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驚蟄時節(九)

一夜春雨,花重垂首。

芷蘭大道上人來人往,似乎并未受到影響。

“你們可知,那青龍幫真不行了。”

“青龍幫,前陣子差點分舵自立的那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天龍幫還沒成立,又出什麽事?”

“聽說他東邊的堂口啊,被靜水堂占了!”

……

謝紅塵依然黑衣做男裝打扮,一旁的暖玉豎着耳朵聽了會兒,轉過身眨巴着眼睛沖那漢子道,“你怎麽知道?”

“小姑娘,這就是你不懂了!”那人見有個姑娘家願意聽,笑呵呵得說了起來,暖玉一提衣角坐了過去。

這邊謝紅塵站起,轉身上了二樓雅間。

南宮昌已遣人來請了兩回,謝紅塵來了,跨進太白居門檻,在大堂選了桌子,慢悠悠的坐下,倒茶,飲水。

二樓欄杆頻頻有人探首,謝紅塵卻聽着江湖人士讨論青龍幫讨論了許久。白維這次來并沒有提及幫中的事情,但是分舵獨立出去另立天龍幫勢在必行。

青龍幫與靜水堂對峙多年,兩家為了交界的白度堂口已經争了二十年也沒争出個所以然,謝紅塵離開青龍幫的時候,白維正被老幫主拉過去,遣他重奪白度,而今看來,并不成功。

心中盤算着幫中事宜,見到南宮昌貼身書童鳴之已經走下來,這才起身慢悠悠地上了樓。

在京城,南宮家勢力比不上相國;在濱陵,卻是聲名顯赫遠遠蓋過,即便是李家也不敢小觑,這才有當年的聯姻。如今南宮昌叫她來,總不該是為了喝茶。

鳴之不敢盯着謝紅塵看,只是伸手請她入內,接着在身後不住打量。大小姐久居內院,雖然也跟大少爺一個師父練武,卻極少露面。他也是偶爾跟着南宮昌見過幾面,只記得大小姐性子娴靜,在南宮昌跟前還會說幾句話,若是有外人,大多安安靜靜站在一旁,被問到頭上才輕笑着接幾句話。

大少爺一面說這人并非自家小姐,一邊又差人去請,鳴之心中驚疑,卻也不敢多嘴。

謝紅塵見了南宮昌,徑直坐下,見他屏退衆人,仍舊低頭飲茶。

“常裕景已經認罪。”南宮昌也不廢話,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一遭新夫人的事情是她有意為之,兄妹多年,自認對這個妹妹還有幾分了解,既然是要回來報仇,那他就把事情鬧大些,“李宏孝已經查驗過供詞,在京城時兩人便已私通,近來他得人幫助來了濱陵,暗通款曲。”

“這份供詞,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真假并不重要,我只想幫幫你。”

“幫我什麽?報複李宏孝?”謝紅塵擡起頭來了,眼裏已盈了淚光,固執得看向南宮昌,強忍眼淚,似當年,賓客皆驚,她一人在喜堂上,淚眼盈盈的望着他。

當初他轉身,別過臉,不敢看她。

如今他伸手,在給李宏孝的供詞上添了幾筆。

是幫謝紅塵還是幫自己?

謝紅塵垂了眼眸,道,“我要他生不如死。”

南宮昌手一抖,繼而問道,“你是要扳倒南宮家?除非……除非!”

謝紅塵扯着唇角一笑,站起身來,笑眯眯地看着南宮昌,并未說話,轉過身離去。

下了樓,也未走遠,回到大堂的座位上,仍舊要了吃食,旁邊卻有人開始慢慢向這邊看,待謝紅塵一眼看過去又連忙別開臉。

又聽那廂竊竊私語,不知這女子又是什麽來頭,竟然能直接和南宮家攀上。

謝紅塵聽了只笑,瞧着暖玉擡頭向這邊看,招招手又把人叫回身邊,吃飯時間南宮昌從樓上下來,一路默默盯着謝紅塵看,連暖玉都被看的不自在,頻頻擡頭瞧着自家姐姐,偏偏謝紅塵在吃飯,目不斜視,連暖玉都沒回應,南宮昌終是沒說話,徑直離開了。

這邊暖玉見他走了,才松了一口,壓着嗓音問道,“姐姐,他好像有話對你說。”

“吃飯,有話回家說。”謝紅塵給暖玉夾了一塊肉,暖玉剛來黑黑瘦瘦,這幾年跟着謝紅塵也是天南地北的跑,好在謝紅塵心細,左右照料着,幾年下來倒把暖玉養得水靈不少。

回到住處,謝紅塵才發問,“方才你都打聽到了什麽?”

“哦,我打聽到白少爺受傷休養了一陣,然後青龍幫又派周道通去了,結果反被靜水堂重傷……”暖玉越說越擔心,“姐姐,你說白少爺到我們這裏來,是不是在白度吃了虧,這下子那個楊坤又要為難他了,我們要不要回去?”

“回去做什麽?”

“幫幫白少爺啊!至少,至少要問問他那邊怎麽樣了!”

“不用,白維來這裏已經是平安歸來,我想他是要确認我們的情況才能繼續後面的計劃。”

“後面,後面什麽計劃?現在青龍幫對上靜水堂,兩家都卯足了勁奪白度堂口,這是白少爺能做什麽計劃?”

“往後你就知道了,總之白維現在沒事,倒是我們,麻煩大得很。”

“什麽麻煩?”

“你鬧得全濱陵都以為侯府鬧鬼,可還記得最初我是叫你做什麽?”

“吓唬新夫人啊!”

“然後呢?”

“然後……我只是覺得好玩吓唬吓唬其他人嘛,東西都被姐姐燒掉了。”

“現在我再給你個任務,盯緊了新夫人,記住,一定要盯緊了,侯府的風吹草動都不要錯過,明白了麽?”

“風吹草動,姐姐的意思是?”如今新夫人私通奸夫罪名已定,侯府為了聲名又不會将她扭送官府,想必……

“姐姐我明白了!”

“手腳幹淨些,我不想留下什麽麻煩。”

“哈哈,姐姐你放心,裝神弄鬼這個我會。”

瞧着暖玉蹦蹦跳跳的離去,謝紅塵臉上再次露出笑意,南宮昌給李宏孝看了确切的供詞,讓李宏孝知道自己頭戴一頂發光的綠帽,還撿了個便宜兒子當寶貝寵,依着他毫無算計的性子,會如何報複這位新夫人?

果然,先是發現書信往來,遣人将常裕景下獄,次日便收到了供詞,兩人早在他成婚前便暗結珠胎,而這廂新夫人自嫁來濱陵就一直仗着自己娘家的權勢作威作福,他一再忍讓,卻不想竟是一場笑話。

這邊新夫人卻管不了許多,整日哭哭啼啼,說侯府鬧鬼,只求和離。李宏孝從未見過什麽紅嫁衣,正在氣頭上又聽她道侯府鬧鬼回京城,心下只以為,賤人偷情被發現還想着全身而退,仗着相國權勢,以為離了江陵回到京城便無事了。一怒之下将人押至祠堂,棍棒伺候,等李家老爺趕來,這兒媳早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當下大叫不好,遣人救治。

事已至此,老侯爺無意責備李宏孝,的确是兒媳不守婦道在先,只恨相國讓李家接這個女兒太不厚道,可是人命關天。相國小姐一死,京城那邊斷不會輕易罷休,何況南宮家一脈早就四處活動,只是礙于世襲爵位不能下手,如今出了這事,李家危矣。

謝紅塵聽到侯府的消息,這才送了一口氣,連忙聯系郝三娘,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新夫人本就有孕在身,受了驚吓已有流産預兆,結果不但沒有好好調理反倒被一頓毒打,胎兒小産後重病不治,拖了幾天還是去了。

李家還在頭疼如何向相國家交代,那邊已有刑部着大理寺負責此案,李家疲于奔波疏通,但是此案關乎相國和侯府兩家博弈,刑部亦有忌憚。一時間滿城風雨。

謝紅塵此刻才真正放下心來,換了一身紅衣,走進客來香。

對于謝紅塵,江湖上的評價是“一身清冷壓紅妝”,源于靜水堂堂主曲靖。曲靖本也是青龍幫建業五龍之一,號倒江龍,後來與把兄弟鬧翻去了對家,最後倒成了靜水堂的堂主。曲靖對整個青龍幫,上到當年的把兄弟如今的青龍幫主楊坤,下到傳說中的後起之秀白維都沒什麽好話,唯獨對于分堂的謝紅塵評價頗高,一身清冷壓紅妝。

郝三娘前幾次見謝紅塵,不是一身玄服做男子裝扮便是黛襖墨裙的婦人衣衫,如今才見了謝紅塵穿紅衣,遠看鮮紅似嫁衣,近看如一株盛開的木棉,紅紅火火轟轟烈烈的豔,粉面施濃妝,眉頭平順如遠山,眼帶似秋水蕭瑟無瀾。

極為惹火的裝扮,配着冷冰冰的臉。

眉眼帶着不屑一顧的傲氣。

像是天降神女,面容美豔而氣質絕塵,美得叫人膜拜,冷得叫人退避三舍。

一身清冷壓紅妝,謝紅塵看着她,面容冷豔,神情肅穆,一入大門,便将衆人吸引了過去,都在竊竊私語,有無人敢上前搭話。

她看着郝三娘,安安靜靜,不發一言;所有人都看向郝三娘。

郝三娘心裏罵了句娘,怎麽惹來了這煞星,撕了僞裝露出獠牙,不知道給自己找什麽麻煩。面上還是挂起笑容,道一聲稀客,将人邀進了內堂。

遞過暖茶,謝紅塵接了暖手,徑直道:

“三娘,靜水堂不日即将易主,你跟着我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這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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