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2)
,放下安胎藥,也拿了一個酸石榴,坐下來剝着吃。
元曜苦着臉問道:“白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白姬迷茫地道:“不知道。”
元曜苦着臉問道:“那該怎麽辦?”
白姬迷茫地道:“如今之計,我們也只好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了。”
元曜苦着臉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也只好如此了。”
“不知道,會生出什麽東西。”這一句話,白姬說得缥缈如風,只有她自己能夠聽見。
晚飯時,破天荒的,除了清蒸鲈魚之外,離奴居然炖了人參烏雞湯,給大家補身子。雖然離奴炖雞湯的手藝不如做魚,雞湯十分難喝,但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元曜還是強迫自己喝了兩碗。
因為有孕在身要早睡,白姬、元曜、離奴三人也不再喝酒賞月了,他們一起站在後院裏仰頭幹了一大碗安胎藥,各自去睡了。
又過了兩天,白姬、元曜、離奴三個人肚子漸漸地大了起來,看起來像懷胎五個月了。
《鬼孩兒》----中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
元曜在安福堂抓了幾副安胎藥,走在回缥缈閣的路上。他穿着寬大的衣袍,還戴了一個幕離(1)遮住臉和全身,以免被路人發現他有孕在身,引來恥笑。
這幾日思前想後,元曜怎麽想也覺得不正常,他認為白姬、他、離奴有喜肯定是妖怪作祟。可是,白姬、離奴本來就是妖怪,怎麽也會被妖怪作祟呢?現在,他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怎麽辦,只好聽天由命。
路過西市,元曜又買了六斤酸葡萄,因為有三個有喜的人,缥缈閣裏的酸果消耗得特別快。
元曜一邊走,一邊在心中苦惱。以後到了臨盆時,免不了要請穩婆,他生的是人,離奴生的是貓,都還好說,白姬生一個蛋,這可怎麽糊弄過去,不被人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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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走到巷口時,看見韋彥的馬車停在大槐樹下,車夫正在悠閑地納涼。因為元曜戴着幂離,車夫一時間也沒認出他來。
丹陽來缥缈閣淘寶了?元曜垂低了頭,不好意思跟車夫打招呼,走進了巷子。
走到缥缈閣門口,元曜躊蹴了半晌,不敢進去。如果被韋彥知道他身懷六甲,韋彥肯定笑掉大牙,又會拿他取笑,他就沒臉做人了。
元曜在缥缈閣門口站了半天,最後決定不進去,轉身要走。誰知,他還沒邁步,離奴發現了他,大聲罵道:“死書呆子!回來了又不進來,又想去哪兒偷懶?”
“噓!”元曜趕緊進去,拉住離奴,道:“離奴老弟,你小聲一點兒!”
離奴扯着嗓子喊道:“為什麽要小聲?”
元曜捂着離奴的嘴,道:“丹陽應該在吧?小生現在這副有孕在身的樣子,不想見他,怕被他譏笑。”
離奴道:“有什麽關系?!韋公子也有喜了呀!大家都有喜了,有什麽不好相見的?”
元曜張大了嘴巴。
放下了東西,取下了幂離之後,元曜奔向了裏間。
裏間中,蜻蜓點荷屏風旁,白姬和韋彥相對坐着,白姬一邊吃着酸石榴,一邊聽韋彥說話。韋彥一邊哭泣,一邊抹淚,南風跪坐在旁邊勸慰。
韋彥哭道:“自從被光德坊的張大夫診斷出有喜,我就住在客棧,不敢回家。現在肚子越來越大,恐怕瞞不住客棧裏的人,實在是苦惱萬分。白姬,你快替我想個辦法,這樣下去實在沒臉見人。”
白姬道:“韋公子,不是我不幫你,我也沒有辦法。你看,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有喜了。”
韋彥道:“你是女子,有喜也正常,跟軒之成個親就能掩人耳目了。我是男子,有喜會被大家說閑話和嘲笑。”
白姬指着悶頭走進來的小書生,道:“唉,別提軒之了,他也有喜啦。”
韋彥回頭一看,見元曜拉長了苦瓜臉走進來,小腹隐隐凸起,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元曜在青玉案邊坐下,望着同樣小腹隐隐凸起的韋彥,心中有苦說不出。
白姬道:“不止軒之,離奴也有喜了。”
韋彥停止了哭泣,奇道:“居然不是我一個人!難道如今流行男人生子?!”
元曜心中發苦,答不上話。
白姬低頭在沉思什麽,沒有說話。
韋彥道:“如今我這副模樣,實在不敢繼續待在客棧,惹人閑話,更不敢回家,惹父親大人發怒。白姬,你收留我一段時間吧,等生下孩子,我就離開。反正你們都要生孩子,也不多我一個人,就捎上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白姬懶洋洋地道:“本來缥缈閣只賣寶物,不提供食宿,但看在韋公子是熟客,我就破例一次。一天十兩銀子,是最低的價錢了。”
韋彥嚎道:“一天十兩銀子,你怎麽不去搶?!”
白姬笑道:“我這不是正在趁火打劫嗎?咳咳,韋公子說笑了,我是良民,不是劫匪。一天十兩銀子,已經很便宜了,還得包您的夥食呢,有喜的人吃得多,夥食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韋彥恨得牙癢,但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只能挨白姬宰。
韋彥道:“好吧,十兩銀子就十兩銀子!南風,你去客棧把我的衣物拿來。”
白姬笑道:“南風公子不能住下來,只能韋公子您一個人。”
南風憂心地道:“我家公子有孕在身,行動不便,我不在他身邊,誰伺候他?”
白姬笑道:“按規矩,缥缈閣不能留生人,留下韋公子,已經是破例了。
南風還要再言,韋彥已經不耐煩地擺手道:“南風,你把我的衣物拿來之後就回府去,父親問起我,你就說我在缥缈閣跟軒之研習四書五經,長進學問,暫時不回家住了。”
“是,公子。”南風領命去了。
南風走了,白姬、元曜、韋彥圍坐在青玉案邊,默默無言地狂吃酸葡萄,以發洩心中的驚憂與郁悶。
時光靜好,轉眼又過了三天,白姬、元曜、離奴、韋彥四個人的肚子已經像懷孕八個月那麽大了,生活上有諸多不便,也只能應付着過。
這一天早上,吃過早飯之後,四個人照例并排站在後院,幹了一碗難喝到死的安胎藥。離奴換上一身女裝,梳了一個堕馬髻,挺着大肚子去集市買菜。——最近,離奴外出幹脆作女人打扮,避免路人圍觀譏笑。
韋彥挺着大肚子坐在後院生爐子,準備熬四個人中午喝的安胎藥,他反正也沒事可做,以此打發時間。
白姬挺着大肚子坐在青玉案邊撥算盤,清算最近的賬目。
元曜挺着大肚子坐在大廳的櫃臺後面,一邊看店,一邊讀《論語》。
元曜心中驚疑煩惱,根本讀不進去《論語》,他覺得他将要産子的事情十分怪誕,有違聖人的教誨。
元曜正在苦悶,突然有一道紅影踏進了缥缈閣。元曜低頭一看,是一只怯生生的小紅狐貍。小紅狐貍的臉上挂了一道面紗,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眼神有些羞澀。
小紅狐貍走到元曜面前,并爪坐好,道:“元公子好。”
元曜有孕在身,不方便起來招呼,坐着笑道:“十三郎來缥缈閣玩嗎?”
小紅狐貍伸爪摘掉面紗,苦惱地道:“某不是來玩的。某有苦惱,希望白姬能夠幫忙。”
“怎麽回事?”元曜關切地問道。
小紅狐貍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元公子沒有看出某與平日有什麽不同麽?”
元曜定睛望去,但見小紅狐貍毛色似火,油光水亮,與平日沒有什麽不同。不過,仔細觀望,卻發現它的腹部高高隆起,似身懷六甲。
元曜張大了嘴巴,驚道:“十三郎,你不會也有喜了吧?!”
小紅狐貍瘋狂揉臉,道:“大夫是這麽說的。這件事情太荒誕,某不敢驚動父親,已經躲出翠華山好幾天了。怕遇見熟人,被說三道四,某出行時也只好以面紗遮臉,苦不堪言。”
元曜安慰小狐貍,道:“十三郎不用擔心,大家同命相連,都這麽過日子,苦不堪言。”
“元公子什麽意思?”小狐貍不明白元曜的話。
元曜道:“白姬、小生、離奴、丹陽都有喜了,大家都在缥缈閣待産呢。”
小狐貍驚得跳了起來,道:“原來不是某不正常麽?原來男子是可以生孩子的麽?!”
元曜苦惱且迷惑,道:“小生也不知道,反正自從進了缥缈閣,就沒有正常的事情發生。”
于是,缥缈閣又添了一只懷孕待産的小狐貍。因為十三郎實在沒有地方可去,白姬收留了它,反正也只是添一個碗一雙筷子的事情。
元曜倒是有些擔心,離奴一向與胡十三郎水火不容,待會兒它回來,得知胡十三郎留下來住,一定會很生氣。兩人說不定還要打起來,大家都是有孕之身,只怕會動了胎氣。
然而,離奴回來,帶着一臉驚懼,看見胡十三郎,也來不及和它生氣。它徑自跑到白姬面前,報告道:“主人!不好了!”
“發生了什麽事?”白姬心平氣和地問道。
離奴大聲道:“離奴聽說鬼王回來了!它還活着呢!”
白姬笑道:“鬼王沒那麽容易死。”
離奴憂心忡忡地道:“之前,主人您把鬼王打下懸崖,他肯定懷恨在心,會來缥缈閣報仇雪恨。現在主人您身懷六甲,離奴也大着肚子,恐怕打不過他和惡鬼們,這可如何是好?”
白姬聞言,也開始憂心:“鬼王狡詐,如果得知我們現在的情況,必定會挑我們生子之時動手,到時候我們毫無抵抗之力,必定全都被他打死。”
離奴着急地道:“這可怎麽辦呢?以鬼王的性格,到時候缥缈閣肯定被他滅門!啊啊!主人,離奴完全不想死啊!”
白姬問元曜,道:“軒之,依你之見,該怎麽辦?”
元曜苦着臉道:“這是你們非人之間的恩怨,小生怎麽知道怎麽辦?”
離奴眼睛一轉,有了主意,道:“主人,依離奴之見,先下手為強,趁着現在我們還能動,還能打,先去餓鬼道把鬼王收拾了,以絕後患。”
元曜苦着臉道:“離奴老弟,你确定你們現在這副模樣還能跟鬼王鬥法嗎?萬一動了胎氣,可是一屍兩命,不是鬧着玩兒的。”
白姬道:“軒之言之有理,不能貿然行事,我現在也沒有把握能幹掉鬼王。”
離奴失望,道:“那我們只能坐以待斃了。”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先不要輕舉妄動,以不變應萬變。”
夕陽西下,燈火闌珊。
缥缈閣中,白姬、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挺着大肚子坐在後院吃晚飯。
離奴因為憂心鬼王來滅門,也沒有心情跟胡十三郎打架,破天荒地包容了它住在缥缈閣。胡十三郎吃不慣離奴的魚食,也許是因為有孕之人惺惺相惜,離奴竟也允許胡十三郎使用廚房做了幾道它自己喜歡吃的菜肴。
木案上的菜肴十分豐盛,有離奴做的鲈魚脍、鯉魚臆、乳釀魚,有胡十三郎做的蔥醋雞、八仙盤、湯洛繡丸,主食是禦黃王母飯,飯後的甜點是奶酪澆鮮櫻桃。
白姬沒有什麽胃口,跳過了主食菜肴,直接吃奶酪澆鮮櫻桃。
元曜見了,勸道:“白姬,你不能挑食,多少要吃點主食,才有力氣生孩子。”
白姬道:“軒之自己多吃一些吧。你也有孕在身,不吃飽沒力氣生孩子。”
離奴也沒什麽胃口,它始終提心吊膽,怕鬼王趁虛而入,跑來滅門。
胡十三郎和韋彥吃得很歡快,尤其是韋彥,自從住進缥缈閣,他明顯長胖了。
五個人正在吃晚飯,突然有客來訪,來客是一只玳瑁色的貓,正是離奴的妹妹玳瑁。玳瑁見缥缈閣的大廳、裏間都沒人,徑自來到了後院。
玳瑁心事重重地來到後院,它看見缥缈閣一衆人圍着木案吃晚飯,一個一個都挺着大肚子,明顯是身懷六甲的樣子,頓時吓得毛都豎起來了。
“白姬,笨蛋哥哥,你們在搞什麽鬼?!”玳瑁驚恐地道。
玳瑁是鬼王最得力下屬,它的身份在惡鬼道的百鬼之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大家都懼怕它。而此刻,玳瑁看見缥缈閣裏一衆妖人挺着大肚子的詭異情形,真的吓到了。
白姬看見玳瑁,笑道:“真是稀客,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我們正在吃晚飯,玳瑁你也來吃點。離奴,去添一副碗筷。”
離奴看見玳瑁,一掃心頭的陰霾,高興地道:“早知道你要來,我就多做幾個菜了。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拿碗筷。”
玳瑁矜持的坐下,制止道:“不必麻煩了,我吃過了。我來缥缈閣有正事。”
離奴笑得像哭,道:“不會是鬼王今晚要來滅門,讓你先來打探敵情吧?玳瑁,我可是你親哥哥,現在如你所見,懷着你外甥,你可不能六親不認,趕盡殺絕。”
玳瑁冷汗如雨,它望了一眼身懷六甲的衆人,道:“我是背着鬼王偷偷來的,沒想到,你們也成了這樣。”
白姬眼睛一亮:“也?”
玳瑁咬了咬牙,才小聲地道:“鬼王也有喜了。”
白姬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玳瑁道:“白姬,鬼王去南山赴山神壽宴,跟你打了起來,以致南山坍塌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白姬點點頭。
玳瑁繼續道:“那你可知道山神有多憤怒?”
白姬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自己的山被毀,肯定會很憤怒,因為身懷六甲,我還沒有去向山神道歉,所以他究竟憤怒成什麽樣子,我還不太清楚。”
玳瑁道:“你清不清楚不重要,反正你也跟鬼王一樣被山神報複了。只是可憐了我這笨蛋哥哥,也跟着你受連累。”
白姬不解地道:“山神什麽時候來報複我了?”
玳瑁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不是有喜了嗎?,肯定跟鬼王一樣,也是吃了山神的鬼胎果。”
那一晚,鬼王被白姬打下懸崖,半死不活地被壓在坍塌的巨石下,鬼王正閉目養神積蓄力氣準備破山而出時,憤怒的山神看見了,他逼鬼王吃了一個紫紅色的野果,才放他離開南山。
鬼王吃了鬼胎果之後,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他化為人形去光德坊看診,被行醫多年的張大夫診斷出有喜了。鬼王十分慚愧,怕被千妖百鬼說閑話,每日躲在福地不見人,一天一天地頹廢下去。
玳瑁十分着急,它一向傾慕鬼王,不希望他頹廢下去,雖然萬分不情願,它也悄悄地來到缥缈閣,找白姬求助。然而,它一來缥缈閣就看到了這種詭異的場景,不由得有些失望。白姬自己都成了這副模樣,還能幫助鬼王嗎?
白姬恍然大悟,拍額道:“我就說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有喜了,原來是吃了鬼胎果!可是,我不記得有吃過那種東西呀。”
元曜突然想起了什麽,大聲道:“小生明白了!原來那位送野果的老翁是山神!”
白姬記不起來,道:“怎麽回事?”
元曜道:“就是你跟鬼王打架,毀掉南山的第二天。有一個老翁送了五個野果來缥缈閣,小生問他,他也不說他是誰,留下野果就走了。小生吃了一個,丹陽吃了一個,離奴老弟和十三郎也吃了一個,白姬你自己也拿一個吃了。那野果是紫紅色的,甜美多汁,你們忘了嗎?”
離奴、胡十三郎、韋彥都想起來了。
“啊!那個野果是鬼胎果?!”
“天啦!某居然吃了鬼胎果!”
“原來,吃野果也能懷孕!”
白姬也想起來了,道:“當時只顧着說話,沒注意吃的是什麽,還以為是軒之買回來的西域水果呢!”
玳瑁道:“你們吃了鬼胎果,所以懷了鬼胎!”
白姬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道:“如果是鬼胎果,那就糟糕了!噩夢才剛剛開始!”
元曜驚道:“什麽意思?”
離奴道:“懷了鬼胎,生下來不就完事了嗎?”
韋彥道:“生孩子雖然是噩夢,但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
小狐貍瘋狂揉臉。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有所不知,鬼胎是生不下來的,得一直受苦。吃下鬼胎果之後,無論男女,無論人與非人,都會像懷孕一樣,體內開始孕育鬼胎。這個鬼胎,是你心中的惡念。鬼胎成長的速度一天如同一個月,十天後鬼胎就成熟了,噩夢也就開始了。”
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一起驚恐地問道:“什麽噩夢?”
白姬欲言又止,最後終于開口道:“鬼胎成熟之後,會一直住在我們的身體裏,吸收我們的惡念。如果我們産生惡念,或者做壞事,鬼胎就會在我們身體裏長大,我們會疼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只有産生善念,才能平靜下來。鬼胎果是神仙渡凡人時最嚴厲的法器與最殘酷的考驗,可以讓一個壞人徹底脫胎換骨,變成一個好人。山神居然用這個東西來對付我和鬼王,可見它有多憤怒。我真不該一時大意,吃了鬼胎果,看來只能改邪歸正,做一個好人了。”
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聞言,不以為然。
元曜道:“只要不做壞事,就不會痛苦了。”
離奴道:“離奴一向是好人,不怕鬼胎。”
韋彥道:“我不做壞事了,也就沒事了。”
胡十三郎揉臉,道:“既然大家都不害怕,某也不害怕!”
還是玳瑁旁觀者清,問道:“白姬,你有沒有辦法恢複如常?”
白姬苦惱地道:“要恢複如常,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靠自己,一個是去求山神,找山神幫忙。”
玳瑁問道:“什麽意思?”
白姬一邊吃着奶酪澆鮮櫻桃,一邊愁道:“據說鬼胎成熟之後,宿主如果十天之內不産生惡念,也不做壞事,鬼胎吸收不了‘惡’滋養自己,就會枯竭而亡。到時候,鬼胎自然消失,人也會恢複如常。但這也只是據說而已,因為從來沒有人做到過,因為世間沒有人一點惡念也沒有。另一個方法就是借助外力去求山神了,山神是神仙,終歸有辦法解決。”
玳瑁不死心地問道:“缥缈閣內沒有什麽寶物可以讓鬼胎消失嗎?”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沒有。”
鬼王高傲自大,一定不會低頭去求山神,只怕要受許多苦了。玳瑁非常煩惱,無心再待在缥缈閣,告辭離開了。
玳瑁走後,白姬突然一反常态,開始大吃大喝了。
元曜不解地問道:“白姬,你怎麽突然有胃口了?”
白姬一邊啃雞腿,一邊道:“掐指算來,吃下鬼胎果也八天了,還有兩天鬼胎就成熟了,鬼胎一成熟,我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最後兩天的好日子,大家不吃喝玩樂還等什麽呢?”
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聞言,吃得更歡快了。
樹蔭滿地,流莺一聲。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了五天。
十月懷胎,白姬、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早已過了臨盆期,卻還挺着圓滾滾的大肚子。
元曜一開始還沒有将白姬的話放在心上,這兩天才深有所悟。從前天開始,他便覺得腹中似乎有一個活物,會随着他的心念而動。如果他心無雜念,倒也還好,一旦心有惡念,尤其是離奴使喚他做事,他心中開始腹诽離奴時,便會瞬間腹痛如刀絞。——當然,每當此刻,離奴自己早已先疼得滿地打滾了,并且鬼胎又大了一圈。
白姬的日子也不好過。每當有客人來買東西時,因為宰客成習慣,控制不了壞念頭,她就會肚子疼得做不下去生意,只能元曜來幫忙,價錢公道地把貨物給賣出去。元曜勸白姬少打壞主意,以保身心健康,白姬聽了,也沒什麽用,鬼胎一天一天更大了。
離奴更不好過。以前,缥缈閣只有元曜,它只要找元曜的茬兒就行,現在多了死對頭胡十三郎,它時不時還得去找胡十三郎的茬兒。它滿腦子壞心思,滿肚子壞水,每天疼得死去活來,也改不過來。不到兩天,離奴的鬼胎已經比它自己都大了。
韋彥倒是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每天在缥缈閣吃吃喝喝,悠閑度日。可是,詭異的是,他沒做壞事,沒說壞話,每天也不時地肚子疼,疼得他直不起腰來,腹中的鬼胎一日大過一日。
元曜十分不解,跑去問白姬為什麽韋彥沒做壞事,肚子也疼。
白姬道:“鬼胎論跡,也論心。韋公子一肚子壞水,肯定日子難熬,軒之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為好。”
元曜和胡十三郎的日子要好過許多,除了跟離奴鬥氣時,兩人的鬼胎會疼一下,其它的時候倒也還好。離奴跟胡十三郎鬥氣的時候比跟元曜鬥氣的時候多,所以胡十三郎的鬼胎也漸漸地大了起來。
因為五個人之中元曜過得最輕松,甚至鬼胎竟不知不覺地小了起來,所以缥缈閣中大部分的雜活都由他來幹。見白姬、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每天很難受,行動也不方便,元曜自願承擔各種雜活,沒有怨言。他打從心底希望能減輕衆人的痛苦,因為他們都是他的好朋友。
元曜也勸過白姬去向山神賠禮道歉,請求山神拿走衆人的鬼胎,可是白姬一直拖延,不置可否。元曜只好每天向着南山的方向虔誠祈禱,替白姬向山神道歉,祈求山神原諒。
這一天,元曜照例提着竹籃去集市買菜,最近離奴行動不方便,買菜跑腿之類的事情都由他來做。元曜沒有穿女裝,他的小腹雖然還微微隆起,但已經好了很多,不會引起路人側目。
一路走過去,元曜照例給街邊的乞丐施舍了兩文錢,有老婦人跌倒,他急忙過去攙扶,有旅人迷路,他熱心指路。看見饑餓的流浪貓狗,他也喂了一些手邊正好有的食物,樹上有鳥窩傾倒了,他急忙爬上去扶正,以免嗷嗷待哺的幼鳥跌落摔傷。
不知道為什麽,他平時做這些善事并沒有什麽,如今做這些善事卻讓他的肚子漸漸地小了下去。尤其是每次他的心情因為乞丐和善的笑容,老婦人溫暖的目光,旅人真誠的感謝而感到愉悅時,他的鬼胎就會枯萎,漸漸消失。
元曜買了一些新鮮的胡瓜、青菜、一塊豆腐,又去買了五斤櫻桃畢羅。自從鬼胎成熟之後,缥缈閣就不再吃葷腥了,因為一吃葷腥,他們的肚子就會疼如刀絞,根本不敢下口。元曜猜想,大概殺生也是一種惡,所以為了避免肚子疼,只能吃素。
元曜買完吃食,提着竹籃,走在回缥缈閣的路上。突然,一只玳瑁色的貓攔住了他的去路,正是離奴的妹妹玳瑁。
玳瑁眼神陰郁,臉色也十分不好。它放下嘴裏叼的一包東西,望着元曜,道:“離奴那家夥還好吧?這包山鼠幹是它愛吃的東西,替我拿去送給它。”
元曜答道:“離奴老弟苦不堪言。玳瑁姑娘,與其送山鼠幹,還不如你親自去探望它,它會更高興。”
玳瑁道:“鬼王身體抱恙,餓鬼道的所有事情都壓在我身上,一天到晚瑣事纏身,沒空去缥缈閣。再說,見了面,我們也會吵架,不如不見。”
元曜關心地問道:“鬼王還好嗎?”
玳瑁嘆了一口氣,道:“鬼王的鬼胎已經比它自己還大三倍了,每天過得痛不欲生,鬼王打算以大禮祭拜山神,祈求山神原諒。六畜玉帛都已備齊,只差一篇祭文了。元公子,你文采好,又知道事情原委,不如替鬼王寫一篇道歉祭文吧。事成之後,玳瑁必有重謝。”
對于鬼王的遭遇,元曜感同身受,心生不忍,道:“行。祭文之事小生願意代筆,重謝就不必了,只希望鬼王去祭祀山神時順便也替白姬求個情,缥缈閣裏也有五個身懷鬼胎的人,大家都不容易。”
玳瑁想到了離奴,道:“沒問題。祭文我今晚遣人去取。”
“可以。”元曜同意了。
注釋:(1)幕離:婦女出行時,為了遮蔽臉容,不讓路人窺視而設計的帽子。多用藤席或氈笠做成帽形的骨架,糊裱缯帛,有的為了防雨,再刷以桐油,然後用皂紗全幅綴于帽檐上,使之下垂以障蔽面部或全身。
《鬼孩兒》----下
夏木繁盛,芳草萋萋。
缥缈閣中,白姬挺着大肚子盤腿結跏趺坐坐在裏間入定,只有入定才沒有雜念,不會驚動鬼胎。
韋彥挺着大肚子,趴在回廊裏看《金剛經》,以誦讀經書來減少雜念,以免驚動鬼胎。
離奴挺着大肚子在廚房熬粥,它一邊熬粥,一邊數豆子,以此來減少雜念。
胡十三郎挺着大肚子在打掃庭院,它一邊打掃庭院,一邊唱歌。
元曜不敢驚動衆人,怕打破安寧,驚動衆人的鬼胎。
元曜把菜籃子放入廚房,退到了裏間,他找來筆墨紙硯,開始替鬼王寫獻給南山山神的祭文。
“日明驚天,江河奔淌。南山之南,九州之央。”元曜一邊寫,一邊念道。
白姬見元曜在寫東西,忍不住湊過來看。
“軒之在寫什麽?”
元曜道:“鬼王打算去祭拜山神,玳瑁姑娘托小生寫一篇祭文。”
“鬼王要去祭祀山神了?!”
白姬心念電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突然腹疼如刀絞。一大滴一大滴的汗水湧出白姬的額頭,她捧着肚子哀嚎不已:“哎呦呦——哎呦呦——”
元曜趕緊攙扶白姬,勸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就別打鬼主意了,保住性命要緊!”
白姬忍着劇痛道:“軒之雖然言之有理,可是我不能讓鬼王比我先恢複。他如果比我先恢複,缥缈閣就保不住了!哎呦呦——疼死我了——”
元曜勸道:“那你也不能打壞主意!依小生之見,去向山神道歉吧。”
白姬痛呼道:“哎呦呦——容我再想一想——”
一個下午過去了,白姬依舊盤腿結跏趺坐入定,但卻不知道在想什麽,三番五次地肚子疼,疼得她呼痛不已。
元曜見了,十分心疼,但也只能苦勸白姬不要再打鬼主意。
元曜的祭文很快就寫好了。他在祭文的結尾特意為白姬寫了幾句:“有彼龍女,誠心悔傷。三日伏拜,篤思哀腸。望惟山神,寬宏大量。死生為閡,恕其魯莽。登高祭祀,天地酹觞。敬畏拜告,伏惟尚飨!”
傍晚吃飯時,離奴聽說鬼王要去祭祀山神了,吓得沒有胃口了。它唉聲嘆氣地擔心鬼王恢複之後,會趁虛而入,殺來缥缈閣滅門。因為想得太多,小黑貓的鬼胎又變大了,疼得它跑去草叢中滾來滾去。
晚上,玳瑁派了鬼王的使者魇來取祭文。
魇是一只烏鴉。
元曜把祭文交給了烏鴉。
烏鴉道謝之後,銜着祭文飛走了。
離奴見了,忍着肚子疼,把小書生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死書呆子!反了你了!居然為鬼王寫祭文?你不知道鬼王是缥缈閣最大的敵人嗎?!”
小書生道:“為什麽不能為鬼王寫祭文?将心比心,大家感同身受,鬼王身懷鬼胎也怪可憐的。這件事說到底,白姬也有過錯,小生也在祭文中替白姬向山神道歉了。”
“喵喵喵——”小黑貓肚子疼得滿地打滾,連罵小書生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一晚,鬼王去南山祭祀山神了。一整個晚上,南山的方向陰雲蔽天,妖氣蓋月,直到第二天破曉,鬼王的陣仗才散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七天。
這七天裏,除了元曜,缥缈閣裏身懷鬼胎的四人仍舊在艱難地熬日子。元曜的鬼胎奇跡般地好了,他是一幹吃下鬼胎果的人中唯一一個恢複原狀的人,因為他沒有惡念,所以鬼胎無法存活,就消失了。
白姬見了,感慨不已。
“軒之,你真是一個特別的人。除了你,這世間還從未有過吃下鬼胎果之後自行複原的人。”
離奴跳進元曜懷裏,哭道:“書呆子,快把複原的秘訣告訴爺吧,爺疼得受不了了!”
韋彥痛苦地道:“軒之,你替我複原,我就替你贖身,說到做到,絕不虛言!”
胡十三郎揉臉道:“元公子真了不起!好羨慕元公子!”
元曜道:“哪裏哪裏,小生只是沒有雜念,想得少而已。你們也少思少慮,鬼胎自然就沒了。”
因為元曜康複了,所以缥缈閣裏所有的活兒全都壓在了他肩上。小書生毫無怨言,每天勤勞地幹活兒,替大家分憂。
鬼王雖然擺出大陣仗祭祀了南山山神,可是似乎沒有什麽用。聽說山神沒有原諒鬼王,鬼王還是身懷鬼胎,苦不堪言。
白姬、離奴聽說了這件事,放心了許多。
因為鬼胎發作實在太痛苦,白姬變得溫柔善良了許多,也不虛價宰客了,也不随意使喚捉弄元曜了,每天安安靜靜,本本分分。
離奴也變得和氣可親了起來,它不再跟元曜吵架,也不再跟小狐貍打架,連說話都變得輕言細語了。
韋彥也是每天老僧入定,過得心如止水。
元曜有時候會覺得鬼胎果其實是一件好東西,如果世人都吃下鬼胎果,那大家就都不會有壞心思,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