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一聲尖叫,突而地劃破了黑夜裏的靜谧。

邵其修站在門廊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剛點燃一根煙,就聽見別墅裏傳來尖叫聲,他從容的神色微變,二話不說邁着大步走進去。

別墅客廳內,殷蔚箐整個人從輪椅上摔下來,癱軟在了冰冷的地上。

那聲尖叫也分不清是誰的。

邵其修看到溫酒一臉發白站在原地,而旁邊不遠處,殷蔚箐毫無聲息般倒在哪兒,肚子上被鮮血染紅,還插着一把水果刀。

她此刻腦海一片空白,迎視上邵其修的眼神。

過了許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媽她快死了……”

——

五十分鐘的車程,邵其修和司機兩人合力,将殷蔚箐送到了醫院。

好在今晚路上不堵車,能順利将人推進搶救室,等門重重地關上,護士和穿着白大褂醫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溫酒才察覺過來自己的小腿發軟,踩着雙高跟鞋險些站不穩。

她轉身,貼在冰涼的牆壁前,蒼白的臉表情很茫然。

那一刀很深,也流了很多血。

溫酒在車上也沾了滿身都是,濃烈的腥甜味讓她有些作嘔,忍不住扶着牆,幾度深呼吸,才能壓下反胃的沖動。

邵其修過來,扶住她肩膀:“要不要緊?”

溫酒推開他的手,搖搖頭,然後找了旁邊一處長椅坐下,臉色還是很白。

她需要自己獨處的空間,靜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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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其修見狀,沒有繼續上前打擾。

這場手術耗時進一個小時,搶救室的門緊閉沒有開啓過。

溫酒低着頭,眼睫毛垂着沒有顫一下。

直到身體坐在椅子上,快僵了,她突然有了動作,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泛舊的照片,怎料,手指上未幹的血跡直接沾到了上面。

溫酒瞳孔驟然緊縮了起來,手忙腳亂想要擦幹淨,反而将上面那一行迷糊的字弄的都是血。

喜歡你……

這幾個字就這樣被她抹去,像是不曾存在過般。

溫酒麻木的表情凝固消失,手指緊緊攥着照片邊緣,連喉頭跟着發澀,過了半響,只能僵笑着喃喃自語:“算了。”

那一張帶血的合照,被她擡手,扔進了旁邊垃圾桶。

手術很成功,殷蔚箐腹部的一刀很深,醫生做完搶救已經淩晨了。

溫酒恍然想起邵其修還在,執意要他先回去。

“邵大哥,很晚了你回家吧,我一個人能照顧好我媽。”

她說話時,嘴唇都是發白的。

邵其修不放心她現在的狀态,而溫酒下句話,就直接婉拒了他:“我讓徐卿寒過來了。”

先前沒有去殷蔚箐別墅前,路上有和徐卿寒通過一次電話,那時他公司重要會議要開的很晚,溫酒也就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情況。

直到半個小時前,他開完會了。

溫酒在電話裏很平靜的告訴他醫院的地址,送走邵其修後,她沒有去重護病房看殷蔚箐,而是站在醫院大門口,纖細的身影隐在漆黑夜色下,幾乎快看不清。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徐卿寒驅車趕了過來。

他一身商務深藍色的西裝襯得姿态筆挺,長腿邁步很大,直直地,走上臺階,越發近的時候,便能清晰看見男人英俊的臉龐神色此刻嚴肅一片。

“你媽媽怎麽回事?”

電話裏,溫酒只言片語間沒有解釋什麽。

徐卿寒還以為她也傷了,來到的時候,深暗的眸子先将她全身上上下下都掃視了一遍,直到确定溫酒除了裙子有幾塊血跡外,沒什麽異樣,陰沉的臉色才跟着好轉。

溫酒臉蛋已經沒什麽表情了,麻木着,被他修長的大手握住瘦弱肩膀,也沒有掙紮開。

直到她聲音缥缈的快沒什麽力氣,溢出唇齒間:“徐卿寒,我們真的适合在一起嗎?”

這句話說出來,讓徐卿寒英俊的臉龐神色冷峻幾分,低低盯着她問:“你母親對我有所不滿,你也需要給我時間去讓她改觀是不是?”

溫酒擡起頭,漆黑的眼睛像是哭過一樣,僵笑着說:“她今晚拿着一把水果刀逼我跟你分手,我說我不分,她真的把刀插進自己肚子了。”

“你看——”

她舉起自己的手,給他看清楚:“這些都是我媽身上留下來的血。”

徐卿寒慣來處變不驚的神色,也在這刻有些變化。

而手掌也越發用力握住她肩膀,語調強加上認真口吻說:“溫酒,我會讓她改觀。”

溫酒搖搖頭,被折騰了一晚上,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很疲憊了:“我媽不單單是對你有敵意,她是對所有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都抱有敵意,包括女人。”

話說到這,索性也攤開來了。

“她有精神某些方面的疾病。”

溫酒話頓在這,隔了好幾秒,又說:“對我有着近乎極端的控制欲……你們在她眼裏,都是來跟她奪走我的。”

她連自己母親的病情都跟他說了。

這意味着什麽,不用言明已經很清楚。

“徐卿寒……我不知道她下次,會拿刀捅自己哪裏。”

夜晚無邊的冷寂,徐卿寒視線始終盯着她臉蛋沒有移開分寸,壓抑的聲線溢出喉嚨:“溫酒,我們之間感情只要沒有問題,你提的分手,我不會同意。”

他慣來強勢,為人行事還睚眦必報至極。

對女人從來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說法,會去花心思哄,也只是哄屬于自己的女人。

當初溫酒沒有點頭答應之前,徐卿寒也有不少手段逼迫她對自己臣服。

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把她套入自己懷裏,又怎麽可能輕易放開?

徐卿寒一向不做什麽正人君子,神色此刻變得逐漸冷峻,表面自己對這件事的态度:“你母親有心理疾病,我會給她找國外最好的醫生治,做子女的,應該要孝敬,卻不能把她那些莫名強加給你的壓力當成一種責任。”

他行事果斷,手掌扣住她的肩膀一松,改為握住她手腕,往階梯下走。

“徐卿寒!”

溫酒眼睛微微瞪大,被強拽着走出醫院門口。

徐卿寒沒給她思考的機會,一邊沉着臉色給秘書打電話,一邊把她推到了車上,反鎖了起來。

他安排人過來照顧後殷蔚箐,并且對她說:“溫酒,你有沒有過為什麽她敢在你面前鬧自殺?當着你的面給自己肚子捅刀子?”

車內氣氛一靜。

溫酒縮在椅子,雙手抱膝,一動不動的。

她低着頭,烏黑發絲掩去臉頰的表情。

徐卿寒薄唇吐字無比清晰,強迫她面對事實:“你慣的你自己母親肆無忌憚,給足了她自信,只要鬧一次自殺你就會去分手,這次跟我分,将來也能逼你和任何一個男人分。”

溫酒何嘗不知道。

她微微顫動的眼睫擡起,不由地出神看向車窗外一片燈火闌珊,竟輕笑出聲:“我有時候真的想狠下心,又怕……我媽會被我逼死。”

在別墅裏那聲尖叫,是她叫的。

溫酒沒想到自己言語間嚴厲的後果,是讓殷蔚箐情緒偏激到拿刀子捅自己。

她一整晚都在想,萬一真的沒有搶救過來了該怎麽辦?

這輩子,恐怕都會讓她活在這個陰影之下。

也是這樣,加上那張照片的字被血跡模糊不清了,讓溫酒萌生了退縮的想法。

她擡頭,重新看向徐卿寒:“如果我也自殘,我媽可能會有所收斂,可是我不像成為第二個她……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她啊。”

溫酒哪怕承擔着再大的外界壓力,都克制着自己別做出偏激的事。

當年徐卿寒準備出國那段時間……

她已經受夠了那種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的極端想法了。

——

第二天,等殷蔚箐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徐卿寒親自過來一趟,關上病房的門在裏面與她談了許久。

沒有人知道談話內容是什麽。

而溫酒的身影也沒有出現,連照顧的護士都是徐卿寒讓秘書找的。

因為這件事,原本馮佩媛想登門拜訪跟溫老太太提親的安排也擱淺了下來。

溫酒整個人的狀态不是很好。

昨晚被從醫院強行帶回來後,就開始發燒。

沒有任何預兆,她燒得暈乎乎的,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徐卿寒出門前,吩咐了厲雯過來陪,在這偌大的別墅內,氣氛很安靜,保姆做好了午餐,而溫酒卻沒有一點胃口吃。

她額頭貼着退燒貼,用被子捂着自己,嚴嚴實實的。

厲雯在旁邊說:“溫小姐,你不想吃飯,喝粥可以嗎?”

溫酒擡起眼,裏面血絲很重。

昨晚她躺在這張床上失眠到天亮,就開始發燒了,整個人連氣色都弱幾分,不是故意要折騰誰,是真的沒有什麽胃口。

看到厲雯這樣問,沒力氣的搖搖頭:“你別管我。”

她連話都說不全,厲雯唉聲嘆氣,拿出手機的通話記錄給她看:“是徐總惦記着你……十分鐘就會打一通電話過來,問你的情況。”

溫酒看到,心裏很不是滋味。

“溫小姐,你不吃感冒藥又不願意打針,連熱開水都不喝,這樣下去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厲雯苦心勸道:“就當是讓徐總放心,起碼飯要吃啊。”

溫酒嬌生慣養的,從小就怕苦怕疼,生病感冒了是要她父親溫淵成耽擱下公務,專門一整天在家裏陪着她才肯吃藥。

這個習慣被養成了,直到長大都沒有改過來。

她沒胃口,将沒有血色的臉蛋貼在枕頭上,久久不動。

厲雯本來還以為她怎麽了,直到靠近了些,聽見溫酒在哽咽着說:“我想我爸爸了。”

——

想爸爸了?

厲雯隐約是知道溫酒好像沒有爸爸,只有一個鬧自殺還躺在醫院的母親。

等十分鐘後,徐卿寒的電話準時打來。

厲雯走到主卧門外,醞釀着說辭轉述道:“溫小姐說她想爸爸。”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然後男人低沉的嗓音傳來:“這邊事情處理了,我等會就回來。”

厲雯聽到他這樣說,瞬間松了口氣。

想爸爸了,徐總過來哄其實也一樣。

應該是……

一樣的吧。

徐卿寒口中所謂的等會,等溫酒都悶睡了一個小時了,才回來。

她感覺悶熱的被窩被什麽人掀開,有一絲絲涼意襲來,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視線慢慢地從模糊到清晰,直到她看到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

徐卿寒正坐在床沿,手掌拿着溫毛巾,在給她身體的汗。

“擦幹淨才不會着涼。”他低沉磁性的嗓音此刻很動聽,壓低到幾乎像是貼近她的耳畔說出來的。

溫酒濃密的眼睫毛沒動一下,盯着他看。

從昨晚回來時,兩人其實就沒什麽溝通了。

他那時臉色陰沉的厲害,轉身去書房抽煙,就把她獨自丢在了主卧裏面。

而溫酒心情也是亂的,恍惚着去衛生間想把一身的血洗去,結果等冰冷的水淋在了肌膚上,才反應過來。

今早會突然發燒,跟用冷水沖涼脫不了幹系。

不過溫酒不敢說,怕徐卿寒兇自己。

這會男人溫柔地給她擦身體,她也變得出奇配合。

徐卿寒深谙的眼底沒有半點邪念,用毛巾從她脖子處開始擦,緩緩往下移,一條棉質的米色睡裙被半脫了下來,露出白皙微燙的肌膚。

“厲雯說你不吃藥?”

就在溫酒恍惚的時候,徐卿寒薄唇突然碰了她額頭一下,發現還有點燙。

她瞬間回神,抿着嘴巴不願意吭聲。

徐卿寒一只手臂摟着她腰身,作勢要把人隔着被子抱起來,聲線聽上去還有幾分哄她的意味:“我給你拿來了,水也是溫的,就吃一粒,嗯?”

溫酒并不買賬,把眼睛閉上說:“你讓我捂出幾次汗,燒就退了。”

“身體燙成這樣,靠捂出汗能有用?”

徐卿寒手掌的溫度本來就比女人的體質要高,這會他碰到溫酒的臉頰,都能感覺她的體溫很燙,所以看她不配合吃藥,眉頭也跟着皺着很深。

通常這種情況下,他哄了一半,耐心就要沒了。

而溫酒嘴巴吐出的一句話,卻打得他猝不及防。

“別以為我自己感覺不到,上次沒讓你做措施的時候……”

她故意說到這停頓幾秒,眼睛漆黑黑盯着他神色,繼續說:“你故意都弄裏面去了。”

這跟讓她吃退燒藥有什麽關系?

徐卿寒眉頭更皺起,手掌捏着她肩膀上:“上次的事不歸這一碼,別故意跟我轉移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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