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丈夫

不知是不是謝莫如的錯覺,松柏院不似以往熱鬧,仆婢見她進來,多了幾分小心與恭謹。當然,這種小心恭謹并不是因為謝莫如的身份值得小心恭謹,而是不想沾染晦氣的那種小心恭謹。

謝太太依舊在坐慣了百子千孫的花梨木的榻上坐着,依舊富貴雍容,美貌從容,面兒上甚至沒有愠色,雙手握着一只白玉盞,只是眼睛裏有一些冷。

謝莫如見了禮,謝太太笑,“莫如來了,坐。”人因歡喜而笑的時候眼睛會有一些彎彎的線條,謝太太的眼睛一如剛剛,故此,笑不至眼,更不至心。

謝莫如卻是坦蕩的坐了,她只需要知道謝太太有些不高興就是了。謝莫如自己也有好幾張适當的神色拿出來給人看,所以,她知道人高興時什麽樣,不高興時什麽樣。

大丫環素藍捧上一盞茶,謝莫如接了,微呷一口,淡香清透,定是今年新茶。靜靜坐着,謝太太不說話,她便也只管吃茶。

謝太太自認為見過不少大世面,卻總是為謝莫如的定力感到驚心。你不說話,謝莫如便不說話。哪怕你說話,她興許“嗯”一聲就再不言語了。

謝太太一直覺着謝莫如性子古怪,真的,如與謝莫如年齡相仿的謝莫憂,清澈如同山中溪流,美麗活潑讨人喜歡。同謝莫憂說話,輕松愉快且舒适。謝莫如則不同,謝莫如性子偏淡然,她不是冷,她是那種審視後的得出結論的淡然。謝太太不大喜歡謝莫如,與這樣的人說話,謝太太會不自覺的在腦子裏多過幾遍。并不是謝莫如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需要謝太太慎重對待,而是,對着謝莫如這樣的人,不由自主的便會慎重。

所以,謝太太并不喜歡同謝莫如打交道。反正,謝莫如是謝家的血脈,養她長大,盡血脈之情,便罷了。

只是,既然她吃謝家的飯長大,有些話,該說還是要說的。

謝太太面色溫文,笑,“我成天在屋裏無事,就喜歡同你們小孩子家說說話兒,也熱鬧。正想說呢,紀先生來咱家時日未久,她講課還好麽?”

謝莫如點頭,“紀先生學識淵博,很好。”

謝太太笑問,“今天學了些什麽?”

剛說完這句話,謝莫如還未開口,謝莫憂與謝柏進來了,謝莫憂一身大紅衣裙,懷裏捧着一束半開未開的桃花,桃花映人面,人面比桃花更嬌美三分。

謝太太笑,“你們怎麽碰一處了?”

謝柏一身天藍錦袍,頭束金冠腰懸美玉,風度翩翩人物俊美,笑,“我剛從外頭回來,在園子裏瞧見阿憂,這丫頭使喚着我折了許多桃花,說是給母親插瓶。”

“晌午吃飯時我見祖母這裏瓶中供着的桃花不鮮了,就有心想換,一時忘了,剛剛經過花園正想了起來。我個子矮,丫環也不高,還是二叔最好,我這也是給二叔盡孝的機會嘛。”謝莫憂帶着一點點撒嬌,捧着一抱桃花上前,給謝太太看過,親自去換玉瓶裏供着的桃花。

謝太太眉眼彎彎,“明日再換是一樣的。”

“明日也是換,今日也是換,早換一日,瞧着新鮮的花兒,心情也好。”謝莫憂對着謝莫如微一福身,問,“大姐姐怎麽來了?”

謝莫如在謝柏進門時便起身了,與謝柏見過禮後,對謝莫憂微颌首,道,“祖母叫我過來說話。”

謝太太笑,“我正說呢,紀先生來家也有些日子了,想問問你們姐妹,紀先生教的可好?”

謝莫憂手裏拈着一枝桃花,道,“挺好的。”

“今天紀先生都教什麽了?”謝太太問。

謝莫憂想都未想,道,“左傳,鄭伯克段于鄢。下午學琴。”

謝太太微點頭,“做何解?”

謝莫憂還是自己的觀點,道,“鄭伯心胸狹隘,共叔段野心勃勃,武姜太心太偏。”說着,她嗅了嗅手裏的桃花,看謝莫如一眼便繼續為謝太太插花。

謝莫如知道謝太太為何找她來說話了,謝太太的美眸也望着謝莫如,謝莫如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謝太太臉上的笑就有些淡了,“哦,依你說,鄭伯還情有可原。”

謝太太總不會無緣無故說起華章堂的事,既然謝太太有問,謝莫如道,“也要看跟誰比,相較于玄武門之變的唐太宗,驅逐生母永未再相見的始皇帝,鄭伯一未誅殺共叔段,二未驅逐生母,人品尚可。”

謝太太道,“左傳寫此篇,實乃為警誡後人,兄弟阋牆,母子反目,終非善事。便是鄭伯為人,亦要留下千古罵名。至于唐太宗,始皇帝,再如何雄才大略,史筆如刀,後人難免說一聲毒辣涼薄的。”

謝太太嚴辭正色的說這一席話,謝莫憂放下花枝,謝莫如起身,二人皆垂手應了。謝太太道,“做人,還是要往好裏做的,對不對?”

這話,誰敢說不對?

謝莫如謝莫憂皆齊聲應了。

謝太太又道,“別人家我管不着,但在咱家,咱們謝家子弟,定要齊心協力,方能興旺家門。你們要記着,一旦哪日兄弟阋牆,互為傾軋,那離禍事也就不遠了。若我謝氏族中有此不肖子孫,不論是誰,我再容他不下的!明白嗎?”

謝莫如謝莫憂再次齊聲應了。

謝柏撓撓臉,斜靠在椅中,屁股坐的歪,身子自然也是個歪的,總之很沒坐相。但因他人生得俊,即使沒個坐相,也是十足的俊美。謝柏嘴裏念念有詞,卻又讓人聽不清,謝太太皺眉看向小兒子,道,“說話就說清楚些,怎麽嘟嘟囔囔的。”

謝柏一本正經道,“我得趕緊把娘你說的話記下來,一會兒也如法炮制的拿來教訓阿芝他們一番,才叫威風呢。”

謝太太給次子攪了局,因是心愛的小兒子,又剛中了探花,模樣也可人疼,做親娘的,哪怕小兒子拆自己的臺,也舍不得訓他一句的,反是笑,“都快成親的人了,還這樣沒個正形。”

“在娘面前,要正形做什麽。”謝柏咧嘴一笑,問,“晚上吃什麽?我跟娘你一道吃。”

謝柏與謝太太讨論起晚餐的內容,謝莫憂悄悄松了口氣,暗道自己來的實在不是時候,只是挂落也吃了,便繼續整理桃花。謝莫如神色不變,一時,謝尚書謝松父子自衙門歸家,謝太太單留下丈夫與小兒子,将餘者打發回各自院落。

謝莫如照例在謝太太門口對謝松說一句“就送父親到這兒”,便帶着靜薇、紫藤回了杜鵑院。

張嬷嬷迎上來,笑道,“我還以為姑娘得在太太那裏用飯呢。”

謝莫如擺擺手,因天光尚好,未進屋,直接坐在爬滿迎春花的秋千架上,一晃一晃的問,“晚飯好了沒?”

“差不離了。”

“擺上吧,我跟母親先用飯。”

張嬷嬷想說,還沒到用晚飯的時辰,又想,她家大姑娘年紀尚小,小孩子家不禁餓也是有的,也說不上什麽時辰不時辰的。張嬷嬷擔心謝莫如挨餓,忙去小廚房催飯了。

晚飯照舊擺在方氏的正小院兒,以往用飯前謝莫如必然換了家常衫子摘了珠花散了發髻洗漱後才肯用飯,今日只是淨手淨面而已。張嬷嬷思量她是真飯了,頻頻給她布菜。方氏因晚飯時辰略早而沒什麽食欲,吃得有一筷子沒一筷子。謝莫如并不餓,只是不想一會兒空着肚子去聽謝松的教導罷了。

人皆有其性情,譬如謝莫憂,今日謝太太一場教訓,謝莫憂定要同謝松說的。阋牆二字令謝太太警醒至此,謝松不論是因謝太太今日突發的教導,還是別的原因,想來待謝莫憂多嘴後也要差人喚她過去說話的。

謝莫如與謝松素來無話可說,尤其是知道謝松要說什麽話時,更是連聽的欲望也沒有,更沒有将同一件事連續向第三個人解釋的欲望。重複做一件事,或重複說一套話,會令人疲憊。有這樣的時間,謝莫如喜歡窩在自己小院兒看書,或是看她娘一日複一日的伺候那棵杜鵑樹。

她的耐心比起她娘來,還是差了許多哪。謝莫如默默的想。

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于是,謝莫如很認真對待牡丹院來傳話的小丫環。用畢晚飯,漱過口,又喝了一盞茶後,謝莫如問張嬷嬷,“是新送來的茶麽?”與謝太太那裏的新茶一個味兒。

張嬷嬷道,“是,姑娘去太太那裏後,姨奶奶打發人送來的,說是今年的新茶。老奴便自做主張的換了新茶。”

謝莫如點頭,“這茶不錯。”

衣裳不必重換,頭發不必重梳,因此這一次,謝莫如到牡丹院的速度很快。

謝松的臉色不大好,寧姨娘一只秀白如玉的手拍拍謝松的手,對謝松使個眼色,謝松面色微緩,寧姨娘笑,“大姑娘坐吧,大爺是想着,好些天沒一道吃飯了,咱們一道吃個飯,也說說話。”

謝莫如安穩的坐在椅中,道,“不知父親美意,剛剛同母親已用過晚飯。待下次父親有賜,再領不遲。”

謝松本就心情不大好,聽到謝莫如一提方氏,于是,心情更不好了。就是寧姨娘,也有幾分讪讪。寧姨娘笑,“我去廚下看看,你們父女好生說話兒。”便袅袅娜娜的下去了,還善解人意的将屋中下人帶了走。

謝松開場白很直接,他道,“以後念書,多念些《女誡》《內訓》《女論語》之類,對你有好處。”

謝莫如眉眼沒有半點動靜,只應一聲,“是。”

謝莫如就有這樣的本事,她不知何時修煉出的這樣的神色,不喜也不怒,不憂亦不懼,她說一句“是”,你立刻不知接下來要如何與她交流。好在,謝松也沒有太強烈的與長女交流的意願,他只是把自己該說的話說完,道,“女孩子家,不要太悶,活潑些,更讨人喜歡。”

謝莫如依舊是老樣子,應一聲,“是。”

謝松完全不想說話了,他道,“你既然用過晚飯,我便不留你了。有什麽事,同你姨娘說。”

謝莫如起身告退。

牡丹開的早,春寒尚在,牡丹院的牡丹便都開了,于一彎水石堆砌的曲欄中,華麗且富貴。寧姨娘在侍弄花草,見謝莫如出來想迎上前說幾句話,謝莫如對她微一颌首,擡腳走了。

寧姨娘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間有些失落有些自嘲,放下手裏的牡丹,寧姨娘華麗的裙擺蕩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繡有并蒂蓮的金縷鞋踩在青石路上,門前丫環恭敬的打起湘妃竹簾,寧姨娘一步步走到丈夫身畔,低語說起話來。

謝松淺笑的握住寧姨娘的手。

寧姨娘含笑回握,看,這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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