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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課就到這裏了,下課!”龔月朝話音剛落,教室裏就亂了起來。可真是難為這些正是主意最正階段的半大孩子老老實實地坐上一節課聽他絮叨。幾個愛搗蛋的男生朝他鞠了個躬,齊齊地喊了一聲“小朝老師”,便一個推着一個往外走,剛出了教室門,走在最前面的突然停了腳步,後面一連串的就都碰在了一起。最後面的那個混小子是班裏的刺兒頭,朝第一個大喊:“羅旭偉,你他媽停個毛,撞死老子了!”他誇張的揉着自己的額頭。
被喊作羅旭偉的男孩子沒說話,反倒是羅旭偉後面的人嘲笑說:“羅旭偉遇見二班的班花了,你體諒一下。”
“哦……”刺兒頭故意拉長了聲音,正好全班同學都聽見了,一時間爆笑聲充滿了教室。
龔月朝面上帶笑看着他們,感嘆着年輕真好,雖然有時候這些人實在是會氣人,有一次他被氣到下課了他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緩解半天後腦勺都在嗡嗡作響,但真的與他們相處久了,就會就覺得他們實在是天真可愛的。
随江市第五高級中學是當地的一所非重點高中,位于随江市立夏區,龔月朝來到這所高中教書整整五年了。他今年教高一的三個班的語文,基本每天都要上三節課,他即喜歡學校,卻又因為小時候的經歷對于學校有些抵觸,喜歡的點在于學校環境相對閉塞,人際關系也較為單純,雖有勾心鬥角的,與外面相比好得太多。他性子很随和,可真心朋友并不多,心理醫生說他有不太嚴重的交際障礙,他自知是如此,因為他的好友陳煜生就在這段友情中總是處于付出和包容的那個角色。也許是職業關系使然,他會主動對陌生人施與一定的關懷,但對方想要接近他,他卻自覺自動的與他人保持幾分距離,有不了解的人說他清高不好接觸,可與他交往久了的人聽見這樣的話還會幫他辯駁說龔老師特好。他是教研組出了名的好脾氣,任是誰說什麽話都自己消化決不會發牢騷的主兒,一般開玩笑的話,他基本一笑而過,再加上人畜無害的長相,很是讨這個陰盛陽衰的語文教研組的大姐和阿姨們的歡心。
他洗完手,便将卷起來的襯衫袖子放了下來,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粉筆灰,系好袖扣,拿着挂在椅子上的大衣和講臺上的講義,不慌不忙的往辦公室走。路上遇見幾個學生朝他問好,他一一應了,辦公室離教室不遠,他走進去把衣服放在椅子上,喝了口上課前晾的水,溫溫的剛好解渴,幾個女老師在聊最近發生的八卦,龔月朝願意聽學校的老師們掰扯這些,但不參與其中,主要是因為有趣,還是他接觸外界煙火氣的一個渠道,可以打開他孤閉的內心。見他來了,有個熱心的女老師從桌子上的塑料口袋裏拿出幾個青皮橘子扔給他,“龔老師,下課了呀,來吃橘子,可甜了。”
難怪辦公室彌漫着一股橘子特有醒神的香氣,辦公室的暖氣片上還擺着快被烘幹的橘子皮作為空氣清新劑,給這煩悶的冬日加了一點趣味。
他笑着道謝:“謝謝張老師。”并不客氣,拿過來一個直接拔開了,細細地摘掉橘子絡放在橘子皮上,才送了一瓣到嘴裏。
給他橘子的那個張姓老師見了,就說:“龔老師,你可真細致,那橘子絡降火的,你還給摘了。”
他說:“我不愛吃那個,有點兒苦。”手上還沒停下摘橘子絡的動作,除了這個原因,他內心還讨厭這玩意纏牙,可又不能說,顯得矯情。
不出意外的,張老師又笑話起他來:“大男人,還怕苦?而且這也不苦啊……”
龔月朝怕吃苦味是出了名,舌頭又很敏感,平時喝水都是白開水,咖啡、茶和巧克力一口都不碰,食堂做得苦瓜更是繞道走,他是覺得橘子絡苦才不吃,柚子也不吃,還沒人知道為什麽。龔月朝知道張老師說得那是玩笑話,笑着低頭繼續扒着橘子絡,并不辯解。
她們說着說着就聊到了近期發生的社會事件,有個老師突然放低了聲音,還露出那種講秘密會特地表現出的神神秘秘的表情來,就好似這件事不足與外人道來,又或者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般開腔都是諸如“你們知道嗎?”這類,這次也不例外,她先說了這句話,随後便接着說:“最近的新聞裏不是說咱們市裏接連發生好幾起傷害案件嗎?”說完她滿意地看別人表現出好奇來,接着故作神秘的說:“前兩天又有個人被襲擊了,好像還是區政府的大秘書,上面領導見不得底下人受傷,主管公安的那個副區長特別很重視,下了死命令要他們破案,哎,你們不知道,我老公已經好幾天沒着家了。”說話人的老公是立夏區公安分局的,她對這種社會事件特別敏感,總能分享出來一些內部信息,也不知道公安內部是不是需要遵守保密協議。
龔月朝安靜的聽她們聊天,将摘的幹幹淨淨的橘子瓣放在嘴裏細致的嚼着,微微酸澀的汁水順着齒間滲進喉嚨裏,滋潤了他連講了三節課等吃完了,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東西,從筆筒裏抽了根紅筆出來,開始批改今天收上來的作業。
一個老師問道:“哎,誰這麽喪心病狂啊?”
“不知道啊。”那老師先搖搖頭,然後說:“那個大秘書傷得倒是不重,現場幾乎又沒留下什麽線索,感覺作案的人智商很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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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現在的社會啊……”這一聲感嘆還沒發完,上課鈴響了,說社會事件那個女老師突然想起自己有課,抓起桌子上的教案便往教室奔。上課鈴好像也是約束老師的利器,幾個老師都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聊着天,一邊或是備課,或是批改作業了。
學校食堂的飯菜實在是寡淡而又無味,而且從樹葉子變黃開始往下掉之後,菜譜就變得單一起來,飯桌上的菜就是白菜蘿蔔豆腐土豆這幾種相互交替,有時候一周都見不到些綠色,龔月朝屬于那種易瘦體質,吃得不好就要往下掉秤,只好晚上回家給自己加餐,他又不太會做飯,把自己伺候得一塌糊塗。有老師悄悄議論說校長把食堂承包給了家裏親戚,每月他們交上去的夥食費吃不完也不退,而是被校長和他的好親戚貪掉了,所以才吃得這麽差,于是三人成虎,大家就都這麽認為。今天做得是白菜炖豆腐,一大盆菜裏就孤零零的飄了幾塊被煉了葷油的肥肉片,渾濁的湯汁裏也見不到幾朵油星,煉好的葷油,周末會用來包包子,一口下去,膩得人頭頂發麻。
食堂就是這麽個讓人食欲全無的地方,龔月朝平時話少,也不抱怨,就着蘿蔔鹹菜吃了半碗飯,便撂了筷子,同一桌的女老師吃得氣鼓鼓的,念叨着明天肯定帶瓶老幹媽來下飯。
龔月朝剛站起身往外走,兜裏揣着的手機卻響了,他見是母親,便接起來:“喂,媽。”
他與母親算不上親近,他上初二那年,他那個癱瘓了兩年多又不停酗酒的父親終于去世了,沒多久母親便改了嫁。龔月朝不恨母親,甚至覺得是父親拖垮了母親,她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權利,母親在婚後第二年就與繼父生了個女兒,繼父對他不溫不火的,他妹妹降生後就更顯得生疏了,其實他也理解,有了親生的,誰會對個拖油瓶付出真心。
龔月朝那時候本來就自卑,在那個家裏都是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的。高考選了個學費較低的師範類,去了省會張州,大學四年,他沒依靠家裏,都是靠做家教賺生活費,偶爾還要給妹妹買衣服和小零食什麽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好在他運氣不錯,畢業後就回随江考上了老師,他本來是住在繼父家裏,後來以離學校遠為由打算搬家。随着妹妹年齡漸長,一家四口人擠在那個不足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裏實在是捉襟見肘,而且他見不得那三口人親親密密的樣子,仿若自己就是個外人,他本想租房,誰知繼父卻拿了十萬給他,還說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月朝,你看這些年,叔叔沒有給過你什麽關心,你媽媽的心思又都在涓兒身上,你學費啊生活費都靠自己賺的,我這也沒什麽錢,涓兒花錢的地方還多,只能拿出這麽多來了,估計夠你買個二手的小房子付個首付,你先自己住着,等以後找着對象要結婚了,叔叔再給你拿錢換大的。”
龔月朝從來不了解繼父,或者說就沒想過要試着理解過,當拖油瓶這麽多年都沒改口叫過他一聲“爸爸”,他以前所經歷的事情是懶得對別人講的,也讓他對誰都保持幾分生疏,聽繼父說這話,眼淚在眼圈裏打了幾個轉,愣是被他憋了回去,生硬地說了句“謝謝”。他不知道這是繼父的真心還是母親為了拉扯這薄弱的親情關系貢獻出來的私房錢,但他內心真的是感謝的。
現在他與母親那邊聯系不多,更談不上親近,他怕打擾,基本上不主動打電話,偶爾母親會給他打電話,大多數都是叫他回去吃飯,這次想必也是這個事情。
母親的聲音帶着些興奮,“小朝,你叔叔從靈泉弄了些河蟹回來,哇,個頂個的肥,晚上回來吃個飯吧。”龔月朝不太喜歡母親叫自己小朝,因為總覺得像在叫混在張無忌身邊的小丫鬟。也不等他反抗,似乎有只活潑的蟹跑了出來,母親也不等他回應就喊了一聲:“喂,你往哪兒跑?老謝,去抓一下那個螃蟹,左邊,左邊,又跑右邊去了……”
龔月朝出了食堂,極有耐心的等着母親和繼父抓完了螃蟹才有空理他。“小朝啊,這河蟹是真的好,滿地亂跑,你記得回來哈!”
“……嗯,好。”龔月朝答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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