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好兄弟

張钊沒帶過人,心思有些蠢動。“車是張叔兒的,你坐上去試試。”

蘇曉原沒叫人帶過,自己平衡不好,上車怕摔。“別帶我了,要不咱倆打車吧,我付車錢行嗎?”

“你還怕我摔了你啊!”張钊想帶,非帶他不可。

“不了吧。”蘇曉原确實磨叽,背着書包不願意上,“我沉,我書包也沉,你再累着了。”

張钊一聽更來勁了,蘇曉原太賢惠了,給自己收拾運動包、擦桌鬥,還考慮累着自己。要是個女孩兒自己一定不會放過他。“我不累,我有的是力氣。要不咱倆試試,要是覺得不穩當你跳下來。”

蘇曉原推脫不開,只好扭着屁股坐上去。張钊還以為他會分開腿跨上來,沒想到是這種少女坐姿,左腳的腳尖不放心點觸着地面,風一吹,睫毛好像忽閃了幾下。

怪不得水汪汪,他下睫毛長得逆天啊,沒見過這樣兒的。

“咳……坐穩了啊!”張钊把運動包挎在前胸,一蹬腳踏,車身歪歪扭扭動了起來,又趕緊晃動車把,盡快找回平衡感。

蘇曉原後悔了,張钊騎車快,他根本不敢往下跳。別人跳沒問題,自己莽撞地跳下去絕對摔。“啊……你慢着點兒,我真怕摔。”

“你心裏頭摸摸正,我這技術能把你摔了嗎?”張钊也不知道自己美什麽呢,腳下蹬得飛快,“你抓緊。”

“啊!”蘇曉原剛找到坐穩的感覺,好端端被颠了一下,捶他後背,“張钊!”

“幹嘛啊?”張钊頭一回聽蘇曉原這種聲音,知道他是真怕了,欺負人有個度,好歹慢了一些,“你怎麽這麽嬌氣啊,都成年了連自行車都不會騎,比我大一歲多呢。”

蘇曉原叫他剛才那一颠給氣壞了:“誰規定成年就必須會騎車了!你也快成年了,你連收拾桌鬥都不會……啊!你騎穩點兒,我生氣了!”

這種分量的罵,在張钊聽來就和過家家差不多:“我騎得多穩當,你自己抓不穩還怪我,講不講道理?”

“……你才不講理。”蘇曉原無話可說,頭一回叫人帶在後座上,抓什麽地方啊?看過別人坐後座,是摟前頭的腰。可自己一個男孩子,摟着腰多那個啊……

“我拽你校服吧,你可騎穩了啊。”蘇曉原緊緊抓着張钊的校服,看腳下嗖嗖嗖變化的地面,“我真的怕摔,你別壓着減震帶騎……啊!張钊!你這樣兒……”

“像個流氓是吧?”張钊都背下來了,小仙鶴罵人無外乎三句話,你胡說、你無賴、你這樣兒像個流氓。可他想讓蘇曉原摟着他,摟腰,再把耳朵貼在自己後背上。

自己跑了這一身的汗,叫蘇曉原靠一下,就幹淨了似的。

“你不會摟緊點兒啊。”張钊故意往減震帶上騎,張大爺的自行車也不算很結實,每次咯噔一下都像要散掉,“就……摟腰,摟我腰,我腰特結實,你摟一下。”

“你無賴,我才不摟你。”蘇曉原不動彈,有些怕這種感覺。

自己早熟,有些事蘇曉原早有感覺。什麽時候呢?高一的上半學期,還是下半學期?那些模糊的、朦胧的小心思,在每一個早自習,在季重陽坐過來的剎那,心跳會加速。

那是個多麽溫柔的男生啊,蘇曉原經常偷看。其實兩個人都是男生,又是同桌,真的沒有必要去偷着看。但蘇曉原怪罪自己心思不純,總不好意思往那邊偏臉。

一個優秀又幹淨的男生,就這樣撬開了他的心門。裏頭藏着的是一個秘密,見不得光,見不得人,一片黑暗,無處申訴,只是借着每一回講題的獨處時刻,走一走神,看季重陽的精致鋼筆,看他簡約大方的腕表。

這所有的心思凝聚起來,成了蘇曉原自己買的這塊表。雪青色配咖啡色好看,他戴左手,自己戴右手,沒人知道腕表的主人藏了多少心思在裏頭。

所以他不敢摟張钊,別人是男女授受不親,自己不一樣,自己見不得人。

張钊傻不愣登地等了半天,也沒見着腰上有人摟。“真不用啊?”他壞透了,偏要去騎減震帶,去咯噔那一下子,“诶呦!差點兒震撒了車把!”

“我摟你,你不許動啊!”蘇曉原差些颠下去,這才右胳膊摟住張钊,“你慢點兒騎,我又不趕時間。”

“一只手不行啊,你摟緊。”張钊加快了速度,他知道蘇曉原趕時間,要寫兩份作業,好像良心發現,專挑平坦的路面騎了,“我先給你打個預防針,何安家裏情況不是特別好,到他家了,你可別表現在臉上……”

蘇曉原的書包好沉,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又抱緊了些。“我知道,何安不來肯定是出事兒了。”

“嗯,打電話他都不接,昌子抽不開身,我必須得看看去。”張钊後背一片熱,是蘇曉原靠在上頭了?他不知道,懵了似的問他:“你覺得……我、我騎得怎麽樣?穩嗎?”

不用低頭,餘光中一條白白的胳膊,彎着貼在腰上。手腕上是一塊表,雪青色在男生身上很不常見。

“剛才不穩,現在好多了……穩的。”蘇曉原嫌書包沉,含胸坐着很累,只好稍微往張钊後背上靠。這樣一靠,張钊弓着的後背立馬直了,直成近乎搞笑的騎車角度。

蘇曉原不知道他是不是專門為了自己才坐直的,沒說謝謝。奇怪的是張钊這麽貧的人,一路也沒再多話,只是猛騎車,可真的很穩當。

叫從沒騎過自行車的蘇曉原第一回 嘗到了迎風騎行的快樂。

何安的家在東四環,張钊體力足,騎車不帶累,帶着不高可也不算特別矮的蘇曉原,外加兩個人的包,生生從東三環騎到四環外。

到了的時候天差一丢丢就完全黑了,就剩一個暗淡的亮邊兒。

“就這兒,你先下。”張钊可算知道蘇曉原多怕摔了,一條胳膊越摟越緊,緊得他出汗。所以他專門找了個路牙子,把人放下去。

蘇曉原竟有些意猶未盡,原來坐自行車這麽痛快,叫風吹着,一點兒都不熱。“這兒是什麽地方啊?”

沒有什麽路燈的一片小區,黑漆漆的。

張钊給車上地鎖:“平房區,說了好幾年拆遷也沒動呢。不過不拆也好,誰知道一動給何安家發配到什麽地方……現在都沒有回原籍這一說,可缺德了,都往機場外邊兒轟。”

平房?雖然知道何安家條件不行,蘇曉原也沒想到。“他和爸媽一起住嗎?要真去機場了,回市中心一趟也太遠了吧。”

“是,跟爸媽一起。”張钊看着蘇曉原颠颠的影子,受不了他這個手不能提的勁兒,“書包用不用幫你拎?”

“不用,你別覺得我什麽都不行,我力氣大得很。”蘇曉原跟着張钊往更黑的地方去,卻絲毫不害怕,“我打手機燈吧,太黑了。”

“不用,就這兒。”張钊把校服系腰上,停在一扇大門前頭,是個小院兒。他推了一把,竟然沒上鎖。

這種小院兒不是四合院,裏頭嘎七嘎八的巷子多得是,張钊來過好多次,順着一溜兒曬床單的鐵絲往裏摸。

“何安!何安!屋裏有人嗎?你丫在不在啊,說句話!”張钊咚咚敲木頭門,沒人給開。

“你這麽敲門多沒禮貌啊。”蘇曉原看不下去了,季重陽從不這麽沒禮貌地敲門,每回進教室都喊報告,“何安要是和爸媽一起住,興許叔叔阿姨也在呢,哪兒有你這麽問的啊!”

張钊一手摘發箍,露了藏在頭發裏的疤:“你知道個屁,叔叔阿姨這時候不可能在。”

“為什麽啊?”蘇曉原不服氣。

張钊卻突然小了聲:“為什麽?因為何安他爸媽是環衛,環衛你懂嗎?還專門負責環路的。”

“環衛……我懂啊。”蘇曉原也小聲,“那我明白了,這時候上夜班。我媽也經常上夜班。”

“要真是夜班就好了。”張钊特別喜歡看蘇曉原認錯,他這個優點特別棒,錯了就錯了,絕對不跟你擺持別的,叫人舒心,“環衛這個工作是按路段和時候分派的,三班倒的話能累死。他爸媽掃環路,這時候沒下班呢。趕春節時候淩晨不到就得出門,何安直接把下好的餃子送路邊上吃。”

蘇曉原的生活條件不錯,沒接觸過這些,像聽天方夜譚。原來不是張钊沒禮貌,人家和何安認識這麽久了,輪不到自己亂下定論。

想半天,他也不知道怎麽接話,突然發覺自己一直都誤會了些什麽,摘掉有色眼鏡再看張钊,好像這個人……沒那麽粗魯。

“屋裏沒人,要不咱們再敲敲?用不用問問鄰居啊。”腳底下是個臺階,蘇曉原緊着往前站,怕掉下去。

“等等吧,這傻逼跑哪兒去了……”張钊看他站哪兒都願意靠着東西,幹脆一把拉住他的書包帶兒,省得小仙鶴滾成落湯雞。倆人往小院兒外頭望,也可能是心有靈犀,一起看見了回來的人影,同時叫出來名字。

“何安!”這麽高壯的體格也就是何安了,張钊奔過去揪他,“你丫跑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開學頭一天就不來了,找教練罰死你丫的吧!”

瞧見張钊,何安并不吃驚。自己有什麽事兒,钊哥和昌子都會幫一把,經常上家找自己來。可他沒想到蘇曉原也跟着來了。

“钊哥你先放手,我得進屋去。”他也不多說,大家都是兄弟,“你倆先進屋坐,我找錢,慢慢跟你倆說。”

蘇曉原在門口,張钊猛地一走,他差點兒一步踩空。“找錢?找什麽錢?”他跟着何安進了房間,才發現裏頭只有一間房子,是個一居室。櫃子和床緊緊靠着,中間拉起一張布簾子,像媽媽布置的那樣,分開了裏頭和外頭。

不大的房間只有一張床,外頭是沙發,何安肯定是睡這裏。沙發裏推滿了書,還有幾身運動服。沙發下頭露着幾雙鞋,和張钊的跑鞋差不多。最整潔的就是餐桌,擺着好多瓶瓶罐罐,還有一桶蛋白粉。

蘇曉原的心酸透了,真沒想到,何安這麽大的塊兒頭,竟然和爸媽擠在這麽個小屋子裏。連個正兒八經坐下的椅子都沒有,只好杵在沙發邊上。

張钊急得燒得慌,在後頭問了好幾遍找錢幹嘛,見何安不說話,幹脆一把給人揪起來:“你丫把話說明白了再找行不行!你丫是不是兄弟!”

何安沉默了。

“何安你說,你說了我們幫你啊……我、我想辦法。”蘇曉原白着臉沖上去,急得不像他。

“你幫不了我。”何安說得不明不白,自暴自棄了一樣,“钊哥你松手吧。”

“松他媽你大爺,你丫當不當我兄弟了!”張钊一手揪着他,喉嚨裏的話像滾在刀尖兒上,“我、昌子,再加上一個蘇曉原,仨人幫你一個,我就不信了!”

蘇曉原震了一下,說是惶恐都不為過。他從沒奢望得到過豐盛的友誼,卻沒想高三9裏,真有人把他當好兄弟。

作者有話要說:未來四人小團夥的分配:張狗帶頭,昌子外援,何安殿後,蘇寶當之無愧是軍師!

張狗:那天他對我有意思,坐後座拼命摟我腰……

蘇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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