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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剛細問此事。江鴻青一一述了。依中蘭城年節的習俗,過年裏需放福燈,祈福明年風調雨順,身康體健,事事如意。所以太守幹脆每年命人在城郊河邊搭放燈臺,沿江十裏長臺,挂滿福燈,亮如白晝,臺子搭有栅欄臺階,讓百姓放燈時安全些。這安排,已有七年。
安若晨點頭,身為中蘭城居民,這事她知道。每年他們家于初一晚上也都會到放燈臺那去賞燈放燈。
“今年的臺子已經搭好了,昨日工匠去做收尾檢查加固的工作,百姓也搶着去挂頭盞燈。每逢這種時候都比較亂,太守大人便派了兩隊衙差去維持次序。怎料還是防不勝防,有人哄擠鬧事,那臺子還未加固好,一下倒了一片,有許多人落水。衙差們下河救人,百姓們都無事,有些受了驚吓與輕傷,但有兩名衙差殉職。太守大人已命我們撫恤其家人,做好善後。”
謝剛看了安若晨一眼,問了另一名殉職衙差的情況。
那是個年方十八的少年,本地人,剛做衙差不久。與江滿倒是不熟,兩人不在一個組裏。那少年水性其實不錯,救了數人上來,但也許是體力消耗過大,最後自己沒能上來,沉下去了。其他人趕緊去救,卻是來不及。撈上來時已斷了氣。江滿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此。
主薄江鴻青說到此處輕嘆一聲,覺得甚是惋惜。“都是好兒郎。江滿此前才立了大功,這次又如此英勇,不幸罹難,太守大人是要重重獎賞他的。”
安若晨去了趟河邊,放燈臺處還是頗熱鬧。許多工匠正在修整臺子,加固安全。有人點起了蠟燭,燒起了紙錢,有人挂上了白色的福燈,上面寫着江滿和另一位衙差的名字及悼詞,大家自發地在悼念稱頌兩位衙差。
安若晨仔細問了昨日意外發生的情形,又找了工匠問福燈臺的狀況。沒有疑點,一切顯得都是意外,合情合理,目擊者衆多。安若晨為死者難過,也為案子感到沮喪。
無奈的沉重重重壓在她的心口。沒辦法證明江滿死于謀害,也沒辦法證明江滿之前做了僞證,尤其在他成為了英雄犧牲之後。李長史究竟是軍中奸細還是一片赤膽忠心被人利用,全都沒法證明了。
龍大今日回來得早些,用了晚飯後,聽謝剛報了今日之事,于是去找安若晨。
安若晨沒精打采在發呆,被龍大拎着出來溜彎去了。
安若晨散步也散得沒精神,龍大走着走着折了根枝子給她。安若晨覺得将軍甚是體貼,她正需要洩洩郁悶,随手抽了一下路邊樹叢,可一想這太過失态,在将軍面前還是要保持住氣質的,于是趕緊把樹枝丢了,她可是端莊女子,切記切記。
龍大看得臉皮都要抽一抽,這什麽意思!就這麽丢了?!走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看到一枝子上開了小花,唯一一朵!折給她是讓她抽打着玩然後丢一丢的嗎?
龍大也不說話了,真沒法跟她說什麽。
兩個人悶頭走了好一會,走着走着走到了校場,安若晨問:“将軍,可以坐一會兒嗎?”她覺得累了。
龍大點點頭,安若晨帶着他往校場邊的小山坡上一坐,看着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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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這裏?”龍大問。
安若晨點點頭。
龍大猶豫了一會,問:“為何?”
要是她說因為跟宗将軍在這兒吃肉喝酒頗歡喜,他就再不說話了。
“因為在這裏将軍教會我許多本事。”
龍大清了清嗓子,端正住臉色。
“以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在這裏都學會了。”安若晨沒注意到龍大的表情,繼續說,“可是很多我想做到的事,卻做不到。”
龍大看着她。
安若晨低下頭,撥着身下半枯的草。“将軍,江滿死了。”
“我知道。”
“線索又斷了。而且他不是被殺死的,不是被滅口的,起碼表面上看是這樣。他死得壯烈光榮,根本挑不出毛病。”
“嗯。”
“這麽多人死了,一個接着一個。而我們還沒有抓到真正的幕後兇手。”安若晨情緒低落,“上回你雖是教導開解過我了,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我更果斷些更有本事些,是不是就能搶在他們前面。如果當時我不要害怕軍中奸細,找蔣将軍直接去抓劉則……”
上回明明是宗澤清開解她的,不過龍大并不打算糾正這個。他道:“蔣松定會先把你審個清楚,然後派傳令兵飛馬報信予我,同時包圍酒樓和劉府。這時候軍中奸細已然将情況報予闵公子,婁志也會行動。你也許連闵公子這個名字都拿不到。”
龍大又道:“又也許是另外第三種情況。沒發生的,就不會知道。你不能總用好的可能性來否定你已經取得的戰果。也許是更糟呢,到那時你又會說,早知道我沉住氣,不要這樣做就好了。”他學着安若晨的語氣。
确是如此。所以她才懊惱。安若晨嘆氣。想了想龍大最後的語氣,又覺有些好笑。
“不過你說得對,有些事若是不及時做,日後确是恐怕自己後悔。”
安若晨看着他。
龍大清了清嗓子,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麽,似乎又猶豫,閉上了嘴。然後又開口,他道:“我未與你說過吧,我很小的時候,就曾跟随父親祖父駐守過邊關,沒上過戰場,但在兵營裏,在家裏,總聽他們說戰場如何如何,殺敵衛國,豪氣萬丈。我心裏覺得,練好武藝,殺人是很容易的事。十二歲那年,爹爹帶我上了前線,讓我長長見識。未開戰,只是兩軍對峙,距離還頗遠。當時氣氛頗是緊張,我很害怕,我的馬便躁動起來。你知道大軍列陣,本很是嚴酷肅殺,一個小毛孩騎着馬在一旁動來動去……”
安若晨“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龍大赧然笑道:“那仗沒打起來,對方先撤了。回來後我爹問我怎麽回事,我說是馬兒不好。”
安若晨忍不住大笑起來。
龍大笑着看她。然後他端正了臉色說:“其實京城裏,許多官宦權貴家的子弟,早早便有訂親結親的,我十六七歲時,便有人家來說親,我爹說,這才多大年紀,未曾給國家立過功勞,何以成家。但上門來說親事的人家還是不少的。再加上我認識的許多人都結了親,我便覺得,這事不難。哪天得空了便娶上了。”
所以他現在究竟幾房妻妾了?安若晨倒真是從來沒想過将軍的這些事。現在他忽然提起來,她覺得心慌得厲害。一會他說起家中妻妾如何如何,她得說些贊美之詞吧。其實她這人挺會拍馬屁的,贊美之詞攢了不少,但現在怎麽腦子發懵,空白一片,竟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然後安若晨聽見自己問:“你馬兒騎不好,後來呢?”
她立時被将軍瞪了。
安若晨很心虛,這不是把将軍自己岔開的話題再幫他岔回去嘛。
龍大瞪她半天,居然還真接下去說了。“後來我爹說馬兒騎不好便是練得不夠,讓我練練去。坐在馬上練長刀,但得控制馬兒不許動。我被罰了三天。”
然後他繼續瞪安若晨:“還想問什麽?”
“那練好了嗎?”安若晨也不知該怎麽辦,硬着頭皮繼續問。
“你說呢?”這不廢話嘛。
安若晨縮了縮脖子:“那後來呢?”将軍想說娶妻容易就說呗。她也覺得嫁人不難呢,得空了便能嫁了,只是她一直為國效力,未抽出空來。哼。對,一會她也這般說。
“再後來?”龍大瞪她,“十四那年,我上了戰場殺敵,對陣東楚國。我以為我會怕,但其實腦子裏空空,對方副将喝馬持槍向我沖來,我一夾馬肚迎了過去,我覺得那必是我會砍倒的第一個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會記住他。但未殺到他眼前,一個小兵卻在旁邊沖我馬腹砍來,我根本沒有想,揮刀過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腦袋……”
安若晨吓得一縮。她正想着婚事呢,這邊說砍腦袋,果然一直沒抓着将軍說話的路數。
“害怕了?”龍大問她。
安若晨點點頭,又搖搖頭。
龍大撇眉頭,摸不清她是何意思。他道:“戰場上殺敵,就是這樣。數百數千人圍戰,若不一刀致命,盡快消滅對手,便是置自己于兇險。那日在賭坊,我也是情急之下……”
安若晨想起來了,龍大當時真的是一來就砍人腦袋。想到那個畫面,她又縮了縮脖子。
龍大看她這般便有些煩躁起來:“所以當時讓你先走,便是不想讓你看到血腥殺戮,我并非殘暴之人,不想你往壞處去想。這才讓你上馬的,沒想到你這般廢物。”
怪她咯?安若晨很無辜。她叫道:“那最後我也确實啥也沒看到了,将軍也算達成所願。”
還犟嘴!龍大瞪她。
安若晨被瞪得委屈,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真是奇怪了,最近怎麽總是跟将軍說不到一塊兒了呢。從前議事,一向是默契愉悅的。
龍大忽然暴躁站起轉身,似乎是想走了。安若晨慌忙也跟着站起來,看着龍大寬厚的肩背,有些不知所措。
龍大站着沒有動,背對着她,安若晨也不知他在想什麽。他不走,她自然也不敢動。他真的很高大,她若走上兩步靠上去,大概只能到他肩膀……等等,什麽亂七八糟,她根本不可能湊過去往上靠,剛才一定只是目測高度而已。
正胡思亂想,龍大忽地轉過身來,安若晨心虛地吓一跳,後退一步下意識說了一句:“我沒有。”
龍大也沒管她莫名其妙沒有什麽,只是道:“我方才的話沒有說完。”
“哦。”安若晨定了定神,忙道:“将軍請說。”
龍大道:“上陣之前,定好了對手,我以為我會記得我此生殺掉的第一個人的名字,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小兵姓名。那時候他根本不是我的目标,就這樣橫沖了出來。我以為我會第一個砍倒的那名副将,多年後我們還見過面,那時與東楚邦交,我們還一起舉杯對談。我以為能與爹爹并肩做戰數十年,但他在我十八歲的那年就去世了。我以為許多人都早早娶妻生子,我大概也不會例外。但其實很多事都不是以為的那樣。我以為成親是很簡單的,定好個姑娘,可以,行,好,成親吧。但其實當我真的遇到一個我想成親的姑娘時,我竟不知道要怎麽告訴她才好。”
安若晨低下頭,心裏很有些難過。将軍,我真的不想聽将軍你家夫人的事啊,你怎麽遇上的,怎麽定的親,怎麽告訴她的,我真的不想知道啊。
“不對。”龍大忽又忿忿地道:“我其實有告訴她的,只是總找不到好時機,但我告訴了,然後她總是打岔到天邊去。”
安若晨覺得這位夫人真不對,将軍說話你就好好聽,居然敢打岔。
“我說話你聽着嗎?”
“聽着呢聽着呢。”安若晨趕忙應聲。她可是盡職盡責的好管事,将軍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是有認真聽的。雖然她不喜歡聽,她也沒打岔。
聽着怎麽也不擡頭。龍大不滿地盯着安若晨的頭頂看。她的秀發烏黑柔順,在月光下顯得潤澤誘人,耳朵纖巧可愛,耳垂看着粉粉嫩嫩似乎很好捏,脖子曲線纖美,垂着腦袋時從他的角度能看到衣領下面似乎還有一道淺淺的粉色疤痕。那該是她父親打她留下的。
“她曾受過不少苦。”龍大一邊說一邊将手背在身後,手指有些癢,但現在不是妄動的時候。“我一開始對她并無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她聰慧勇敢,是個人才。”
“哦。”安若晨盯着鞋尖看,雖然不知為什麽,不過聽将軍誇他家夫人真是讓人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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