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乖

就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盛夜行一腳踹到寝室的另一根空凳子上。

凳子落地發出一聲巨響,桌上所有書都被盛夜行掃到了地面。

“你……”路見星哽住說不出話。

片刻過後,他直接放棄了讓自己說話這個選項,轉身反手把門關上,并且鎖了。

緊接着,他背靠在門後,眼睜睜地看盛夜行把寝室裏一直養着的一盆小草摔進了全封閉陽臺,泥土飛濺到牆壁上,紅陶花盆的碎片也碎了滿地。

看路見星不要命地往前跨一步,盛夜行眼神變了。

他稍微有了點兒神智,用後背緊靠着牆壁,指甲摳進掌心肉裏,呼吸越來越快:“你別過來。”

路見星聽話,真的沒再繼續往前走。

盛夜行又指揮他:“拿手機給季川打電話。我要去禁閉室。”

他感覺頭痛欲裂,眼前所有事物在他的意識裏都是新奇的,他從來沒有精力如此充沛過,脊梁骨那一塊兒像被烙鐵瘋狂燃燒,如獸鉗卡住脖頸,以痛覺逼迫着他在屋內四處逃竄。

路見星咀嚼着那兩個字:“禁閉。”

“藥……”

盛夜行喘着氣,鬓間滴墜的汗鑽入胸前,“桌子上有藥,給我。”

路見星把藥一拿到手,盛夜行又說:“扔給我。”

對口令接收較慢,路見星遲了幾分鐘沒動作。

盛夜行着急,轉過身面對着牆壁,每個拳頭都往牆上招呼,一雙手的用力處砸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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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發病通常是急驟起病,時間短,基本都能恢複到原先的正常狀态,但是這次的感覺太不同了,像壓抑了非常之久……

而且在一般情況下,他是意識不到自己正處于發病期的。

他不敢過去。

一靠得近了,他無法保證路見星不會受傷。

等路見星把藥扔給自己後,盛夜行又看路見星拿了紙巾大膽子靠過來,抓住自己的手怎麽都掙脫不開。

路見星完全未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

在某些時候,他理解不了雙向的攻擊性是怎樣的,甚至無法解讀自己“為什麽被攻擊”,只知道盛夜行在生病。

“……”

好一會兒,他才把盛夜行和躁狂症聯系起來。

再過了會兒,他也把廁所白牆壁上那些早就存在的血色手印和盛夜行現在聯系在了一起。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忽然變得好生氣。

又好不能明白。

學着盛夜行的樣子,路見星的手伸到身後四處摸索,在接觸到李定西一直立在床邊防身的臺球杆後,握住杆身,抓起來就舉過了頭頂——

盛夜行一拳頭砸向冰冷堅硬的上下床支架,磕得手背上皮都破了。

看見盛夜行手上的傷,路見星第一反應就是:床。

下一秒,他的臺球杆猛地揮向空中。

盛夜行根本躲閃不及,劇烈的“內心膨脹”感和興奮讓他也不屑于躲。他正挺了身子要去抓住這一杆,沒想到路見星手肘一轉彎,臺球杆直接撞擊上了床杆。

“咣!”一聲巨響過後,路見星丢掉臺球杆。

盛夜行搶先一步抓起臺球杆,将這長條狀的武器直接甩上床,再抓住路見星的手腕子,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力度。

他的思路又繞回原點:“路見星,我問你,你怕我麽?”

“……”

路見星有點理解不了他的舉動,掙紮着要甩開盛夜行的手,“放開……”

“你怕我嗎?為什麽你不怕我?所有人都怕我,為什麽你不怕我?”

一進入狀态的盛夜行難掩躁動,手中力道已掐得路見星手腕有了明顯的紅痕。

“你拿藥幹什麽,想要我吃藥?為什麽吃藥?”

盛夜行說完,又急躁地甩開他,“你們全部他媽的都只會讓我吃藥!”

不是你讓我拿藥的嗎?

路見星瞪着眼看他。

下一句幾乎是被盛夜行嘶吼着問出來的——“你說話!”

“不怕……”

路見星劇烈咳嗽起來,眼神絲毫不曾示弱,“沒。”

盛夜行眼神陰鸷:“沒什麽?你說沒什麽?”

路見星拽着藥不放,動動嘴唇:“沒怕過誰。”

完全等不及,盛夜行這會兒病況已經到了極限。

他直接抓過藥,掰兩顆幹吞下肚,渾身的力氣被藥性逐漸抽空,癱軟似的半跪下來,手腳止不住地發抖。

他的手被路見星牽着,頭卻痛得要命,感覺天靈蓋扯着兩邊兒快要裂開了。

“放開……”

盛夜行伸手要去拽開路見星的手,發怒的神情十分可怖,“我他媽讓你放開我!”

路見星也被他扯得跌倒在地,手掌撐着地面坐不起來。

他看到盛夜行在推自己,但全身力量都壓在了自己身上。

盛夜行滿手猩紅的血,把路見星的校服領子抓得活像兇殺現場。

不找老師。

路見星現在滿腦子就這四個字。

不然會關禁閉。

市二的禁閉室他是聽說過的……暗無天日、全是蟲子、沒有水喝,連坐的位置都是硬的。

——這些都是自己在普通學校上學的時候同學告訴他的。

他們說,路見星,你去市二吧,那兒禁閉室有意思得很,特別适合你待。

誰都打擾不了你,你也沒武器可以拎。

路見星打了個寒顫。

吃了這種新藥的盛夜行渾身癱軟,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摟着路見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緊攥住路見星的校服衣角,使勁把人往門口拽。

他必須得讓路見星先離開這裏。

路見星力氣再小,在這種時候也能對付藥性起來的盛夜行,扒着床杆就是不撒手,臉頰都憋紅了:“盛夜行……”

天知道盛夜行多麽想聽自己的名字從路見星嘴裏講出來。

但真正到了講出來的時候,盛夜行意識混沌,壓根兒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盛夜行拼了命地推搡路見星,咬牙道:“你出去!”

“不出去。”路見星又固執起來。

“滾,”盛夜行快要蹲下來抱頭了,“別逼我再對你說這個字第二次……”

“不滾。”

路見星咬字清晰,“我不滾……”

話還沒說完,腳邊“咣”地一聲。

他的腳踹上門口攔着路的一根凳子。

凳子倒地,翹翻了路見星打水的桶,裏邊兒的開水傾湧而出,在桶底挑高的一瞬間,一大半水潑上了在路見星裸露在外的腳踝。

他穿的長睡褲,也跟着被開水浸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路見星一聲悶哼,沒喊疼,只是跪坐下來,手還是死死拽着盛夜行不放。

“疼。”路見星一張臉煞白,牙床發顫。

他的手背弓起來,護在小腿旁邊,連碰都不敢碰。

盛夜行背靠在床邊,大口呼吸着,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抓住路見星另一只沒被開水燙的腳踝,把他睡褲腳挽起來。

路見星的小腿紅得像被烤過。

正在盛夜行愣神的階段,路見星感覺他稍微清醒點兒了,一把抱住盛夜行的頭。

他把盛夜行抱着往門邊的桌腳拖,再靠上去,死死把人鉗制住。

盛夜行聽不清楚路見星嘴裏念叨的話,心中煩悶,使勁掙紮幾下,路見星力氣出奇地大,邊抱他邊咳嗽,斷斷續續地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翻來覆去就這四個字。

盛夜行的臉正埋在路見星的頸窩,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道。

他還在發抖,幾拳頭全砸到地面,路見星就伸手過去包住他的拳頭。

盛夜行最先沒意識到,照樣往地上砸,所幸他吃了藥力氣小,只砸得路見星哼哼幾聲,沒喊疼。

盛夜行感覺砸下去是軟的,發現路見星的手幫他擋着,才努力控制住了沖動沒再繼續。

他想打自己,又被路見星用盡全力地制住手腕。

別發瘋了。

盛夜行腦子裏開始回放夜店dj打碟的場景、自己淩晨在高架橋下飛速飙車的場景、曾在地下拳場戴面具與人肉搏的場景……

速度與力量帶來的快感,瞬間讓他頭腦發脹到快要爆炸。

見盛夜行消停了幾秒,路見星又吃力地說:“沒……事兒了。”

“你讓……”盛夜行粗氣直喘,被藥性刺激得想撞桌角。

路見星使勁禁锢住他,一句“沒事兒了”也講不出來。

只是很笨拙地哄。

小時候自己也沒這麽發洩過,路見星有點兒手足無措,幾乎完全忘了疼。

他們這一戰還正在休息階段,隔壁寝室早就聽到了這邊扔重物的聲音,趕緊動作娴熟地給宿管打了電話,連着樓下保衛室的一塊兒上來抓人。

寝室門被鑰匙打開,張媽首先撲進來,後面跟着唐寒和季川兩位管高二的老師。

路見星沒放開盛夜行,只是叫了聲:“他好了。”

确實,盛夜行已經安靜下來了。

季川是男老師,率先沖進來先把盛夜行按住,再拿軟繩把他手捆了。

唐寒确認過盛夜行除了手傷就沒別的傷口之後,嘆了口氣,趕緊指揮季川把沒力氣的盛夜行抱起來。

她一扭頭,看路見星正在扯外套遮腿傷,驚呼一聲:“張媽!”

“哎喲,我的天,紅成這樣,燙傷了吧?”張媽也幫着力去扶路見星,催促唐寒,“趕緊,趕緊把小孩兒往校醫院送,留疤了就不好了!”

“我……”路見星确實被燙得站不起來。

見他的眼睛還是往盛夜行身上瞟,張媽不得不說:“夜行這樣兒我們都知道!但我們都以為穩定下來了……結果,哎!你還知道關心人呢!看看自己腿!”

路見星咬着嘴唇把頭別到一邊兒。

好痛。

張媽又喊:“唐寒!去樓下叫明叔上來扶路見星!”

“我可以。”

路見星扶着床架子,站穩了,又眼睜睜看着季川費勁兒地把盛夜行弄起來,沒說話。

他好想問一句要送盛夜行去哪裏,但他本能地有些難應付這樣的場面。

臨走的時候,唐寒沒忍住抹了把淚。

這樣的場面是她沒想到的。

明明盛夜行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一段時間……大概是最近情緒波動過大,引起了一些不穩定因素的爆發。

兩個人是分兩撥送走的。

季川帶盛夜行去校醫院挂了個外科,把手上的灰和磚粒全挑出來。

盛夜行已經清醒,整個人病恹恹的,雙手被包成了白粽子,坐在木凳上一言不發。

現在手上傷口的疼一點都不及心理上的折磨。

他對路見星被潑了一腿開水的樣子只有零碎的片段記憶……

自己最後還被路見星抱在懷裏。

平時的“老子罩着你”全反了過來,變成了“我也能照顧你”。

在脆弱的時候,路見星義無反顧地抱住了自己。

最後,兩個人一起被病痛折磨得遍體鱗傷。

“自己發病了知道嗎?”

現在是淩晨一點,校醫室沒什麽人,季川摸了根煙給盛夜行,沒點燃。

盛夜行把煙叼在嘴角,點了點頭,“知道。”

“我和唐寒商量了很久……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季川說,“但是,我們也沒想到你還會傷人。上一次是多久了?”

“高一進校。”盛夜行苦笑,“還打了鎮定劑。”

季川拍拍他的肩頭,“對。這次要不是路見星安撫你,你小子還得挨一針。”

盛夜行現在都記得那針頭有多粗。

他當年被猛地紮入液體的一瞬間,覺得自己不是人,是一頭畜生。

“他怎麽樣了?”盛夜行問。

季川說:“燙傷,估計還在敷藥。他就在隔壁診室,去看看?”

“不了。”

盛夜行狠狠吸了幾口煙草味,把煙杆子對折起來扔進垃圾桶,“送我去禁閉室吧。”

“真要去?”季川跟着站起來,“等你手好了再去吧。”

“打室友、校外鬥毆,再加上夜不歸宿,夠我關三五天了。”盛夜行聲音啞啞的,喉嚨裏像燒着碳,疼得發緊。

季川擺擺手,“手好了再去。”

盛夜行開始倔:“立即執行。”

“為什麽非要現在?”季川又試圖琢磨這小子的意思,“覺得沒臉見路見星了?”

“……”

盛夜行沉默一會兒,像不願意承認似的,點了點頭。

“你倆啊……哎。”

季川嘆一聲,開始唠叨:“我侄兒比你小幾歲,打了架總是認為自己牛逼,別人全錯,根本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他能學學你多好。”

“我們沒打架。”盛夜行動了動喉結,“是我欺負他。”

“我以為你倆是幹架了,”季川驚訝了,“你都潑他開水了,他沒開你瓢?”

“沒,”盛夜行垂眼,“壓根兒沒反抗。”

季川不信,盛夜行扯了扯嘴角:“季老師,我吃了藥沒什麽力氣,你覺得路見星要是一凳子下來,我還能坐這兒跟你講話?”

“也對,”季川摸了摸他後腦勺,“你騎摩托那個頭盔最好随身帶着,扛砸。”

盛夜行扶着桌子站了會兒。

半晌,他也不知道是對季川還是對着自己,說了句:“他其實很乖。”

“嗯?”季川轉頭給他收拾跌打損傷藥去了,沒聽清,“你說什麽?”

“……”

盛夜行沉默片刻,“沒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路見星(內心os):我也覺得我挺乖。

盛夜行:那你打人幹嘛。

路見星:你不也打人嗎。

盛夜行(內心os):完蛋,小自閉學會反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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