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從燕城回來的當天,公司臨時加班,溫漁被抓去開會,不得已發消息告知崔時璨定好的宵夜爽約,對方問了店名,又回複:“你很想吃嗎?”
溫漁正聚精會神地聽韓墨念着PPT,餘光瞥見這條蹦出來的信息,心忽然就飛了。
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像不是特別想吃,主要為了和時璨多聚一些,但這會兒剛下飛機跑來公司,晚飯吃得匆匆忙忙,想到宵夜,肚子差點一聲悶哼。
溫漁藏在會議桌下的手按了按胃部,把手機拿到下面,按了幾下,發出消息後翻轉手機,屏幕朝下,重新放到了筆記本旁邊。
他有一瞬間想讓時璨等一等自己,開完會再說,可眼前的一單收購案剛出了岔子,好幾個部門為了這個今天說不定得通宵加班,他自然也逃不掉。這麽想着,溫漁前所未有地對工作生出一絲厭倦。
好煩啊,好想吃宵夜,烤五花烤排骨烤茄子……
越想越餓,以至于會議進行到後半段,溫漁一直消極怠工。
財務總監作總結的時候他掃了眼手機,屏幕上時璨發來的消息孤零零的:“還沒結束嗎?”
溫漁摁了幾個字,又删掉,最後發出去的就一句:“快了。”
接下來的廢話時間沒什麽重點可以聽,溫漁垂着眼皮玩手機,卻也不敢太明目張膽,就往上翻着他和時璨的聊天記錄。
做理療那天好歹是重新加上了,以前高中的消息全不在,溫漁有點遺憾,安慰自己總要再一次開始,就讓他過去。可似乎受到這個影響,他有事沒事就發一句給時璨,想把錯失的空白全部填上一般。
起初彌漫着一股濃濃的尴尬氣氛,他們之間甚至和陌生人沒區別,互相摸索着熟悉。
“你上班了嗎?”“忙不忙?”“今天中午去吃京幫菜,太鹹了”“回酒店,累死”……淨發這些無聊話,溫漁心道換個人或許他就是在騷擾了。
想着又感慨崔時璨這幾年脾氣真變得安靜許多,雖然回的都很簡短,卻能從字裏行間讀出他變柔和的一面。如果偶爾他回問點什麽,說幾句自己的生活,溫漁可能會更高興——他把這視為兩個人的另一種和解。
盡管他竭力忽視,十七歲時的冷戰與最後沒說清的變故總歷歷在目。
想得再多了,沒人提也挺好。
“溫副總,明天下午例會,花城分公司的執行官會過來,屆時我們希望安排他對這次合同糾紛做一個更詳盡的說明,可能會壓縮你的發言時間。”會議結束,韓墨跟他一起回辦公室,路上順便聽新來的秘書小林補充會議內容。
“應該的。”溫漁按下電梯按鈕,“到時候通知法務那邊參會,做個簡短的分析。不是什麽大事,讓下頭人別慌——跌了幾年剛有起色,遇到這種也很正常。”
“法務部門韓助理之前叮囑過了,通知我一會兒再發一次。”小林說,“肖總這次不來,需要通知他和花城那邊的領導層明天以視頻方式參加會議嗎?”
溫漁冷笑了聲:“沒這個必要。”
小林不解地眨了眨眼:“啊?可是他是第一責任人……”
韓墨不疾不徐地擔當翻譯:“溫副總的意思是,肖總該回去準備辭職報告和股權交接了,這種小事不用勞動他老人家,至于其他人,等代理人回去轉達就行,總公司的一些會議細節他們沒必要都知道。”
小林“哦”了聲,低頭在iPad上打了幾行字。
手機突然響起,電梯間裏充滿歡快的鈴聲,韓墨疑惑地摸了下自己的衣兜,沒察覺到振動後轉向小林。女生無辜地說:“我沒帶手機。”
于是兩道目光一起盯住電梯間中僅剩的一人,溫漁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接了電話:“您好?……對,我是。……嗯?确定嗎?……啊好,您放前臺吧,讓值班的保安送到十五樓,他們認識人。謝謝,麻煩您了。”
他挂掉電話,對上韓墨和小林兩雙發亮的眼睛,突然聲調歡快:“宵夜!”
熱騰騰的燒烤,一大包,保安拎上來時整個樓道都彌漫着誘人的香氣。分量不算太多,但他自己肯定吃不完,不用說都知道是是誰。
溫漁心裏暖,拍了張照,發給時璨。
“是你點的?”他問,那邊韓墨和小林已經沾光開始吃了。
時璨頂着個漆黑的頭像回複:“不用謝,說好就該我請客的。”
溫漁失笑:“那也不用這麽多。”
時璨:“你不是還有副手嗎[愉悅]”
紅着臉的黃色小表情很快樂,溫漁錯覺時璨現在也是這副表情,夾了塊茄子吃,含糊不清地給他發語音:“可真是雪中送炭,我晚上就沒怎麽吃,餓死了。”
時璨:“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後面跟了個被捏住嘴巴的狗頭,文字寫着“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溫漁想自己是餓傻了,居然能從這個狗頭裏看出一點屬于時璨的年輕。
“那回頭說,我得去加班了。”發完最後一條文字信息,溫漁猶豫了下,加了個同款小黃人愉悅臉,收到時璨回複的“OK”手勢後才放下手機。
一轉頭燒烤只剩下一點,溫漁差點抓狂:“你們倒是給我留點兒啊!”
韓墨:“一直看手機,以為你不吃呢。誰啊,笑這麽開心。”
小林:“老板娘送溫暖嗎?”
溫漁一人送了句滾蛋,風卷殘雲似的把剩下的燒烤吃了,勉強填個七分飽,重新給自己泡了杯咖啡,這才坐回電腦後。
“你玩一會兒,他們弄好了我喊你。”韓墨說,替他收拾殘渣。
溫漁說好,百無聊賴地開始把手機屏幕劃得上下翻飛,當真就無比惬意地“玩”起來。
他沒想到崔時璨還能給自己點宵夜,其實朋友之間這樣算作情理之中,換作別的人,譬如韓墨,譬如陳千,溫漁想如果他去抱怨了,一定也有差不多的待遇,想吃哪家的燒烤但我在加班,對方說我給你點吧誰讓你是我好兒子呢,完了以後得意地說“還不謝謝爸爸”。
但時璨總歸不太一樣,雖然溫漁還說不上來。
那個人讓他一想到就心情複雜,開心的,內疚的,甚至自責和難過的,不過現在好像還是開心多一點。溫漁盯着時璨全黑的微信頭像,半晌沒看出所以然,點了大圖。
他放大再放大,從邊角裏看見一顆星星。
黑暗夜空中的星星。
這場加班直接加到了三點多,溫漁懶得回家,直接到公司隔壁的酒店開了個房間,匆忙洗漱後躺下休息。結果夢境一個接一個,快天亮,溫漁才好不容易睡熟了。
他剛睡踏實不多時,韓墨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早餐我給你帶上來還是你自己下來吃?”
“……我下去吧。”溫漁發不起火。
“換洗衣服早晨我去你家拿了,一會兒叫人送你房間。”韓墨說。
立刻就有點愧疚,溫漁應下:“好,謝謝墨哥。”
韓墨:“沒事兒,你別又睡了啊。”
挂掉電話,現在時間早上七點四十分。溫漁揉着眼睛,看了一圈房間,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把所有的光都遮住了,只留下地燈一點朦胧的照明。他翻身下床,拖着神志不清的步伐刷牙洗臉,順便沖了個澡。
加班後遺症直到第二天清早作用方才凸顯,他現在頭重腳輕,總覺得自己随時能夠猝死。鏡子裏看見肩頸的刮痧印子,他打了個哈欠。
酒店服務人員敲門送來衣服,溫漁看到,想起他剛回國那時候為了方便換房子,韓墨說自己名下有套高層公寓,帶他看完地段後,鑰匙直接從自己那串上解下來。所以剛才韓墨替他回去拿衣服也不奇怪了。
領帶打到一半,韓墨的消息過來催,溫漁回了之後,拿起手機鑰匙出了門,抽空給小林發語音:“去公司給我找個充電器。”
對方消息回過來,他已經在酒店餐廳和韓墨碰頭。
同樣加了一晚上班,他是睡醒不久雙目無神,韓墨容光煥發神清氣爽,而明明他才是大四五歲的那個。溫漁頓時極度不平衡,往臨窗的位置一坐:“你起這麽早?”
“我就沒睡啊,回去又把資料看了一遍都五點了,出門跑了下步,洗完澡去給你拿衣服,過來剛剛好。”韓墨笑眯眯地說,“早說了,年輕人要多鍛煉,都沒有一個通宵,你臉色真的難看——叫他們給你煮了個雞湯面。”
溫漁反抗:“我想吃辣的。”
韓墨輕描淡寫地駁回:“大清早吃什麽辣的,吃荷包蛋。”
溫漁:“……你媽的。”
他這句話罵得極其小聲,韓墨笑意頓深,沒說話,權當聽不見。
雞湯面端上來時冒着熱氣,溫漁挑了一筷子,胃裏的确舒服不少,卻不是他現在想要的,吃起來也頗有點索然無味。他夾了幾筷子,就吃不動了。
他們的座位臨窗,這時餐廳人還不算多,稀稀落落地坐着。太陽已經出來了,金光尚未灼熱,越過高樓,從落地窗一路灑到桌面。
燦爛的晴天,新的一天。
過分漂亮的朝陽讓溫漁沒來由地想起崔時璨,他瞥了眼手機,記錄還停留在前一天的“我去忙了”。
“小漁,”韓墨喊他,打斷了溫漁的沉思,“昨天你回來之前,我爸找了我一次。他知道了這次出的岔子,雖然不是大問題,但肖總應該會自己走。”
溫漁吃面,心不在焉地說:“顯而易見,他可能下家已經找好了。”
韓墨:“我爸想從總公司這邊調一個人去接肖總的位置,選了幾個人和我商量。董事會那邊的意思是,讓他來定。”
溫漁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卻還在裝傻:“那韓總定就行了,總不會讓我去吧?”
“怎麽可能,又不是沒人用。”韓墨笑笑,轉瞬又消失在了唇角,他放下杯子,片刻的緘默後說,“我爸的第一人選是讓我去。”
這句話讓溫漁心頭猛然“咯噔”一聲,面條也吃不下去了,他擡起頭看韓墨,對方表情很嚴肅,像在會議上彙報工作一般。
溫漁別開視線,說:“也不是不行。”
韓墨:“但是我拒了。”
溫漁:“……”
“他應該提名燕城的沈副總去接手,看着是平級調崗,其實給他升了一級。就是沈總老婆孩子都在燕城,估計不會太高興。”韓墨說,他睫毛長,翕動時遮住了所有的情緒,“我很少這樣直接跟我爸對着幹。”
“……我知道。”溫漁說,捏着筷子抵在碗底遲遲沒動。
“具體為什麽其實沒必要多說。”韓墨說着,手指敲幾下玻璃桌面,似乎有點緊張,“我就是想……本來我都想好了,結果昨晚有人給你點夜宵,一下子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溫漁愣愣地“嗯”了聲。
韓墨吸了口氣,看向他:“是不是之前你說,想不通的那個?”
良久沒等來溫漁的答話,碗裏沒吃完的雞湯面坨在一起,韓墨見他為難,不想承認可難以直接搖頭,已經知道結果:“其實你也希望我去花城的,對嗎?”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溫漁輕聲說,“走或者留,不能我說了算。”
“嗯。”韓墨把最後一片面包撕開,往上頭抹了點黃油,“我再想想吧,花城除了天氣熱沒什麽不好——你趕緊吃,別玩那面條了,看着都可憐。”
溫漁說哦,思緒也快亂成一鍋粥了。
父輩說小時候兩人就認識,但溫漁沒有任何印象。真正熟識,還是在出國以後。
他人生地不熟,經由長輩介紹,和韓墨交換了聯系方式。那時韓墨已經去了瑞士深造,聽說原油,把自己在美國的經驗傾囊相授,第一周就發給溫漁整理的衣食住行全部攻略,幾十頁PDF,連交通路線都替他規劃過。
似乎從那本厚厚的PDF起,沒見過面,韓墨就對他無微不至。後來見了面,越發周全貼心,比起親厚,又多了些旁的私心。
溫漁一開始沒回過神,現在已經什麽都明白了——雖然韓墨什麽也沒說過。
礙于情分他不能跟對別人一樣強硬地說不,但他也不想就這麽死皮賴臉地暧昧着。他在考慮,在糾結,差一點就要扛不住答應了。沒有別人,如果他耐不住寂寞想要戀愛,韓墨是他最好的選擇。
可那個“別人”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
說長不長,診所裏短暫的碰面,說短也不短……
他為崔時璨魂牽夢繞,斷續數年都未曾真正地放下過。
早飯後溫漁回房間重新收拾了一下,韓墨在大堂等。從酒店去公司只用走十分鐘,他們沿着馬路慢慢步行,與忙碌的上班族擦肩而過。
等紅綠燈的間隙,韓墨問他:“你那個同學現在做什麽?”
溫漁:“做……中醫?我也不确定。”
韓墨:“這都行?昨天你看手機笑得那個樣子,我都從來沒見過。”
溫漁笑着躲開他的視線:“別瞎說——”
突然被揉了頭發,他詫異地扭過臉,韓墨輪廓逆光,看不清神色,只聽見他小聲地說:“所以啊……算了,我不和他搶了。”
汽車鳴笛,陽光傾落,人來人往間,溫漁被柏油路亮閃閃的反光晃了眼。
韓墨朝他伸出手,銀色亮了一瞬:“你家備用鑰匙,還你。”
仿佛被點破了那層窗戶紙,他接過後低下頭匆忙地揉了揉眼睛,馬路對面,紅燈霎時變了顏色,指示着“可以通行”。
作者有話說:
清明節前後有點事情,可能這周更新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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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