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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晨從招福酒樓離開後,很快另一位客人也離開了。

那客人急急奔走,到了一條街外的香品鋪子裏。薛敘然正坐在鋪子裏慢吞吞地挑着沉香,見得來人,輕聲問:“跟上了嗎?”

自從與安若晨結下了梁子,薛敘然便開始留意起她來。聽說她入城時被劫,他暗暗好笑,又好奇被劫後她會做些什麽。那什麽劉則案當真是她破的嗎?還是市坊之言誇張了?

薛敘然派了人去打探,且這般巧自己今日難得出門,卻遠遠見到了安若晨。于是索性在香品店坐下了,讓手下去查探。薛敘然喜屋裏熏香,對香品要求高,總得親自挑,店家是巴不得他坐久些,那般買得更多。

這坐了好一會,薛敘然終是等到了消息。

“安若晨去了招福酒樓,點了些點心茶水,招福酒樓老板娘親自招呼的她。別的倒沒看到什麽可疑的。”

薛敘然有些失望,想了想讓人備轎,準備回府。這安若晨剛剛被劫完怎麽沒啥動靜呢,她不忙亂些就有空擺弄他的事,真是煩得很。今日一早她可是讓人來跟娘又說親事的事了,都怪他太心軟,真的不忍心讓娘太難過。也許不該拖着了,跟娘說些硬氣話,娶誰都好,不是安家姑娘就成。

薛敘然一邊想着一邊走出店家,一擡眼卻正好看到了那個安家姑娘——安若希。她正低着頭,沒精打采地站在一家鋪子外頭,薛敘然仔細一瞧,譚氏正在鋪子裏買東西,想來安若希是在等她娘。

不是故意來與他偶遇的就好。薛敘然這般想時,安若希正轉臉。

一見到薛敘然,兩只眼睛明顯發光。

那閃光讓薛敘然直嫌棄,撇了撇嘴,給她一個大白眼。

安若希愣了愣,未意識到自己眼中光芒,自然不明白薛敘然在嫌棄什麽。她不服氣了,不過是不經意看了你一眼,怎麽了?!

安若希本能地也一個白眼回敬回去。眼神給的流暢自然熟練。她于安家自小磨練,嬌蠻跋扈表情很是到位。

薛敘然一愣,皺了眉頭。

安若希也下意識地皺眉頭,等等,她剛才幹什麽了?

薛敘然見她皺眉,更不高興了。這是他做什麽表情她便學着做什麽表情嗎?!諷刺他?報他上回拒婚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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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敘然氣呼呼地上轎,火速走了。沒眼看她,一點都不想看到她,小心眼的姑娘,表情還挺多。

安若希愣愣看着薛敘然遠去的轎影,很想捶胸頓足,眼睛啊你為什麽白他一下啊!薛公子你聽我解釋,真的不是故意的。

稍晚時候,姚昆等到了錢世新。

錢世新表情并不太好,顯着疲态與無奈。

“昨日夜裏大人走後,我父親又犯了混,弄傷了個丫頭,還打罵了好幾個家仆,摔了一屋子東西。我說了他幾句,他便不痛快了。一早便置氣出走,說是外出游玩,不礙我的眼了。”錢世新搖頭嘆氣。

“那轎夫的事,可有眉目?”姚昆表面上不追究,但實際還是拜托給了錢世新。錢家裏頭的人與事,錢世新自然更方便問到真切的消息。

錢世新再搖頭:“沒有新消息,不止府裏,我今日在縣裏還提審了些相關人等,沒人有那轎夫消息,也沒人知道那轎夫勾結了什麽人。”

姚昆也嘆氣:“不着急,慢慢查吧。這麽些大活人,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去。找到他們,證實與錢老爺無關,這才能不落人口實。不然傳到坊間,轎夫是錢府的轎夫,百姓可又會說閑話了。”姚昆未告訴錢世新,他派了人盯着錢裴的舉動。錢裴與錢世新大吵一架離家游玩的事,他全知道。他的人會一路跟着,看錢裴究竟要到哪裏去。

錢世新與姚昆又敘了敘話,說了些公務相關,又提到今日安家的公子安榮貴來找過他,為自己父親求情。說父親安之甫确是不知道段氏做了這樣的事,平素跟那轎夫也無往來,更不知道那些劫人的漢子是何人物。安家除了那瘋颠的段氏被人利用,确是冤枉。“他大概是想着事情是被我父親的轎夫拖累,讓我念于此幫着說項。”

姚昆道:“嚴格說起來,安之甫管教不嚴,應當擔責。轎夫追查不到,安家還不好好懲處,如何與百姓交代?”

錢世新應着:“大人說得是。關上幾天,待風聲過去,再放了吧。”

姚昆正是此意,點了點頭。

錢世新與姚昆說完事情,告辭離開。至衙府大門近處,看到了衙頭侯宇。

錢世新神色如常走過去,侯宇對他施了個禮招呼“錢大人”。

錢世新點點頭,而後飛快地道:“鈴铛沒了,你可有消息?”唐軒死得太突然,一點沒交代。錢世新不禁有些心急。

侯宇道:“沒消息。不過既是沒新的指示,那自然就是一切照舊。計劃沒變,耐心等待。”

錢世新颔首,若無其事離開了。

這天晚上,安若晨給龍大寫信,交代她回城後發生的事。在軍營時,龍大與她定了些暗語,所以寫起信來她放心許多。只是事情比較紛亂,她猜疑的心思重,也不知該怎麽說好。于是這信寫了許久都沒寫完。這時卻聽得丫頭報,說太守府方元方管事求見。

安若晨忙讓人備茶迎客。方元仍是那副有禮淡定地模樣,他道:“我家夫人想起還有幾件曹先生的衣物漏了,囑咐我過來送一趟。”

安若晨忙客氣說麻煩了方管事。方元将東西遞過來,安若晨一接,卻是覺得沉甸甸地很是重手。

方元微笑着輕聲道:“十七年前的案錄卷宗,可是不好找。這過了十多日才翻出來,希望沒耽誤姑娘辦事。”

安若晨大喜過望。雖不知這案錄有沒有用,但研究明白從前案情,總覺得心裏才會踏實。她自然明白方元定是費了許多工夫才能将東西拿到手。她拿了些銀子,想給方元以示謝意,方元卻拒了。

“姑娘,我家大人夫人都是忠義之人,姑娘與他們一般,值得敬重。區區小事不足挂齒,姑娘拿銀子出來,還真是折辱我了。”

安若晨聽得汗顏,連聲道歉。

“姑娘認真查案,說起來也算是為大人解憂,我替大人謝過姑娘。”

安若晨更汗顏了,她的嫌疑名單裏太守赫然在列啊。真希望是她懷疑錯了,不然她真有些沒臉見一直這麽幫助她的方管事。

方管事緊接着又告訴她一個消息,說是方才不久前太守才收到驿兵的報信,巡察使大人隊伍再有十日左右會到。梁德浩大人會直接往茂郡,其屬官白英大人來平南。姑娘若有事,可提前準備,素聞梁大人與白大人都是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好官,定能幫上忙的。

安若晨再次感謝了方元。送走方元後,安若晨又琢磨上了。

剛正不阿的好官到了這裏,對細作們該是重大打擊吧。所以唐軒必須得死,他在牢裏就是個禍端,盡早會被嚴審出來。太守大人放他出去釣大魚是碰巧了?他若在牢裏呆着,會比在外頭呆着安全。細作若想在牢裏下手,冒得風險太大了些。牢獄進出之人,可是都被記錄過的。

安若晨給龍大寫完信,想着辦法将暗語夾在日常報告裏說明局勢,言明唐軒已被滅口,事态疑點衆多,她不能離開。

四夏江軍營裏,曹一涵與南秦俘兵被囚在一起。幾日相處,曹一涵與那些兵士已混熟,大家見他是霍先生侍從,又是文人,對他還算照顧,發放食物和水時會讓一讓他。這夜裏,大蕭一兵士忽地過來敲栅欄高喊:“今夜裏将你們轉至石靈崖,一會上囚車都安分點,稍有動作,格殺勿論。”

南秦衆俘均是驚訝,一領頭的喊道:“為何去石靈崖?”

那大蕭兵士冷笑道:“你們南秦不是能打嗎?對着自己人看還能不能下得去手。”那兵士說完就走了,留下南秦衆俘們震驚臉。

“什麽意思?是石靈崖軍情告急,所以要用我們去做人盾嗎?”

“他娘老子的,我就說大蕭人心狠手辣。”

“我去他娘的龍騰,龍家軍的威名竟是這般來的嗎?他是打算将咱們屍首挂在石靈崖上威懾咱們南秦大軍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有一兵士突發其想:“啊,咱們把軍袍脫了,就算挂上了,未有軍袍誰知道是不是南秦兵,那我南秦大軍看到屍體也會不為所動。”

大家紛紛應和。有人喊脫了會冷,有人喊冷死也比受辱強。大家開始脫起來。

曹一涵幽幽說了一句:“人家真想這麽幹,弄些衣裳有何難的。要給屍體穿什麽,甚至啥都不穿,不是簡單得很嘛。挂了屍體就是威懾,管你死的是誰。我南秦将士看到,又怎會無動于衷,戰争殘酷,誰又會不知道呢。”

衆兵士頓時停下了脫衣的手。可別沒被挂出去就什麽都不能穿了。“剛才是誰提這馊主意的?”

一兵隊長坐在曹一涵身邊,對他道:“曹先生,我們雖為階下囚,但軍魂是有,義膽仍在。霍先生是為我南秦犧牲,被大蕭所害,這事一定得讓皇上知曉啊。無論如何,我們會護着你的。”

曹一涵心裏真的感動,自身難保,竟還想着護他。他們南秦的兵士心地多好。霍先生說得沒錯,權貴玩弄權術,苦的是這些樸實勇敢的兵将與勤勞謀生活的百姓。曹一涵哽咽點頭:“我一定盡力,一定盡力。”他想霍先生了啊,這麽善良的人,怎麽就這般去了!他想念他,他甚至沒能帶上他的骨灰和遺物。他若不能完成所托,如何有臉見先生。曹一涵忽然悲從心來,伏膝大哭。

當晚,這一百零三名俘兵加上曹一涵,被運往石靈崖。臨出發前曹一涵與衆俘看到了龍騰大将軍上馬。只匆匆一瞥,他們的囚車便駛起來了。但大家都明白了,原來竟是那位傳說中的龍騰大将軍親自押他們去石靈崖嗎?那之後他會石靈崖督戰?大家頓時更緊張了。

中蘭城這頭,一連兩日,都沒什麽大事發生。安若晨被劫的事在市坊間的談論度低下來了。但另一件事悄悄生溫。事情還傳到了譚氏的耳朵裏,譚氏認真一打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原來竟是早有這事了,她竟然不知道。

譚氏與衙獄裏探望安之甫時,忍不住将這事說了。

“什麽?當初薛家來提親,安若晨那賤人居然敢從中做梗?!”

“可不是。也是丫頭聽到傳言與我說的,我便讓她去仔細問了,确有此事。那賤人定是瞧着薛家不錯,見不得我們好,欲報複呢。只她不清楚當初可是我們拒了薛家的,她的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

安之甫咬牙,卻是不這般想。“我們拒了薛家的事,媒婆子間定然也是知曉的,安若晨又何必再派人去與她們威脅阻喝。”

“老爺的意思,薛家那頭還想再繼續議親來着?”

“定然是如此。媒婆子肯定是拿了薛家的主意想繼續談這事,那賤人聽聞了消息,才會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只我們家傻傻的以為拒了便是了結了。”

譚氏可是氣不過:“當真是賤人,如此說來,咱家那些不順遂的,指不定哪些是她在背後做手腳。”

一個聲音傳了過來:“爹爹和二姨娘在說哪個賤人呢?我嗎?”

安之甫與譚氏轉頭一看,還真是安若晨。

安若晨确認譚氏已收到消息,又聽到報她來探監了,于是也認真打扮了一番,光鮮靓麗地過來示個威。她特意帶着田慶與盧正進來,後頭還跟着兩位獄差。那真是威風八面,非常嚣張。

安之甫愣在那,喝問:“你來做什麽?”

“來看爹爹啊。”安若晨一臉無辜,“我們父女許久未見了,爹爹好不容易坐趟大牢,我來看看牢裏的爹爹怎麽個狼狽可憐,受報應的。啊,聽說爹爹挨板子了,舒服嗎?”

安之甫怒極,譚氏也氣得一指安若晨,正要開罵,盧正一劍便橫了過來,差點削點她的指頭。譚氏吓得後退兩步。安若晨微笑道:“二姨娘,別指指戳戳的,禮數呢?”

盧正收回了劍,退回安若晨身後。田慶與獄差低語兩句。獄差點頭,轉身去搬了椅子來,安若晨道了謝,四平八穩地坐在了安之甫的牢房前。

譚氏忌憚着盧正,不敢罵,但掩不住目光兇狠,滿臉怒氣。安之甫也是氣急敗壞,從前這個任他打罵,只會哭求說“女兒錯了,求爹爹責罰”的大女兒,已經在他面前如此張狂了。

安若晨坐下後又道:“就算不舒服,也該習慣了。聽說上回爹爹狀告商舶司劉大人,也挨板子了。”

“安若晨,你待如何?”安之甫一口老血差點吐了出來。難不成上回那事也真有她動的手腳?

“不如何。”安若晨慢條斯理道,“就是來氣氣你的,沒想到二姨娘也在呢,那就一道氣氣吧。”

譚氏咬着牙,确實是被氣到了。她與安之甫互視了一眼。

“如今看你們過得不錯,我就安心了。大牢好坐嗎?真是托錢老爺的福啊。你們該好好與錢老爺感恩才對。上次挨板子是因為他,這回也是。錢老爺真是安家的貴人,爹爹記得多拜拜他。啊,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我聽說一件有趣的事,薛家居然向二妹提親呢,真是太傻了,是不是?怎麽會想着跟安之甫做親家呢。我一時好心,便去找了薛夫人。她說是有高僧批命,二妹的八字好,能扶薛家公子命數。我就笑她真傻,天下的姑娘這般多,怎可能只二妹的八字好。安家的人,怎麽可能好。”

安之甫與譚氏簡直氣得要七竅生煙,這什麽意思?

“當然,除了我之外。我是好的,将軍說要娶我,婚書都定好了。回頭打完仗,我便随他回京城做我的将軍夫人去了。至于二妹嘛,薛家這麽好的人家,真的輪不到她,你們等着看吧。”

譚氏又驚又怒:“安若晨,你要做什麽?!”他們拒婚是一回事,但被別人故意攪黃了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做什麽啊,我就是要讓安家的女兒嫁不出去罷了。安老爺,安夫人,你們不就是想把女兒賣個好價嘛,我告訴你們,一個銅板都賣不掉。聽說爹爹拒了薛家呢,幹得太好了,就該這般。只不過薛家居然還未死心,你們放心,我會讓他們別再來煩你們的。你們讓二妹三妹好好在家裏呆到老吧。轉告她們,我這做姐姐的真抱歉,也不是針對她們,誰讓她們有你們這樣的爹娘呢。不止薛家,以後不會有任何權貴富商人家再跟安家提親。想用女兒換利,醒醒吧!”

安若晨說完,起身便揚長而去。

安之甫與譚氏瞪着她的背影,待再看不到。譚氏對安之甫道:“老爺,這事不能忍,絕不能忍。”

安之甫也是恨得咬牙,先前薛家來提親他是拒了。按錢裴的意思,薛家與他們不對付,如今有事相求倒是厚着臉皮來了,這親事結了之後也定是從薛家拿不到好處,還是拒了好。他那頭有更合适的親家人選,由他來安排。安之甫先前什麽都聽錢裴的,可如今真出了事,還是錢裴惹出的事,他拍拍屁股游玩去了,壓根沒顧及到他這頭受難,還有那什麽更合适的親事在哪兒呢,連影子都未曾見過。

安之甫越想越氣,誰說從薛家拿不到好處?如今薛家求着他們,彩禮聘金還不是由着他們提。安之甫心一橫,不行,不能這般窩囊。不能教那賤人太嚣張,不能教錢裴将他們看低了。薛家這親事要結!

“你快去打聽打聽,別讓丫頭去市坊聽那些閑話,做不得準。當初薛家帶的哪個媒婆子過來的,直接找她問清楚了。安若晨那賤人說什麽不止希兒八字合适,她要做什麽?再探探薛家的意思。這些事那媒婆子肯定都知道,待知曉那賤人做了何事,我們再行對策。”

譚氏急匆匆回了府,趕到女兒房中,安若希正在練字。譚氏愣了愣,這女兒近來倒是變了樣,安靜乖巧許多。之前總悶在屋子裏繡這繡那,如今又改好念個書習個字了?

譚氏先不管這些,她問安若希最近有沒有見着安若晨。

安若希垂了眼低聲道:“姐姐已經不再見我了。之前每次去也探不得什麽消息,總被她冷嘲熱諷,我也不愛去了。”

譚氏氣得:“這賤人,當真欺人太甚。”

安若希心怦怦狂跳,也不知姐姐做了什麽。譚氏扭頭走了,安若希想了想,繼續練她的字。一邊寫一邊想着薛敘然給她的白眼,哼,他給她眼色她也沒怪他呀,她不小心白過去他便惱了。小心眼。她要把字練得美美的,日後寫給他看。

薛敘然在家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坊間傳言他當然也聽到了。他還是沒狠心跟母親放狠話徹底拒絕,憂她傷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好奇,事情最後究竟會如何。安家就算想賭這口氣,難道錢裴能答應?他可是也聽說了,錢裴說了要給安家二姑娘張羅婚事。這話是從安家傳出來的。還有兩家富商在打聽安若希的婚事,覺得她這般搶手,八字定是富貴扶運的,想問問他家還有沒有機會。這些是媒婆子傳的。

薛敘然想起那個一下子在他面前裝乖巧可憐,一下子又沒把持住原形畢露給他白眼的安若希。就這般的姑娘,還能成香馍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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