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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铮铮再回學校時,已經要到十一月份了,這個季節,天高雲淡,北風習習的,卻總讓人覺得特別傷感。
他記得那個時間,學校裏的銀杏樹的葉子已經變得金黃了,飄飄灑灑的落下來,把校內四周的**鋪得很美,校工閑來無事用編織袋子裝了很多白果,據說會有藥材商過來收,這樣他們還能賺些外快。
班裏似乎什麽都沒變,可又哪裏不一樣了。同學們看他的眼神帶了一絲同情和憐憫,喜歡他的那個女生也在小心翼翼的跟他講話,甚至在回學校的第一次考試中,他考了全班倒數第五,這也成了理所當然,沒有一個老師會像當初那樣恨鐵不成鋼的的教育他、批評他,甚至還在安慰他,說些讓他繼續努力的話。幾乎所有人都在躲避他的悲傷,可他不喜歡這樣,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侮辱,他表現得還不夠堅強嗎?
現在想想,秦铮铮覺得那時的自己應該正處于一種叛逆期,他越是反感什麽,便會越逆流而上,而且大部分人都是這樣,這種心理就好像能夠給人一種逃避尴尬境地的勇氣。秦铮铮甚至無法詳述當時的心情,也無法具體去講到底自己有哪些變化,只是隐藏了所有的悲傷與夢想,将它們通通放在心底,不會給任何人看見。他的心空了一大塊,想要找什麽去填補那種痛苦似的,于是,他開始作——上課的時候夥同壞學生把年輕的生物老師欺負哭,他會沒心沒肺的哈哈大笑;他跟着前後桌的一起逃課去網吧打游戲,被老師抓回來在走廊裏罰站;他在籃球場消耗完多餘的體力後,回到課堂上呼呼大睡……他的母親成了老師辦公室的常客,可誰又沒辦法說什麽,因為所有人似乎都在忍讓他的痛苦,沒辦法給他太多的苛責,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放縱,讓人不自覺的就把他劃進了差生那一行列。
這天又是一節被其他老師侵占了的體育課,秦铮铮原本準備逃了去樓下打籃球的,還沒等出去,就被班主任堵在了門口,“秦铮铮,回座位上去。”班主任對他的語氣已經不如往常那般和藹了。
秦铮铮撇了撇嘴,吊兒郎當的雙手插在校服兜裏回到了最後一排屬于自己的座位上。——這是他主動要求的自在。
等坐回去了,他才看見,班主任身後跟着個高個子年輕老師,這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不僅高,他還瘦,是那種嶙峋削骨一般的瘦,這種瘦将他襯得更高了,他留文質彬彬的短發,眼睛不大,但特別有神,鼻梁翹挺,嘴角含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長棉衣,裏面是一件白襯衫,每顆扣子都規規矩矩的系着,就連脖子那裏都沒落下,淺色牛仔褲,白色的運動鞋……這身打扮,不仔細分辨還以為是本校的學生呢。他站在班主任身邊,雙手交握放在身前,一副很乖巧的樣子。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對他們說:“教咱們班語文的李老師懷孕了,暫時由龔老師來替一段時間課。別看龔老師年輕,那可是名校畢業的……”
秦铮铮頓時知道怎麽回事兒了,他沒上學的這段時間,據說來了好幾個新老師,這老師面生得很,估計就是那批一起來的,他那股子反叛勁兒正巧冒了上來,班主任的話還沒說完,他來了句:“剛畢業的大學生,能教我們高三?”
秦铮铮語氣裏充滿了不屑與不信任,正是這種懷疑的态度宛如一個石子激起了千層浪,班裏頓時亂了一團,尤其幾個學習好的女生,一下子就沒了脈……
班主任剛想發脾氣,卻看見這位龔老師面不改色的朝她搖了搖頭,直他們議論完,等教室安靜了,才站到講臺上,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大名,他的字很好看,特別有風骨的那種,寫完了,對大家說:“我叫龔月朝,朝,發‘招’的音。”他随後又在自己名字下面寫了一串數字,說:“這是我的電話,歡迎各位同學和你們的家長在課餘時間随時打給我,希望和大家有個很好的溝通和交流。”他說完,還露出個非常親切的笑容,随後,他的目光定在了秦铮铮身上,那笑意似乎又柔和了幾分,意思是想告訴自己他并沒有太在意。秦铮铮被這笑容搞得從心底湧出一些羞愧的情緒,他詳裝沒看見,別過頭去看外面的風景了。
高三的教材早就講完了,現在已經進入到了第一輪複習中,失去了新鮮感的同學們還要被帶着從頭到尾溫習了一遍高考考綱裏列出的重點課文。秦铮铮原本覺得無趣得很,孫老師沒請假之前他都不好好聽,他就更不屑于這個新老師講。
可打臉很快就來了,秦铮铮在聽了幾節課後他發現,這位年紀輕輕的龔老師的課講得确實很精彩,不僅語言幽默,還能給學生們營造一種情境來更好的理解重點難點,把課講得異常透徹。他聲音好聽,柔和的宛如一縷春風輕撫在耳畔,他的字又好看,板書特別工整,一節課下來,整塊黑板就像一副書法作品,引人愉悅。這哪裏像剛從大學裏走出來的學生啊,分明是教學經驗豐富的老老師,秦铮铮甚至覺得他的課講得比孫老師還有滋味。他周圍的同學似乎也打消了顧慮,語文課上,再也沒了調皮搗蛋的聲音,大家都很專注很努力。
如果不是高三就好了,秦铮铮在上了大學之後這樣想,至少他能夠多聽龔老師再講一個學期的課。龔月朝沒什麽可以被挑剔的地方,要說有,無非也就是年齡罷了,因為他的年輕,龔月朝還是被家長質疑了。
這個周五是要放月假的,難得沒晚自習,秦铮铮在午休時間打籃球,被高二的一個小**撞了一下。他現在火氣旺,又叛逆得跟個二流子似的,當時血氣上湧二話不說就跟人家幹了一仗,他的嘴角被打得豁了個口子,他把那個臭小子的臉打腫了。他們倆被請到了校長室聽訓,剛到門口準備敲門進去,卻聽見一個家長在跟校長控訴:“張校長,瑤瑤高三了,怎麽能被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教呢?他哪有什麽教學經驗啊!”
秦铮铮定住了腳步,站在門邊聽起了牆角。
校長在耐心的安撫着這個家長,他說:“龔老師雖然年輕,但教學經驗還是豐富的,他的試講是很優秀的,所以我們才會考慮讓他帶半個學期的高三,實在不行您可以聽一節他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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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必須得換個有教學經驗的老老師來講課,這可是決定我女兒甚至是他們全班班同學命運的高考啊,你們學校這麽草率的用剛出校門的新老師上課,就是不負責任。”
校長那為難的聲音再次響起:“咱們學校的老師暫時調配不開,下學期開學就會安排新的老師了。”
“下學期?”那女人的聲音非常尖銳,“那還有多長時間就考試了呀,你們不換老師,我就要到教育局找,什麽狗屁學校。”那女人說罷,便開了校長室的門揚長而去,秦铮铮看見這女人踩着一雙大皮靴,身上穿着件華貴的貂毛大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校長嘆了口氣,并沒追出來,只是又說:“龔老師,你先回辦公室,我跟幾個校領導開完會再跟你說。別上火,有些家長的情緒過于激動了,他們是對你不夠了解。”
“嗯。”龔月朝沒為自己辯解什麽,只發出個單音字,想必也是被質疑後心裏不舒服吧。
龔月朝從校長室出來時,下午的陽光正好從窗戶曬進走廊裏,這陽光将他棕褐色的發絲渡上了一層金邊。那個時候,秦铮铮還在長身體,并不是他身高的巅峰,所以兩人相對視時,秦铮铮就要仰起頭來,秦铮铮突然覺得龔月朝的那雙眼睛深沉而又溫婉,棕褐色的瞳仁就像寫滿了無數故事一樣……他無法探尋到龔月朝心情的好壞,或者那位家長的嫌棄對龔月朝影響多深,卻無來由的想要安慰他別多想,你是一個好老師,但這話始終沒說出口,秦铮铮就被叫進了校長室。等幾年後秦铮铮回想起來,這個只屬于他跟龔月朝的場景,應該是心中能排到前五名的,雖無交流,卻是溫暖而又驚豔的。
秦铮铮迎來的自然又是一頓批評,只是這次換來的結果可能是處分,他那兒時的夢想早就随着父親的去世成了空殼,什麽結果對于他來說都沒有所謂。放學時,他還在想回家怎麽跟母親說,背着書包在學校裏面晃蕩,誰想卻看見穿着一身運動服在籃球場上運球馳騁的龔月朝。
下午的小插曲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實際的影響,秦铮铮似乎能看見蕩漾在龔月朝臉上的笑容,他那身高很有優勢,雖然很瘦,動作卻特別靈活,運球行雲流水,三步上籃非常利落,勾手投籃更是帥氣非凡,一個球進了,與他人擊掌時,有種說不出的恣意灑脫,此情此景,竟與他最喜歡的動漫《灌籃高手》産生了某種意義上的重疊。
秦铮铮背着書包站在籃球場邊上看完了整場比賽,正準備要走,卻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秦铮铮,你等會兒……”
他回頭,竟沒想到,喊他的人是龔月朝。
只見龔月朝披着一件厚實的羽絨服,手裏拿着一個保溫杯,他的臉上帶着笑意,胸脯因為剛剛的劇烈運動有節奏的起伏着,夕陽的餘晖映襯着他,竟有種說不出的美感。——這已經是秦铮铮今天第三次想要贊美他了。
“龔老師。”秦铮铮小聲的應了一聲,不知怎麽了,他的臉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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