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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佳月端着銀耳湯走進屋裏,姚昆從案前擡頭,對她笑了笑。

“你有些咳嗽,喝點湯。”蒙佳月将托盤往桌上放,姚昆忙把卷宗挪開,給她騰地方。

蒙佳月把湯盛好遞給他,姚昆喝了,問她:“可有給霍先生那屋送一份。”

“有的。我親自去的,曹先生的那位侍從出來接的。”

姚昆點點頭,明白蒙佳月是往替身那屋送去了。知道有替身的人不超過十個,全是穩妥靠得住的。若是真有人暗處觀察伺機下手,那定會被這遮眼法蒙蔽。姚昆道:“一切都如常,是不是?”他朝窗外看出去,客院離得并不太遠,若是有什麽大動靜有人大聲叫喊,他這兒是能聽到。宅院裏平靜安寧,顯然并無任何事發生。

“确是如常。”蒙佳月為姚昆收拾了桌面,也坐下了。

姚昆握着她的手道:“所以你莫憂心了,昨夜裏你都未曾睡安穩。霍先生會平安無事的。這麽多衙差和衛兵,府外一層守衛,院外一層守衛,加上各處巡衛的,所有人不得落單,不許脫隊,就算有人混在護衛隊伍裏也無法行事。看守周密,絕不會出意外,你就放心吧。”

蒙佳月點點頭,她親自去試過,送個甜湯也是被許多目光盯迫之下才能到達霍銘善的屋外。确實不可能有人能避人耳目闖入霍銘善屋裏。只是她憂心的不是這個。她得找個機會說說。想了想,她問:“聽說京城有聖意下達?”

“是的。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任巡察使,正往茂郡去。我們平南也在巡察的範圍內。”姚昆大略解釋了一番,言道此次巡察主要是針對史平清,畢竟茂郡闖了大禍,朝廷總得收拾局面。不然東淩與南秦都沒法交代,不論最後發不發兵打不打仗,這事傳了出去,各國都會覺得是大蕭不占理。

蒙佳月聽罷,沉思了一會道:“大人,巡察一出,嚴查酷審,所有地方官及案由,均在巡察監管範圍之內,他們便是皇上的手足耳目,手握聖意大權,如今我們與南秦這般局面,先前又經歷了許多事,大人可切莫輕忽了。”

“夫人莫要多慮。此次巡察使是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他為人正派,謹慎溫和,且與龍将軍一家是三代交情。此番龍将軍率軍來此,也是他力薦的。近來我們與南秦的每一個對策,做的每個決定,都有龍将軍的意見和支持。梁大人若要在這些事裏挑錯,那便是挑龍将軍的錯。他不顧及我,也得考慮考慮龍将軍。再者說,茂郡那頭的爛事便有一堆,能讓他們查個夠,官威政績,從茂郡那兒便能拿得手軟,犯不上在我平南這兒找事兒。”姚昆安慰着蒙佳月,又道:“我挂心的倒是不知他們何時才能到,想讓他們見一見霍先生,這也算是我們平南的一大功績,但霍先生留在此處太久也确是個隐患。到時候龍将軍又怪罪于我未按約定行事。”

蒙佳月插話:“旁的事我是不憂心的。只是想問問大人,這些年,錢裴行事嚣張,大人一直念孝師恩,未對他太過追究,會不會,這般留下什麽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愣了愣,笑道:“夫人這是想到哪裏去了。錢裴若犯事,首當其沖倒黴的是錢大人,一來他是福安縣的,二來父子關系。我只是學生,這關系都還遠了一層。你看看錢大人可有着急心虛的模樣?若真有什麽大錯處,我們肯定都處置了。當初不也罰過錢裴,判過他的罪。”

“那都是賠償道歉教訓幾句的事,哪曾真的重判于他?上回判的十個大板,他轉身就給避掉了。”蒙佳月認真嚴肅,“大人,你好好想想,是否有什麽短處會落在錢裴手上的?他有沒有犯過什麽罪證确鑿的大罪,而你與錢大人包庇放過他,害了別的百姓的?”

姚昆吓了一跳:“你可莫胡說,我哪有這般糊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是肯定有的,但若是犯下大案,又罪證确鑿,他又不是不想要烏沙帽了,怎麽可能包庇到這個份上。“這種事鬧不好可不是丢官這麽簡單,我怎麽都還得顧念着你和孩子,斷不會做這等糊塗事。”

蒙佳月盯着他看:“那會不會有什麽事是大人沒曾在意,但錢裴暗地裏做了,且有可能栽到大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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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姚昆握着她的手,認真回視她:“你在憂心什麽?巡察使來這兒,雖有不便,但不會有麻煩的。”

“安姑娘昨日來找我套話,話裏話外都在打聽大人與錢裴。”

姚昆失笑:“安若晨一向對錢裴二字敏感謹慎,莫忘了她當初的遭遇。她如今快要嫁給将軍了,大概也會怕臨門一腳出變故。好不容易爬到這位置,你當她不在意?錢裴要對付她,她怕的是這個。”

“大人。我不是這般想的。”蒙佳月道:“安姑娘可不似大人以為的那般得意攀上高枝。照我看來,龍将軍的婚書像是給了她一把寶劍,她拿着壓制對付敵手用的。你看她先是帶着我到安家擺了威風,又讓你和錢大人幫着教訓了番錢裴,接着再來慢慢與我打聽郡府的事,這哪裏像是個含羞待嫁的架勢,倒像是步步為營,盤算謀劃。”

“一個小小商賈之女搖身變成未來将軍夫人,換了我也會故意擺擺威風。不過是些姑娘家的小心眼罷了,上不得大場面。夫人若是覺得為她張羅婚事煩心,便打發管事去幫她操辦便是。你便說霍先生在這兒,巡察使也馬上要來了,你要忙的事多着呢。這些都不是糊弄她的話,都是确确實實的。再有,如今這般局勢,婚書只是婚書,将軍哪有時間回來與她辦婚禮,就是做做樣子,應付一下便成。”

“我倒不是煩心。安姑娘是個值得打交道的,我幫了她,日後在将軍那頭也能讓她幫着大人說話。”蒙佳月說着自己的小算盤,又道:“這姑娘不簡單,大人莫以為龍将軍看上她是天上給她掉下的福氣,從她拼死逃家來衙門擊鼓,到破了劉則那案,哪一件不是出人意料?我不看輕她,自然就會覺得她做事定有緣由。大人,安姑娘是否懷疑錢裴與細作有關?”

姚昆吃了一驚,而後失笑:“你與她相處多了,難不成也被她影響了?怎麽事事都是細作,人人都變細作了?錢裴若是細作,那錢大人怎會不知道?難不成錢大人也是細作?”

蒙佳月皺了眉頭,這确是不可能的事。

“也許安若晨只是想跟你賣個可憐,親近親近,時常提起錢裴教你時時想起她從前過得并不如意。提得多了,倒惹你疑心。”

“我确是疑心。”蒙佳月嘆氣,“大人,這安姑娘是忠心義膽,鐵了心要為龍将軍查城中細作案,她做的每件事,都必與此有關。大人可還記得,她頭回來親近于我,可不是因為真的感動我對百姓體恤,而是為了引大人出手,對付劉則。”

“她頭回接近你是別有用心,于是後頭她與你說什麽你都覺得意有所指了。”

“我倒是不介意多聽聽她所言。我只是憂心大人,生恐大人被錢裴拿捏了,若真是這般,那還得速速處置幹淨才好……”她看了看姚昆的臉色,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是我多疑了,大人莫煩我,我不唠叨就是了。”

“你牽挂我,我怎會煩。”姚昆溫柔微笑。蒙佳月轉身收拾碗勺時,姚昆臉上的笑慢慢斂起,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你放心吧。”他忽然道:“什麽事都沒有。我與錢裴說得很清楚,若他犯案違律,我定會嚴懲,不會包庇縱容。”

蒙佳月回身對他一笑。姚昆岔開話題道:“還是按着與龍将軍商定的時候,盡快将霍先生送走吧。不等梁大人他們了。你提醒得對,凡事還是小心些好。”

霍銘善坐在屋裏,看着關着的窗戶。他只需在這個屋裏再呆一日,明日淩晨便能上京去了。鮮有人知道這個時間安排,也鮮有人知道他獨自居于此處。外頭院子裏守着衛兵,院子外頭還有衛兵。他不開門不開窗,只他的侍從曹一涵會裝成過來放置雜物洗清收拾偷偷給他送吃食。

曹一涵對此安排很不高興,為他抱屈,霍銘善卻知道這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他同意龍騰所言,在中蘭城裏的危險,遠超過上京路上的。

不過守衛如此嚴密,霍銘善覺得自己應該是能安全離開中蘭城。

走一步算一步吧,再危險的事都得有人來做。

霍銘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把劍,想到當年自己把這劍交給蒙佳月的情景,不禁微笑。一晃眼十七年過去,太守千金已成了太守夫人,為人妻為人母。十七年的和平啊。

嘆息還未從腦子裏消逝,頸脖處的汗毛忽地豎了起來,感覺比知覺更快知道發生了什麽,待他反應過來時,一把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丞相。”

女子的聲音。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是誰。

霍銘善全身都僵住了,未想到聲音是誰,卻意識到自己屋子裏憑空冒出一個人來。

欲取他性命的人——刺客。

“莫出聲。你把人喊了進來,只不過多幾個人給你陪葬。”那聲音冷冰冰的,毫無感情。

霍銘善終于想起來了,不是從聲音記起的,是這個腔調。他只認得一個會用這種腔調說話的女子。

“鄒芸?”

“是我。”

霍銘善心裏一動,慢慢轉過身來。

脖子上的劍沒有動,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壓緊。

霍銘善終于與這名刺客面對面。他吃驚得看着對方:“你出家了?”

“算不上,只是這般會簡單些。”沒人會問一個尼姑為何單身獨居,不會有熱心人打聽她的生活起居姻緣,不會有鄰裏串門寒暄聯絡,一切都簡單了。

她還是與從前一般不愛廢話。霍銘善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劍,知道自己最好抓緊時間,不然待她不耐煩時,壓根就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了。

先不問她怎麽來的,也不問她是誰支使,霍銘善挑了個最重要的問題,道:“必須要殺我嗎?我想留着命,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事關兩國戰争,千萬人的性命。”

“你必須死。”

但她還未動手。

因此霍銘善覺得還有一線希望。“也許我們可以商議出辦法……”

靜心庵。解先生在空無一人的庵廟裏仔仔細細地查看着。他看到了那個側院,院門上着鎖。

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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