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曹尚梅到這年已經二十歲了,按說早就到了說親的年紀,可她娘卻遲遲未提給她說親的事,她知道,她娘想多留她幾年,工資上交,糧票工業劵都上交,啥時候等她弟妹出來工作,估計她娘啥時候才能想起她親事。

不過她到底是個有主意的,死等着她娘張嘴提,黃花菜都涼了,她得提早為自己打算才行。

辦公室裏,大圓桌圍坐一圈老師,一邊侃大山一邊等上課。韓念念遞給她本子讓她寫的時候,其他老師多嘴問了一句她要寫啥。

曹尚梅抿嘴笑,“韓老師經常給人說媒,我讓她給我留意下。”

新時期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了,女同志大可以大方說自己的終身大事,旁人也不會笑話。

“韓老師,我也單着呢,給我留意啊!”開口的是教記賬常識的牛老師,中專畢業之後分配過來的,正式教師,工資拿到四十二塊五。

“好嘞,等曹老師寫完,你照着寫上,記得把你家庭情況也大略寫上啊!”

韓念念忙着寫教案,頭也不擡應牛老師話。

“小韓,我閨女也到說親年紀了,也給我留意下呗!”

“我哥今年都二十七啦,還沒個着落,我家娃都兩歲了我哥還沒媳婦,快把我娘急壞了...韓老師,有合适的你給我哥說一個吶!”

......

不大的辦公室熱熱鬧鬧談論起婚姻大事來,大家也不是要韓念念一定說成,只是瞧着新鮮,這年頭,還沒哪個大張旗鼓給人說親呢,不管有沒有用,先預定上再說!

有需要的紛紛在韓念念的本子上登記,一圈下來,多了七八個信息。

韓念念喜滋滋的翻看,瞅瞅坐她旁邊的孫永斌老師,開口道,“孫老師,我給你也說個怎麽樣?”

孫永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憨憨笑道,“我不急,等過兩年我弟妹畢業工作了再說。”

馬老師遞給韓念念一個“看吧,我就知道會這麽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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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同事,還是苦口婆心的勸,“孫老師,你已經不小啦,再等幾年,說不好聽點,快四十啦!”

馬老師心直口快慣了,其他幾個年紀大的老師都知道孫永斌家情況,也跟着相勸。

“弟妹念書也耽誤你找對象結婚吶!”

“拖來拖去,啥時候是個頭!”

“報恩情不是這樣報的!”

......

衆人七嘴八舌,孫永斌有些窘迫,想想他這些年過得日子,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工資發下來就補貼家裏,他爹娘總覺得理所應當,哪個月要是少給點還不咋高興。

“韓...韓老師,那有合适的就給我留心個吧。”一把年紀的人了,說起這個還不咋好意思。

“好嘞!有合适姑娘我頭一個介紹給你!”韓念念笑嘻嘻的看其他老師,“都沒意見吧?”

“那能有啥意見,不把老大哥婚事先解決了,咱們也不好趕先啊。”牛老師開了個玩笑。

一陣哄笑中,上課鈴聲打響,大家紛紛去上課。

傍晚下班回來,遠遠瞧見巷口的身影,小白楊一樣站得挺拔,幾步跑過去,挽上他胳膊。

“等我下班呀!”

任由她抓胳膊,兩人一塊往家走,“你不去方大興,我再不來找你,就成牛郎織女了。”

韓念念忍不住掰手指頭算,這才兩天沒見面啊...

開門讓他坐,自己動手張羅晚飯,雞蛋敲兩個打鍋裏,煎至金黃,雪裏蕻切成丁後倒進去爆炒,再切幾個幹辣椒。

懶得貼馍馍,直接熬小米粥。

“鹹菜炒雞蛋?”方知行看得直搖頭,“白糟蹋了雞蛋。”

韓念念遞給他筷子,順帶白他一眼,“只要好吃,怎麽吃都是吃,哪有糟蹋不糟蹋!”

吃一口,味道還真不錯,配着小米粥,方知行連喝了兩碗。

雖然有時候行事不着調了點,但沒辦法,他就是喜歡...

吃完飯,方知行主動去洗碗筷。韓念念泡了兩杯枸杞水,等方知行過來喝。

“方書記,我給你看看最近戰績!”韓念念把她本子拿出來給方知行看。

“牛大力,二十五歲,工資四十二塊五,姐已出嫁,妹已經工作,弟還在上學...”方知行忍不住笑,幹脆讀了出來,“找對象要求,俊俏不俊俏無所謂,關鍵要善良,最好跟我一樣是正式職工...”

“小趙就是正式職工。”方知行不覺多說了一句。

小趙是方大興前廳的服務員,眼見好姐妹小何結了婚,天天催韓念念給她說對象。

一語驚醒夢中人,韓念念不疊點頭,“前幾天碰到小趙,她還提醒我別忘了給她說對象呢裏,她跟牛老師挺合适。”

兩人頭擠着頭,一塊翻看筆記本,上方懸着十五瓦的電燈泡,灑下昏黃的光暈。

古時燈下看美人,并不是指後現代科技發達後那種高瓦數電燈,就要這種瓦數低到接近蠟燭光,燈越昏暗,美人越美。

“念念?”方知行的心思早就不在本子上了,低聲喊了她一句,聲音幹澀,不複尋常的溫潤和緩。

韓念念擡頭,嗯還沒發出來,下嘴唇已經被人含住。

堅硬的牙齒跟柔軟的純肉相觸時,兩人都不是一般心顫,似乎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起來,呼吸困難,喘息聲加重。

一陣糾纏摩擦。

“不行不行...摸哪兒呢!”

“忍不住...”

“我揍人了...”

“唔...”

方知行真被揍了,臉蛋被狠狠撓了一下,三個手爪印明顯挂在臉蛋上,臉頰通紅,眼裏也跳着小火苗,怔怔的看着頭發已經被他揉亂的韓念念,像只炸了毛的貓。

察覺到對方正兇兇的瞪着他,方知行垂了眸,長長的睫毛因為心虛不停顫動,一副做錯事及時反省的乖模樣。

“......”韓念念竟無話可說。

暈暈乎乎的方書記還是被轟了出去,丢了魂似的走回家,老爺子和王婆婆都在,湊上方婆婆,一塊打撲克。這三人打撲克成瘾,不敢喊別人,天天關上門自娛自樂。

方知行跟他們打了招呼,回屋。不大的房間被收拾的幹淨整潔,一米二的木板床,床頭擺了張書桌,床尾靠牆一組櫃子,緊挨櫃子是書架,五六層的架子上擺滿了書。

臺燈擰開,從書架上抽一本書攤開,半個字看不去,只能抽煙穩情緒,腦子控制不住想到剛才摸到的,嗓子眼一陣發幹...

方知行的視線落在了搭在桌沿的手上,五指微微并攏,這麽大?

不對,再松開點...好像還要再大點...

轉天天不亮就醒了,站水槽邊刷牙洗臉。方婆婆引了爐子,進進出出端剩菜做早飯。

這麽幾個來回,哪怕方婆婆眼神不好,也瞧出了異常。

“小行,你臉咋了?跟誰幹仗了?”

說完,就要湊上來細看。

方知行連連後退幾步,摸摸自己左臉,咳了一聲,破天荒的扯了個謊話,“不,不小心碰的。”

好在方婆婆也沒細咎,絮絮叨叨,“多大的人了還不小心,這是碰到啥了...我瞅着咋像被貓抓了呢...”

“......”

吃過早飯去上班,方大興所有職工碰到方知行都會關切的問上一句,“方書記,臉這是咋啦?”

“貓爪的?”

“狗撓的?”

“不對不對!明明是指甲撓的!”

被小何一語道破真相,方知行這半天都坐在辦公室裏不敢輕易抛頭露面,直到有人敲他辦公室門,說小山子鄉開拖拉機送食材來了。

年後豬養到一百多斤,燒熱水宰殺了,先送來一頭。怕出差錯,豬頭豬下水豬心肺,一樣不少,全給送了過來。

開拖拉機的是陳衛東,吳書記不放心,也跟了過來。

“養得真好!這肥膘得有五六厘米!”黃師傅出來驗收。

“豆餅摻豬草,一天沒虧過它!”陳衛東話裏帶着自豪。

幾個人合力把豬肉擡下來過磅,刨除豬頭豬下水豬心肺,足有一百五十多斤。

方知行帶了錢下樓,跟他二人打招呼,遞煙寒暄。

“方書記,臉咋啦?”陳衛東關切問了一句。

打從陳玲和韓寡婦祖孫上趟過來,陳家人就知道方知行和韓念念處對象的事了,眼下陳衛東再看方知行,那就跟看妹婿一樣,不覺間說話就帶了些親切随意。

方知行幹咳了一聲,“不小心碰的...”

陳衛東也不是傻的,顯然不好唬弄。

見他還想再問,方知行忙轉了話題,“按原先說好的,刨除內髒,按八毛一斤回收,一百五十二斤,應當是一百二十一塊六毛,豬內髒多少斤?”

黃師傅道,“九斤二兩。”

方知行點頭,“那就按十斤算,兩毛一斤回收,一共該給一百二十三塊六。”

說完,轉頭問吳書記,“吳書記,算的對不對?”

吳書記早就蒙圈了,沒想到方大興的書記心算這麽厲害,好在他帶了算盤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忙拿算盤一陣噼裏啪啦撥算。

“對對,一點沒錯!”

方知行笑了笑,有個心算厲害的對象,自己也不能太落後。

清點了錢給他們,二一添作五,直接給他們一百二十四塊。

吳書記樂呵呵的接過,心裏不是一般的舒坦,刨除飼料人工費,一頭豬還能掙十幾塊錢,幹到年末就給公社再添臺抽水機!

送走吳書記,黃師傅吆喝幾個學徒把豬肉擡去後廚,對着一堆豬下水、豬心肺皺眉,“方書記,這些咋整?”

豬頭豬蹄還能面前剔下兩斤肉,豬下水和豬心肺這些真不受待見。

“當福利分了吧。”方知行想了想道,“剔下肉的大骨棒別扔,給我留兩根。”

頓了頓,他又道,“拿斧頭幫我劈開一下。”

黃師傅哎了一聲,進後廚忙活開來。

傍晚下班,方知行從後廚大竈臺上拎了大骨棒,四只腿骨的骨棒子被剔了幹淨,麻繩綁上兩根,拎去韓念念家。

掐準時間走到巷口,正好迎上下班回來的韓念念。

“大骨頭?!”韓念念喜滋滋道,“晚上可以喝骨頭湯了!”

人被忽視的方知行有片刻郁悶,不過看她饞得像只小貓,又覺得好笑。

先看骨頭再看人,一擡頭見他原本白嫩的臉頰上頂着三道撓痕,韓念念忍不住笑噴,“方書記,我真不是有意把你臉撓花的!”

誰讓他手不老實亂摸了。

被撓的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聲讓她別笑,沒管用。索性不管她,拿了鑰匙先開門進家再說。

韓念念跟在後面,沒先回家,而是去老爺子家喊人,方婆婆也在,那正好都一塊熱鬧。

“爺爺,兩位婆婆,晚上去我家喝骨頭湯!”

老爺子砸吧砸吧嘴,“好嘞!”

“丫頭,我昨天蒸了饅頭,回頭我帶點過去!”方婆婆笑眯眯道。

“蘿蔔有不?拿幾個蘿蔔過去一塊炖!”王婆婆喊她。

韓念念沒客氣,去三間口挑了一個大蘿蔔抱走。

韓念念走之後,王婆婆手裏甩出一張方塊8,胳膊肘拐拐方婆婆,“老姐姐,小行跟丫頭...啥時候辦事吶,我看早點讓他們辦事,你也能早點抱重孫!”

老爺子跟着附和,“就是,快生出個娃陪咱們玩!”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們這才相處幾天呀,給他們小年輕點時間,咱們老家夥別太摻和!”

以前孫子沒有對象,方婆婆急得不行,恨不得她孫子今天處個對象,明天就去打結婚證,後天就給她整出個重孫子來。可自打她孫子處上了對象,方婆婆反倒沒那麽急了,是她老方家的人早晚都是,跑也跑不掉!

隔了一道院牆,院牆這邊兩個小年輕全然不知三個老家夥如何議論。一個忙着給爐子生火,一個洗菜刷鍋。

兩根大骨頭一次性吃不完,先煮一根,白蘿蔔剁成塊擱進去一塊炖,剩下一根被方知行挂在了東牆的晾衣繩上。

離吃飯的時間還早,幹坐着也無趣,韓念念把象棋拿了出來,兩人一塊下象棋。

“聽說方大興多招了兩個學徒工,女同志?”韓念念把棋譜擺上。

方知行彎着嘴角,忍不住笑,“這你都知道。”

把卒往前挪一位。

“我可是有很多眼線。”韓念念上來就移車,“要将軍了!”

方知行不緊不慢,用卒擋,“招多少工,裏面有多少女同志,這點我不關心,我只看他們能不能好好幹活。”

“算你識相。”韓念念低聲哼了哼,“炮打将軍!”

韓念念來勢洶洶,開始似乎占上風,方知行穩打穩算,步步為營,漸漸殺的韓念念片甲不留。

關鍵這人可惡的地方在于,他不直接将軍,而是一點一點吃掉她一兵一卒,最後光禿禿的只剩個将軍...

“不玩了!不玩了!”韓念念惱羞成怒。

方知行也怕惹惱她再挨一爪子,忙道,“骨頭湯差不多了,我去喊奶奶他們過來。”

鐵皮爐子上的骨頭湯已經翻滾開花,趁方知行去喊人的空當,趕緊搬桌擺筷子碗。

月朗星稀,熱熱鬧鬧又是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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