談判專家團隊都不在話下,何必來招惹李戀?”
杜曉琳的話像石頭一樣,句句砸在路遠城的心上。
他聽李戀說過好幾次,認為他不是真的愛她,卻從未分析過這其中的原因。
那些漫長的時間,李戀總是一人背負着這些心理負擔與壓力,砥砺前行。如今再重逢,他都沒有給過她一個合理的解釋,依然任由她心苦如黃蓮,卻總是獨自含笑咽下。
路遠城心裏如波濤洶湧,眼晴映襯着頭頂溫馨昏黃的燈光,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杜曉琳注意到路遠城微變的臉色,趁熱打鐵道:“第三,你明知道那個山村的孩子們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卻依然用她的軟肋去獲得利益,任由她自己每天悲傷,也不聞不問。路總,哪有把人利用完,就棄之不顧的道理?就算是分手,是不是還得安撫一下?”
這話說得十分流暢,像打過許多次腹稿。語氣譏諷得恰到好處,正好戳中路遠城那顆混沌不明的心。
幾乎是話音剛落的那一秒,路遠城才幡然醒悟。
那些孩子們,就是童年的李戀啊。
而他竟然為了那一文不值的愛情信任觀,狠心将李戀的沉重過往公之于衆順其發展、而将她的心傷得鮮血淋漓?
路遠城薄唇緊抿,沉默不語。
杜曉琳的話說完後,特地留意了一下對方的神色,心中微微松了口氣,适才語氣平和地說道:“路總,感情這事兒,向來好聚好散。既然你們倆沒有緣份,還是當面說清楚吧。這是我家的鑰匙,去當面了斷,免得像現在這樣,浪費大家的時間。”
說罷,杜曉琳起身,準備去赴尹千陽的約。
在離開前,她嫣然一笑,款款地說:“以後應該沒有機會見面了,謝謝你請我喝咖啡。”
路遠城看着桌上那一串鑰匙,深深地擰緊了眉心。
窗外是天寒地凍皚皚白雪,而他的心頭卻是浪潮翻湧烈火灼燒。
結完賬以後,幾乎毫不遲疑,他就開車駛向了李戀所住的方位。
在咖啡店外牆角躲着的杜曉琳,看着路遠城絕塵而去,忍不住嘻哈大笑起來。
她是個簡單率真的人,學着像李戀一樣欲擒故縱欲揚先抑地去談判,還真是個不小的難題。
冰雪天路滑,可是路遠城卻開車開得很快。
所幸天氣不好,路上車輛并不多,一路下來,倒也暢通無阻。
他來過許多次李戀住的小區,對于路線早就輕車熟路。外來車輛不能入小區,他将車子停在路邊的停車帶裏,徒步向裏走。
他走得很快,皮鞋踩在雪地裏,吱吱呀呀,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
雪又下了起來,一片片幼小的白絨花落在路遠城的頭發上,化作水花。
他的衣服上沾染上不少瑩白的落雪,寒風侵襲,從領口吹入,他卻置若罔聞。
走了好幾分鐘,路遠城來到李戀的家門口。
他拿出鑰匙去開門,卻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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