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離

謝瑤華與姜弈自幼相識,比認識玉子言還要早一些。

少年時的姜弈與如今的姜弈判若兩人。

少年時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姜弈不僅身份尊貴,也十分機智聰明,是那一群王侯世家子弟中的為首人物,走到哪裏皆是前呼後擁的。

謝瑤華雖性子跳脫,卻是以謝重華的身份示人,為防身份暴露,她只能遠離那群世家子弟。

将軍府與晉王府交好,晉王時常帶姜弈到将軍府,故而謝瑤華與姜弈接觸稍多一些。

但正因相熟,以姜弈的從聰明,發現謝瑤華與謝重華不是同一人是早晚的事。

在謝瑤華與謝重華十二歲生辰那日,兄妹倆夜裏偷溜出府,被姜弈撞見,識破了她的身份。

姜弈被她說服,願意替她保守秘密。

自那日之後,姜弈來去将軍府也越發頻繁了,與謝重華的交情也越來越好。

當時的謝瑤華也是這般以為的。

直至謝家發生變故,謝瑤華認知裏那些所謂的善意一夕之間全變了。

她的父親被信任之人背叛出賣,被最親近之人背後捅刀子,她才知許多美好是用虛僞搭建的,崩塌之後便只有醜陋。

再見到姜弈,謝瑤華只覺得恍如隔世,覺得陌生。

此時此景,平靜的外表下竟是相互試探底細,虛僞做作。

謝瑤華攤手,無奈道,“小王爺,我已命不久矣,已無力氣陪您繞彎子,将死之人所求不過是安穩過餘下的日子,請您高擡貴手。”

姜弈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欲伸手觸碰她蒼白的臉,被她避開了。

這一幕恰好被玉子言瞧見,怒意頓生,大力推開攔在他面前的兩人,奔上前将謝瑤華拉到身後護住。

面具下的那雙眼睛裏承載了怒火,兇狠盯着他。

與狼的兇狠近似。

姜弈愣了一下,将眼前這位個頭與他不相上下的男子細細打量了一番。

面具遮了半張臉,但仍無法完全遮住臉上的傷疤,倒是這雙眼生的極好。

這雙眼似曾相識。

“我們……見過?”姜弈問。

玉子言并不理睬他,轉過身打量謝瑤華,确定她安好,便護着她往回走。

姜弈覺得人前豎起一身刺的謝瑤華在這醜侍從面前會斂了刺,整個人也柔和許多。

她會對着醜侍從笑,輕聲安撫,說她沒事。

這份溫柔在他夢裏曾出現過無數次,可他從未得到過,如今她卻毫不吝啬給了這醜侍從。

亦或是,這份溫柔是這醜侍從獨有。

怎麽會……

姜弈揚聲道,“七公子,你來此難道不是來找鬼醫前輩的嗎,只有我知他在何處。”

謝瑤華并無反應,倒是玉子言停下腳步,猛地回身看去,他正要開口,胳膊上一緊,是謝瑤華提醒他莫要上當。

玉子言複又轉身,扶着謝瑤華往外走。

姜弈站在原地,望着兩人相攜走遠,心中躁意洶湧澎湃,一掌擊出,腳邊的大石四分五裂。

守在園外的兩名守衛面面相觑,瞧見那被一掌擊碎的大石,趕忙低頭,不敢再看。

玉子言扶着謝瑤華走出不遠,身後傳來聲響,目光對上,相視一笑。

謝瑤華不禁感慨道,“姜弈的脾氣可比以前大了許多。”

玉子言道,“我與姜弈不過有過幾個照面并未深交,幾年未見,感覺他确實變了許多,聽方才那響動,這些年定是勤加苦練了。”

謝将軍不在之後,晉王臨危受命執掌了天辰半數以上的兵力,晉王只有姜弈這一個兒子,自然是十分器重。

但姜弈這樣子,着實不尋常。

之後謝瑤華沉默不言,玉子言時不時偷瞄她,暗自觀察她。

在玉子言第三次偷瞄她時,謝瑤華忍無可忍了,賞了他一記白眼。

“我臉上有花?”

偷瞄被逮個正着,玉子言赧然垂眸,“我、我是覺着你曾與姜弈……交情頗深,走到如今這一步,定覺得惋惜。”

吞吞吐吐說完一句話,玉子言便未在盯着她看了,耷拉着腦袋,神情恹恹。

他這反應,謝瑤華只覺得莫名。

說起姜弈,她确實心有感慨。

“人活着自然擡頭往前看,有時回顧來時路,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盡頭才發覺同行之人皆走散了,确實有些悲涼。”

玉子言聽得心一緊,脫口道,“我會一直陪着你,哪兒也不去。”

謝瑤華愣了一下,歪頭看他,見他目光閃躲,耳朵紅了,她仿佛明白了什麽。

看破不說破,這種事說出來,她也不自在。

她只裝作不知他的心思。

“先前給你的心法,你要好好修習。”

“嗯。”玉子言悶悶應了一聲。

他情緒不高,謝瑤華又道,“雲歸老妖怪的邪功固然厲害,但并非天下無敵,這世上還有一種功法能克他的邪功,此功法乃我外祖父所創,正因如此,當年我外祖父才能将老妖怪趕出幽冥谷。”

玉子言驚呆了。

“你給我的心法是……”

謝瑤華并未明言是或不是,只叮囑道,“外祖父所創功法過于霸道,不适合女子修習,是以外公并未傳給我娘。”

并未給她娘,也未給她,但她偷偷翻看過。

她給他的那份是她憑記憶默寫出來的,獨一無二的手抄本。

這些她便不說了。

玉子言心中有個疑問,思忖片刻,還是想問她。

“你外祖父可是将功法傳給重華了?”

謝瑤華搖頭,“兄長自幼跟在父親身邊,習的是謝家劍法、箭術。”

玉子言很是驚訝,卻又竊喜。

她對他的好是獨一份,連她兄長也沒有這待遇。

前方便是引靈臺,謝瑤華由玉子言扶着,兩人慢悠悠往前走。

一陣沉默後,她忽然道出一個秘密,令玉子言怔在原地。

她道,“早前你習的也是謝家劍法,夜裏去冷宮教你武功的神秘是我父親。”

“!!!”

她說的漫不經心,玉子言卻被震驚到了。

他有一位神秘的師父,只在夜裏出現,且黑衣蒙面,只教了他一年便未再出現過。

如今細想,其實有跡可循。

在他被她救起後沒幾日,一個神秘人便出現在冷宮,教他武功卻不讓他叫師父。

原來他師父竟然是謝将軍。

瑤華的父親是他的師父!

那一年之後,謝将軍率軍鎮守邊關,一去便是三年。

玉子言震驚的無以複加,激動、欣喜,他情不自禁握住謝瑤華的手。

“瑤華,是你對不對?”

謝瑤華朝前方看了一眼,将手掙開,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用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與他說了一句話。

“是非之地耳目衆多,回去再說。”

玉子言心中歡喜,面上收斂了喜色,做一個稱職的侍從,扶着主子往裏走。

回到席上,謝瑤華的位置在穆晉旁邊,她坐下,穆晉便将頭偏向她,關切道,“身子可還撐得住?”

他先問她能否撐得住,并不是先問姜弈與她說了些什麽,這讓謝瑤華心中一暖,回以一笑,“我無礙,五哥不必擔心。”

穆晉安下心,瞥了眼她身後的醜侍從,頓時玩心大起,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保不準不久後你便要與我拜堂成親,屆時你若還稱我一聲五哥極為不妥,不若此時便改了稱呼,你覺得如何?”

五公子所言讓玉子言心中的歡喜消失殆盡,面具後的雙眼死死盯着不知死活的五公子。

身後陰風陣陣,五公子應景地打了個寒顫。

謝瑤華斜眼看他,道,“不知五公子想讓我如何稱呼你?”

那廂青葉也一記刀眼射來,五公子又是一顫,讪笑道,“為兄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先前的稱呼極好,不改了,不改了。”

五公子有着極強的求生欲。

待青葉輕哼一聲撇開臉後,五公子挪了挪,緊挨着謝瑤華坐着,低聲與她耳語。

“小七,為兄與你商量個事呗。”

謝瑤華端起茶杯輕嗅了一下,皺了皺眉,而後便将茶杯放下了。

“說。”

五公子嘻嘻笑道,“莫要如此冷淡嘛,為兄要與你說的可是一件大喜事。”

謝瑤華連斜眼也不給他了,他所說的好事,她已猜到了。

不等他說出來,她便一口否決。

“關于青葉,你還是死心的好。”

“……”

五公子仍不死心,繼續軟磨硬泡。

“你為何如此冷漠無情,竟作出棒打鴛鴦這種事,活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你摸着良心也會痛的。”

謝瑤華不為所動,把玩着方才那杯茶,卻未飲一口。

她油鹽不進的樣子,穆晉急了,奪過她手中的茶杯,仰頭一口飲了。

“這茶有……”

他動作太快,謝瑤華來不及制止,聽他‘咕咚咕咚’将茶水給吞入腹中。

穆晉喝完,還将茶杯翻轉給她看,豪氣地道了句,“我以茶代酒敬你,無論如何你得答應我,成全我與青葉。”

瞧他如此執着,謝瑤華嘆氣,“青葉雖是我的侍婢,但與我情同姐妹,她的終身大事該當由她自己做主。”

“真的?”穆晉大喜過望。

謝瑤華點了點頭,而後擡手輕敲他手中的茶杯,道,“若是方才你未飲下這杯茶,興許有機會向青葉表明心跡,但眼下多半是不能了。”

穆晉愣住,“為何?”

他仔細打量手中的杯子,只是普通的瓷杯而已,并無甚特別。

謝瑤華嘆了一口氣,并未解釋。

忽然反應過來的穆晉頓時白了臉,猛地站起身,高聲嚷道,“這茶水裏有毒!”

引靈臺上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穆晉身上,而後又聽到他嚷了一聲。

“茶水有毒!”

話音落下,穆晉兩眼一翻,直挺挺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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