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琴房

吃完午餐之後蘇俨有一段休息的時間,原本拿來午睡是最合适的,只是陳家人幾乎都沒有午睡的習慣,就連陳瑾瑜也滿院子地亂跑,完全沒有要睡覺的意思。

“小蘇要不要過來和我老頭子下盤棋?”陳海坤和景文煜下了一早上的棋,棋盤還沒有收。

“那就請老先生多指教了。”蘇俨也沒有推辭,坐在了陳海坤對面。

陪老丈人下了一早上棋的景文煜慘遭嫌棄,輕輕地咳了一聲,拉着自己正盯着蘇俨打量的老婆進了屋。

景夏這會兒也沒有別的事情做,就搬了一張躺椅,拿出前段時間陳飒給她的《驚瀾》劇本,坐在杏花樹下看了起來。她外婆養的大黃狗在她身邊跑來跑去,偶爾還會舔一舔她的腳踝。

落英缤紛,陽光細碎,場景似乎太平和靜谧,景夏覺得自己好像有了一點點睡意。

蘇俨棋下的比景文煜好太多,一局下來,讓陳海坤覺得過瘾極了,這才叫對弈啊,旗鼓相當,奮力厮殺,和景文煜那只能說是在玩兒。

“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再一起下棋。”雖然陳海坤十分想繼續來着,可是他知道蘇俨的工作也累得很,還是應該先讓他去休息,身體比較重要。

蘇俨微笑着收好棋子,溫和有禮,“承蒙您不嫌棄。”

“聽聽睡着了。”陳海坤很喜歡這個後生,原本想同他多說兩句,轉眼卻看到了已經睡着的外孫女,于是放低了說話的聲音。

蘇俨回頭,只見景夏側着身子睡在了躺椅上,手上的劇本沒有握住,已經掉在了地上。她穿着淺藍色的繡花襯衫和牛仔長裙,烏黑的長發如瀑,伴着飄落的杏花,倒是一副絕美的海棠春睡圖。

景夏蜷縮着身子,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沒有安全感。陳海坤走過去,摸了摸她的手,涼的很。現在的小姑娘都這麽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嗎?

他原本想叫她起來,上樓去睡的,可是看到她睡的這樣香,又有些不忍心了。

“你……抱聽聽上去吧。”陳海坤皺了皺眉,對蘇俨說道。

叫蘇俨抱景夏上樓并不是什麽最優的選擇,不過這會兒,倒像是沒有別的選擇了。何況現在都是新世紀了,抱一下也沒什麽問題。

陳海坤的話說的直接,蘇俨也就坦蕩蕩地伸手将景夏抱了起來。她睡得熟,被抱起來也就微微皺了一下眉,緊接着,就在他的臂彎了尋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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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夏有一米六七高,可是蘇俨将她抱在懷裏卻覺得比想象中輕好多。也不知道她平時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他回憶了一下今天中午餐桌上的情形,嗯,吃的還是少了一些。

陳海坤走在蘇俨的前面,帶着他往樓上去。大黃狗原本在景夏的腳邊趴着,見院子裏的人都上去了,也站了起來,跟着往樓上跑。

等蘇俨将景夏抱到床邊的時候,陳海坤已經先他一步将床上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鋪開。蘇俨将景夏放在了床上,很自然地替她脫掉了鞋子,蓋上被子,然後掖好了被角。

“我們出去吧。”陳海坤站在邊上,看着他做完了這一切才出聲說道。

“嗯。”蘇俨拍了拍在床邊跑跑跳跳的大黃狗,正準備往外走,餘光瞥見大開的窗戶,愣了愣,還是走過去将窗子關好。

兩人一狗剛走出景夏的房間,就見從隔壁的房間探出一個小腦袋,緊接着陳瑾瑜就走了出來。

“蘇叔叔。”陳瑾瑜被蘇俨強行矯正了稱呼,可是鑒于他叔叔有點多,就在前面給他加了個姓。小朋友發音還不是特別标準,聽起來倒是有些像“叔叔叔”。

“怎麽了?”蘇俨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溫和地問道。

“我剛剛在房間裏發現好幾個大盒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麽。”陳瑾瑜拉着蘇俨的手,踮着腳尖同他比劃道,“好大的盒子。”

“叔叔你能幫我打開讓我看看裏頭是什麽嗎?”

這個要求讓蘇俨有些為難,他只是一個客人,按理來說,随意動主人家的東西都算是失了禮數。

“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陳海坤倒是不介意,“那個房間也是聽聽的,堆的都是一些她的小玩意,看看不要緊的。”

既然主人家都這麽說了,蘇俨也沒有再推拒的理由,由着陳瑾瑜牽着他往裏走。

陳海坤将這個屋子說的像是景夏的雜物間,其實走進一看就知道其實他說的也不盡然。屋子裏東西很多,但是井然有序。左邊靠牆立着一個博古架,上頭放着不少古玩器物和手工藝品,右邊靠牆放着的則是一個書架,中間只靠窗放了一張書桌,倒是有些空曠。

“就在這兒。”陳瑾瑜牽着蘇俨和陳海坤往左邊的博古架走,只見博古架西側的牆角處,畫缸的內側立着兩個彩色的玻纖大盒子,大約有一米七高。

“這裏頭是什麽呀?”陳瑾瑜看着兩個大人都不說話,擡頭問道。

陳海坤表情有些嚴肅,他看了一眼求知欲爆棚的重孫,輕輕地嘆了口氣,搬開了畫缸。他和蘇俨一起拖出了其中一個盒子,将它平放在了地上。

盒子上有六個扣子,陳海坤一一打開。

盒子裏頭裝的是一把古筝,看起來已經有好些年頭了,沒有裝筝碼,琴弦緊貼在面板上。

“這上頭雕的是兩只鶴呀。”陳瑾瑜只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樂器,覺得新奇極了,伸手摸筝尾的雕花。

“嗯,這個圖像叫雙鶴朝陽。”蘇俨同他解釋道。這是很經典的古筝款式圖案。

“這是你姑姑最早的時候買的一把古筝。”陳海坤像是陷入了回憶,語氣平緩又像是帶着遺憾,“她四歲就開始學古筝,這把筝還是我當初陪着她去上海的廠裏選的。敦煌弦硬,很難撥動,可是她每天都要彈,從來沒有一天落下過。”

陳瑾瑜回憶了一下電視上的美人彈古筝的情形,和陳海坤說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姑姑彈呀。”

他的話瞬間讓陳海坤從回憶裏走了出來,他将琴盒的蓋子合上,将扣子一個個扣好,放回原處。

“太爺爺也很久沒有看到你姑姑彈琴了。”陳海坤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在掩飾某種不願意輕易流露出來的情緒,他輕輕地拍了拍陳瑾瑜的頭頂,“你不要和你姑姑說我們來這邊看過琴,你姑姑要是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陳瑾瑜雖然不理解,但還是乖順地點了點頭。他最喜歡姑姑了,不想讓姑姑不高興。

三個人退出了屋子。陳瑾瑜玩夠了,表示要和姑姑一起去睡覺。

“你輕一點,不要吵到你姑姑。”蘇俨蹲下.身子,對陳瑾瑜囑咐道。

“我知道啦。”陳瑾瑜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雕花門,往屋子裏走。

“你也去休息吧,一會兒又要開工了。”陳海坤看着蘇俨,說了一句就背着手走下了樓梯。

“好。”蘇俨答應道。見陳海坤離開了,他才往陳飒的房間走。

陳飒的房間位置剛好和景夏的隔着院子相對。蘇俨站在東廂房內,手搭在門上,看着景夏房間的方向,垂眸思索,陳瑾瑜說全家都最喜歡她,果然不假,她确實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不然位置最好的西廂房,她不會一個人就占了兩間。不過剛才那一間,倒是有些像琴房?

午休的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夠蘇俨打個盹。不過對于有午睡習慣的人而言,有沒有這個打盹的時間,直接關系到整個下午的工作效率。畢竟“中午不睡,下午崩潰”。

蘇俨休息好之後便下了樓,卻在樓梯口聽到了一陣琴聲。

《漁舟唱晚》,很有名的曲子。

這首曲子難度不高,不過演奏者的技巧很好,情感把握也很到位,倒是讓人忍不住想要駐足傾聽。

可是曲子還沒有播完就被掐斷了。

“老頭子,你怎麽又在看這個。”是周默琴的聲音,“以後還是不要再看這個了,聽聽還在呢,要是被她聽到了,她得多難過。”

“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又有點難過罷了。”陳海坤嘆了口氣,“我們聽聽那麽喜歡彈古筝,要是當初沒有出那檔事情,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個演奏家了。”

“行了行了。”周默琴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聽聽現在也很好,雖然做不成演奏家,但還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只要她過得開心,我就別無所求了。”

家裏就這麽一個女孩子,如珠似玉地被寵着養大,他們不需要她去挑什麽家族的重擔,也不需要她多有出息,只要快快樂樂地,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

蘇俨聽到這裏,擡頭看了一眼院子裏的杏花樹,然後擡腿走向前院。

他一邊走,一邊回憶着兩位老人剛剛的對話,景夏彈古筝的樣子,他是見過的,只是現在,回憶像是都已經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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