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兩人平複了情緒, 一先一後回到了鹽洞裏。

外邊是鹽部子民們在辛勤勞作, 而鹽洞裏則是更加艱苦的地方。

不透風,逼仄, 天氣熱一些的時候,在裏邊幹一天活兒流的汗能積成水塘。

更可怕的還是塌方, 有時候會死人, 雖然挖久了人都有經驗, 但隔個三年五載的還是會塌那麽幾次。

阿川抱着石鎬, 進到洞裏,有五六人在顯眼處坐着休息。

“石鎬拿回來了?”有個年長些的人站起來問。

阿川點點頭,将石鎬分了:“還有兩個沒做好,我明天再去一趟。”

年長者:“好,那我和你再将就一天。”

小樂情緒不高,自顧自地做事,幾人勞作了一整天, 到傍晚時, 寶樹進來了。

寶樹站在洞口, 朝裏面探了探頭:“人呢!”

阿川率先應聲,向外走:“寶樹大人。”

寶樹後退兩步, 站在通風的地方, 揮揮手說:“太難聞了你們, 回頭一人領一桶水,洗洗吧。”

他說完也不等回應,大聲喊道:“點名了!點名了!”

鹽洞很深, 也不止這一個入口,過了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五六十人聚在了這個洞口附近。寶樹讓自己帶的兩個同伴,檢查在場者今天挖的多少。看着差不多的就算過,但挖太少的,就要被吊起來抽鞭子。

小樂和阿川今天去拿了石鎬,耽誤了一點時間,挖得都不算多,看起來有點危險。但小樂更少一些。

他麻木地站着,心裏無所謂地想,就算被抽死了又怎麽樣?一直這樣活着也沒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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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檢查者正在他們的對角線處,轉了個身背對這裏。

阿川在這一刻,用腳輕輕踢了兩大塊自己挖的石鹽到小樂的那堆裏。

小樂驚訝,皺起眉來,正要把那兩塊石鹽踢回去,卻見寶樹同伴正好轉身。

他不甘地抿嘴,沒有再動。

“阿川?”過了一會兒,兩人走到近前,其中一個叫着阿川的名字,皺起眉頭。

阿川嗯了一聲。

那人雖然皺眉,最終卻沒說什麽,朝前走了。

小樂松了口氣。

傍晚的紅霞在天邊燃燒,寶樹他們檢查完,便讓阿川他們把這些石鹽搬到木撬車裏,再由人拉走。

每天都是這樣的流程,寶樹打了個哈欠,在落日的餘晖散盡之前,把任務做完了。

奴隸的一天即将結束,他們每人領到了一碗撚子湯,一只酸酸果。

這是晚飯。

雖然吃不飽,但明天早上就會有肉幹吃,大家習慣了,也就沒人抱怨了。

“阿川。”

夜裏,衆人在避風處睡覺,小樂睡不着,輕輕地喊了一聲。

阿川當做沒聽見。

小樂失落地說:“……我好餓啊。”

“我好想吃下午聞到的那種,特別香的食物。要是讓我吃到一次,我死了都願意。”

“小樂!”

阿川低聲呵斥。

曠野窪地中,只要不是冬天,他們連一頂擋風的帳子都沒有。睜眼便是星空浩瀚,野草被風吹得唰唰響,掩蓋了他們說話的動靜。

阿川翻了個身,面朝天空,喃喃道:“我們是奴隸,被阿姐他們賣了。”

小樂低聲啜泣:“我知道,我再知道不過了,可我常常想,如果當初不被賣掉就好了。我寧願和你,和阿姐阿媽她們死在一起,也好過做奴隸。”

小樂想起曾經,那一年冬天酷寒,大雪,部落裏的老人說一輩子沒這麽冷過。

他和阿川在的部落準備不足,帳子全都被雪壓塌了,整個部落不得不在極寒中遷徙,尋找可以避風取暖的山洞。

山洞遲遲找不到,人卻一個接一個的被凍死。禍不單行,有天早上起來,小樂阿川以及另外十幾人,發現他們和部落走散了。

沒有辦法,他們只能朝着一個方向前進,人越走越少,找到鹽部的時候只剩下五個人了。

三個女人,加上兩個少年,就是阿川和小樂。

那年太冷,沒有一個部落好過。

鹽部首領給了他們幾杯熱水,便說沒地方收留他們。

小樂記得那杯熱水,那是他喝過的最好喝的熱水,一口下去,四肢百骸都複蘇了。他當時想,有了這杯水,我就是死了都甘願。

阿川的阿姐和首領交談了幾句,知道鹽部有收奴隸的習慣後,懇請鹽部收留,願意自賣為奴。

鹽部首領和其他人商量後,說只能留兩個少年,女人不要,要不起了。

阿川的阿姐哭着答應了,帶着一肚子的熱水,和阿川小樂道了別。三個女人的身影淹沒在茫茫雪風中。

小樂知道自己是個很軟弱的人。他從小就是阿川的小跟屁蟲,疼了也哭,餓了也哭,意志力極其薄弱。阿姐他們走的時候,他看到阿川極力忍耐,也許阿川根本不想留下來當奴隸,他不稀罕那一口熱水。

是因為自己,因為自己太渴望了,阿川才為了他留了下來。

小樂想到這兒,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人,選擇了,吃苦了,又要抱怨和後悔。

說要活的也是他,說要死的也是他,阿川要是沒有他,肯定活得好很多。

突然,他感覺胸前一熱,阿川翻身抱住了自己。

“別哭了。”阿川胸膛滾燙:“再哭明天眼睛疼。”

小樂哽咽着點點頭。

兩人相擁,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些不屬于風草蟲的聲音。

阿川機警地一骨碌爬起來,雙手撐着地面。

卻聽那遙遙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伴随着轟轟的聲響,竟使地面都微微震動起來!

不少睡着的奴隸都醒了過來,有的坐起,有膽小的躲進了鹽洞裏去。

小樂拽着阿川的衣角,手指顫抖:“川,阿川,你說是什麽人?會不會,會不會……”

阿川臉色卻不太好,搖了搖頭。小樂明白,他是不會願意趁亂逃跑的,鹽部對他有恩情,如果不是鹽部,他們早就死了。

不僅如此,如果有人趁夜要襲擊部落,阿川也必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可是,小樂疑惑地想,這個方向,明明是從部落裏來,徑直朝着部落外去的啊。如果真是什麽喪心病狂的人,要燒殺之類,不是應該從外面進去嗎?

兩人相互靠着,各自警惕着,肌肉漸漸繃緊。

阿川呼吸漸輕,好像融入了夜色,而小樂也盡可能地伏倒在地面,隐匿身形。

腳步近了,更近了。甚至不止十個人。

就在阿川和小樂神經繃到頂點時,突然,一道刺眼的金光在前方照亮,晃得他們眼前一痛!

阿川使勁眨眼擠出被激出的淚水,就地一滾從不遠處取了一只石鎬,張臂在前,做出要與人搏鬥的架勢!

小樂匍匐前進幾步,也要去取石鎬,忽然聽一道清亮好聽的聲音響起:“咦,人呢?”

阿川一愣,寶地比略沉的嗓音也傳來:“都在呢,你別照這麽亮……”

“我不是為了看人嗎,這麽一看你們部落也沒幾個奴隸嘛。”

“那你要多少?”寶地有氣無力:“要是奴隸跟部落普通人一樣多,那鹽部誰做主?”

“啊,也是。話說老木頭怎麽那麽慢啊,天陽——”頓了頓,又喊:“天陽——!”

轟隆隆,轟隆隆,阿川和小樂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輛輛碩大的木撬車,被并排放在一個綴着奇怪圓片的木板上。

部落裏幾個眼熟的工匠和一個高大的男人,拉着綁着車的藤繩,輕而易舉地将那麽多東西拉着走。

那些木撬車裏東西堆成山,乍一看大件的全是沒用的垃圾,還有個奇形怪狀的柱子豎着,這都什麽東西!?啊,竟還有人坐在車上!好像還是個女人!

一行人毫不避人,竟大大咧咧浩浩蕩蕩地帶着東西往外走,見到不知不覺忘了隐藏身形的呆滞的阿川他們,為首者還高興地揮了揮手裏的木棍,金光又更亮了幾圈!

“寶地你看他們,他們就是你說的奴隸了吧!”

寶地生無可戀:“是……”

“那我可以買走吧!”

“能……”

為首者一頭美麗柔順的白發,笑起來如春風,站定道:“那這樣,你們願意走的呢,就跟我走,不願意走的留下,怎麽樣?”

沒有人明白現在的狀況!

他們已經做好了争鬥的準備,可寶地大人又怎麽在這兒!?

木撬車上的物品之山,是這些工匠們把整個家都拆着帶走了嗎,還有坐在山頂的是蠶女吧,臉上有斑的那個……

容月見他說話竟沒人積極回答,奇怪道:“寶地,你們家的奴隸這是啞巴了?”

寶地蹲下抓狂道:“不是!他們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心說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會變成這樣!?

容月拍拍他:“別着急啊,這樣,我簡略介紹一下你們要去的地方吧?名字叫星月部落。”

“我們星月部落,啊,”他清清嗓子:“坐落在美麗的星月湖畔。”前兩天剛起的名字。

“我們部落有飯吃,有水喝,有房子住,人人平等!願意來的呢,我會按照寶地報的價格,為你們留下相應數量的食物給鹽部。等于我将你們買走,只是你們有選擇不跟我走的權利而已。”

容月話說完,見仍沒人有反應,失望道:“都不願意嗎?我們部落很好的!”

寶地還蹲着,低聲說:“你把‘薯條’拿出來,他們肯定跟你走。”

容月噢了一聲:“對,還有這個。”

蠶女不太情願地從車頂遞了個籃子給天陽,又由天陽傳到容月手中,容月道:“這個是我們星月部落的特産,薯條沾番茄醬,這會兒冷了不太好吃了,你們要是願意跟我走,就能吃到熱的。”

他把手向前伸,籃子已經在阿川的眼皮底下了。

阿川猶豫片刻,擡手拿了一條,學着容月的樣子沾了沾那碟血一樣的粘稠物,放進嘴裏的一瞬間,他聽到容月補充道:“熱的很香的——”

很香的——

香的——

的——

小樂的話言猶在耳:好香啊,要是讓我吃到一次,我死了都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稍等抓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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