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徐菀卿講故事04
徐菀卿被休的消息傳到鄉裏,父兄擡不起頭,只把她藏在家裏,責令哪裏也不許去,自我反省。
是的,徐菀卿被休了。
頂撞事大,觸怒婆婆事更大,不侍候夫君簡直大得沒邊。
從官府出來,徐菀卿心中卻暗自慶幸,她與王秀才無關了,從此後,不過是徐菀卿,而不是王徐氏。
家中的小丫鬟也一并帶了回來,不知被休的苦楚,只替她輕松:“這回小姐可睡到日上三竿了!”
“你這——”
倒像是她被休就是因着嗜睡似的。
嗜睡的毛病遮掩不住,她那時魂魄在外。父親找了郎中瞧病,卻瞧不出什麽來,只說她氣弱體虛,多加保養才是。
誰也拿她沒轍,索性鎖在別院深深,當她不存在似的,她辱了父兄聲名還能在家中,吃穿用度照比從前,已經該感恩了。
也得虧父兄寬容,容她在家中還有一碗飯。
那些日子不大适應,心煩氣亂,偏偏商佚似乎有心與她交好,送她許多書,情真意切。
正逢被休,飄零坎坷,四面八方指指點點,去張緒身體裏,倒成了躲避的港灣。
久而久之,也習慣了每日接來快件,拆開來看,都是适合自己看的書與短信一封。
譬如:小菀卿敬收,這本是《天演論》,希望你喜歡。商佚。
她在張緒的小屋子裏另外開辟出一個紙箱子,專放商佚來的短信。雖然不知商佚分明下午就能來這裏,偏要寄來是何意,但久而久之也習慣了些。
信箋摞得越來越高,卻再沒見商佚一面。
紙上得來終覺淺……她這樣想,在紙上寥寥數言,還可能被張緒瞧了去,因此她決心将感謝留着當面說。
還正愁沒有機會,碰上張緒和李招娣鬧了矛盾。
李招娣性子執拗,學習刻苦用功,為人正直,性情倔強。徐菀卿早早地喜歡着這孩子,做同桌也是自己的作為。
她并不知這位同桌與張緒有何矛盾,但也有心彌合,不住地讨好,道歉。無法對症下藥,李招娣也緘口不言。
那條所謂“三八線”越來越深,她胳膊不小心越過,都要被狠狠捅一下。
無法,她勸知情的張緒與李招娣修好,莫要再這般冷戰,惹得她每日上課憂心忡忡,倒像個老媽子了。
從本子上瞧,商佚竟然也被這事幹擾心神,甚至用了“!”這等驚嘆符號。
張緒與人交往不好,她與商佚卻被牽連,不明因果地被人冷暴力對待,徐菀卿料想,必定要有個法子。
于是那日,她寫了個紙條,夾在書中。
這本書張緒絕不會翻開,會翻開的只有商佚。
商妹敬啓
近……
她筆尖一頓,想起商佚并不大喜歡她說話的腔調。
翻來新華字典琢磨許久,才寫了她認為非常現代的字條:
商佚妹妹
張緒之事你已知道了,我有意和你商談應對辦法,既來張緒體內,便該盡些責任,料想事出必有因,還要盡早解決才是。
等來回複時,卻是大清早出門去理發店,那男子侍從在門口等着,半途劫走她,又坐車到那繁華之地,見到商佚。
商佚正以那名為手機的東西貼在耳邊不住地說着什麽:“行,行,專家到位了,盡量給我兩個月弄開,風聲再大了媒體就容易盯上,到時候就麻煩了。”
面朝玻璃,在倒影中,徐菀卿瞧見商佚正面。
皺眉,凝重,但手勢果決,妝容精致,鞋子還那般古怪。
對方顯然也從倒影中瞧見她,眉毛挑了挑,繼續打電話:“把四周老鄉都打點好,別出了岔子。這都多長時間了,小心人說起來。”
徐菀卿就在後面靜靜等商佚處理一件似乎持續很久的事情。
老男孩喊她坐,也不坐,拘謹地雙手攏在身前,站得很是袅娜。
眼簾微擡,一股怯弱柔婉的氣質就又浮現在面龐上,商佚挂斷電話,凝神看了她一會兒:“來啦。”
嗯。
她想行禮,才彎下去的膝蓋生生給頓住了,商佚湊近她,居高臨下:“誰是你妹妹?”
“我虛長五百歲……”徐菀卿的話有些說不下去。
商佚特意穿了那麽高的鞋子來逼近她,一股盛氣淩人的樣子,低頭俯視,似乎要證明她商佚年齡更大些。
“你現在十六歲,就好好地活成個十六歲的樣子,老氣橫秋的……不像樣。”商佚似乎在以長輩的姿态教訓她,往沙發上一靠,請她坐下。
等坐下,她也不知自己怎麽這樣想說話,笑道:“什麽老氣橫秋?什麽十六歲?你們這裏十六歲才是孩子,我們這裏的女人早已為人母親了。非說老氣橫秋,你才是呢,瞧瞧這一身黑,深沉什麽?”
商佚屏息一下,并未和她計較,大手一揮:“所以你打算怎麽弄?嗯,跟張緒她媽似的操心,你知道多少?說來聽聽。”
“誰是她媽媽?嗯?”徐菀卿特意要來提醒提醒誰認了個幹女兒。
商佚被她堵了一句:“你們古人都愛說話嗆聲兒的麽,不是說古代女子都三從四德的,大氣也不敢出……”
“你三從四德,我就跟着三從四德,你若不遵,怎麽我就得遵從呢?”
自被休之後,徐菀卿很是快活,心下又料定商佚不能拿她如何,說話難免放肆了些。
商佚認輸:“好好好,不提這個,說說那個李招娣,她快煩死我了,我上課走神她也要告老師,我給她買零食也不理我,天天跟個冰塊似的杵在那兒,凍得我……”
“不知她為何生氣。”
“誰知道。”
兩人在此事達成一致 ,提及這事,一同沉默了。
等沉默一陣,眼見此事似乎沒有突破,徐菀卿又自封長輩,特意要來打開話頭,便輕輕将手搭上商佚手背:“難為你苦心為張緒着想,她既然不肯搭理我們,我們卻能用她的身子,如此,能借她的身體催着她來服軟,說不準還有轉機。”
她輕聲細語,存心寬慰,商佚的手被她一碰就縮回去,雙手農民揣在身前,不準她來碰。
“商妹——”
商佚受了驚似的彈起來。
“醜男孩,給我把她扔出去——”
醜男孩得令前來,徐菀卿格外楚楚可憐,泫然欲泣,惹得他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好意思伸手,只得無助地望向商佚。
商佚深吸一口氣,仿佛按下了千萬條殺人的心思過來,拽了她手腕扯了去:“不準叫我妹妹!沒大沒小!”
“習慣了。”
徐菀卿意識到這稱呼可輕易掐中商佚的七寸。
商佚兇狠,拽得她手腕疼,但目光清冽,看起來也不會真對付她,況且,她有恃無恐,仗着自己在張緒體內胡作非為。
格外自由。
仿佛從前受夠了氣,如今反彈了,就要加倍地淘氣,加倍地快樂,否則便是虧了似的。
商佚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吞下這口氣,與她好好地商量該如何催逼着張緒道歉。
兩人合計半天,但二人實在不清楚情況,于是暫定明日好好地當面問一問再做對策。
只是這麽久,見了一面,只得出這個結論,大老遠地來了,多少有些虧。
于是在商佚的點名下,徐菀卿給她這邊的辦公區題了個詞:
上善若水。
“行了,挺辟邪的。”商佚苛刻地對待徐菀卿的書法,但想到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古人筆法,還是給挂了上去。
徐菀卿不喜歡這般耀武揚威地炫耀自己的品行的東西,但商佚點了,她就寫了,寫過之後瞧商佚,一半臉寫着嫌棄,一半臉寫着欣賞,矛盾的女人。
這時她終于想起感謝之事:“商妹,我有話同你說。”
商佚沒聽見似的繼續對那四個字評頭論足。
“商妹。”她喜歡這個親昵的稱呼。
甚至格外喜歡商佚聽見這兩個字就臉紅脖子粗地要和她提刀相見的樣子。
商佚不能再假裝聽不見,卻也阻攔不了她。徐菀卿自己知道。
只能看見商佚眼神微眯,冷冷淡淡地瞥她,以示回應。
“你若不喜歡,我不再當面說,信中再見,你就知道是我……”
商佚眼睛眯得像個老花眼。
“但我想你該是喜歡的。”
“放屁。”商佚終于回應。
“我有話對你說。”她款款走過去,商佚把肩膀一縮:“快放。”
徐菀卿這時大抵能夠明白,張緒不敢當面道歉的原因。
即使當面情真意切地道謝,于她而言,也是感激在心口難開。
于是她默默轉換話題:“我前些日子被我夫君休了,瑣事繁多,未能及時回複,希望你不要在意。”
商佚:“……”
商佚仿佛以為她在訴苦似的,冥思苦想,憋出一句話:“那,怎麽?我為你做媒?”
跨越古今?
徐菀卿略微一愣,莞爾一笑:“你想知道我的底細,我與你分享了,你又這樣反應,下次不和你說了。”
“哦,說,說,我聽着呢。”商佚把腿一翹,作出凝神細聽的樣子。
“不說了。”
她別過眼,覺得自己實在壞心,留商佚在那裏兇狠地等她,“下次再說,等張緒來了,你千萬要把事情告訴我。”
“小丫頭片子!”
“誰是小丫頭?我是老骨頭一把……”
才說完,身形一晃,她跌在滿屋的書堆中,在殘頁中尋覓自己轉抄下來的《金瓶梅》,不過兩三頁,自己不大記得住,因此抄得慢,還沒來得及背誦完呢。
在她自己的書房中翻找片刻,小丫鬟沖沖進來:“小姐!今兒個好天氣,大家都去城南放紙鳶呢!”
紙鳶。
她仿佛想到了什麽,輕笑着拍拍小丫鬟:“謝謝你了。”
“噫,好端端的謝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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