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共話月下

蘭洗月覺得，這一次自己是徹底地敗了，敗在這個神秘的、不講理的獨裁男人手上。

淩建功的确厲害，就算不服，她也只能認證，這一次他沒有用任何手段，只是憑着真正的實力将她制服。這下她無話可說，只能認輸。

“你幹脆殺了我好了。”她眼一閉，心一橫，倔強地對懸宕在自己之上的淩建功說道，“你三番五次欺侮我，我已經沒有臉面再茍活于世上了。”

淩建功一怔，想不到她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覺得，我是在欺侮你？”這個女人竟然如此硬氣，寧願死也不願與他共效于飛？

“難道不是嗎？”他靠得太近，害得她只能梗着脖子，僵硬地出聲，“我殺敵蕩寇這麽多年，敢欺侮我的人早就屍骨無存，如今敗在你的手上，我也只能任你宰割！”

“……”

淩建功沒有出聲，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麽處置她，她索性豁達一點，邀請他趕快動手，給她一個痛快。

“來吧！”

感覺自己榮耀的一生即将消亡，她反倒看得開了，她全身的警戒都放松下來，甚至張開雙手，還面帶微笑。

“你可以選擇給我的脖子來上一刀，也可以用你們銮影衛的手法慢慢折磨我……唉喲！”

話還沒說完，一件事物破風飛來，正中她的腦門。她接住那個東西，疑惑地睜開眼，發現手中是一個小小的碧玉酒杯。

而那個本該繼續欺侮她的男人，已經坐在屋檐上，側身對着她，面朝着天邊朦朦的月亮。

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已經擺上了酒壺和另一只酒杯。

“你，該不會是打算賜我一杯毒酒？”她好奇地坐起身，打量着他神色深沉的側臉，猜測道。

這麽看來這個面癱暗衛還算是仗義，還準備給她留個全屍，讓她走得體面一點。

淩建功仿佛看傻子一樣看了她一眼，伸出大手提起酒壺，把自己的酒杯斟滿清酒，然後遞到唇邊，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噢？不是毒酒？

雖然不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麽，但看樣子是不打算繼續欺侮她了，她放心地坐過去，也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啧啧啧，又是碧玉酒杯呀。”她把玩着在月光下晶瑩剔透的小酒杯，學着老頭品酒的樣子，“你買了幾套？”

“兩套。”他回答道，“這一套是我留作私用的。”

“真不虧待自己。”蘭洗月誇張地感嘆起來，“去大漠一趟，也挺花時間精力的吧？”

他輕描淡寫道：“還行，用輕功，盡全力的話，三天三夜也足夠了。”

“三天三夜！”她再一次驚訝于他的武功和體力，“從京城往返大漠，竟然只用三天三夜？你真的不會力竭嗎？”

“習慣了。”他傾倒酒壺，以杯盛接，看着壺嘴中淅淅瀝瀝落下的水柱，黑眸冷靜淡漠，“自從接任銮影衛總指揮使以來，幾乎每天都在沒日沒夜地奔波。”

“為了這個不被列入文武百官的地下三品官職，真的值得嗎？”她感到費解，有些讀不懂這個男人的心思，“既然從未得到公正對待，為什麽還能對皇上一片丹心？”

他舉杯，敬月光下妝容明豔的她：“你呢？比起你的谏言，皇上更願意聽杜丞相的，你又為什麽仍要守護這個新生的王朝？”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一襲嫁衣驚豔獨絕，長長的下擺拖在屋檐上，他以為自己看到了鳴于岐山的鳳凰。

“我是蘭家的長女，生來便要持刀，要保家衛國。”

蘭洗月坐得挺拔，說得堅定。

“蘭家的先祖，是昔日宣朝的開國大将，宣武帝的結拜兄弟，蘭徵。”

她眺望遠方，似要從月光裏追思歷史。

“從那時開始，蘭家世代為将，守護宣朝，後來平察族入關，宣朝更替為天朝，蘭家也曾當過天朝的将軍，但終因無法接受平察的暴虐統治而分道揚镳，隐于江南，直到天朝末年天下大亂，遇見當今聖上，才重新開始踏上征途。”

他靜靜地聽着，凝視着她仰頭灌下杯中清酒的模樣。

她繼續說道：“父親一直教育我，保家衛國是蘭家人的責任，所以我從小就接受着高強度的訓練，跟着父親在各大戰場上摸爬滾打，深谙亂世的殘酷紛争。如今的蘭家守護的不是宣武帝，也不是某個君主的王朝，而是天下百姓的安寧。”

她火紅的嫁衣被夜風吹動，這夜空也容不下的顏色攪動了黑夜的寂靜，彰顯着她的飛揚性格。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她不畏懼、不攀附皇族，并不是因為她居功自傲，而是因為蘭家效忠的根本不是華朝的皇帝，而是整個天下的黎民衆生！

這是兩人第一次這麽和睦地，并肩坐在屋頂上，舉杯共飲，彼此坦誠相談。

“我與你不同，沒有那麽偉大的家訓，我效忠的只是皇帝一人。”

淩建功開口，頭一回向人說起自己的經歷。

“我出身于武林世家，據說先祖是修行下山的世外高人，叫什麽名字現在也沒人記得了。天朝末年戰亂時期淩家已經窮困潦倒，父母早逝，究竟是被仇家所殺還是被戰争牽連到現在我也不清楚，帶着年幼的兩個弟弟活下去是我唯一的信念。

那時候我靠着家傳武學修習，混跡江湖，偷盜、搶劫什麽都幹過。後來遇見了當今聖上，他說自己同樣出身綠林，賞識我的武功和才幹，讓我跟着他，為他發展暗中勢力。”

他講述的時候，語氣很平靜，仿佛說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故事。

這些都是她從未聽說過，也不曾了解過的事情。她驚訝地轉頭，望向他寬闊的脊背，難以想象這個男人竟然經歷過如此艱苦的底層生活。

“然後，你就答應了嗎？”

他點了點頭：“當時我們食不果腹，在亂世中漂泊，有人給我一條生路，當然是最好的選擇。這麽些年來，銮影衛一步一步發展壯大，我也為皇家處理了各種見不得光的密案，在光鮮偉大的皇家背後，都是你無法想象出的肮髒。”

他對月斟酒，将所有的心情全都喝下，冷酷的臉上就依然可以不留任何感情。

“我本以為，當你的護衛是最輕松的任務，但事實證明，我低估你了。”

他轉過頭，正準備說些什麽，卻看見眼前這幅令人震撼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