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本丸

“為什麽要這麽想。”

不輕不重地力度按在了小姑娘的頭頂上，加州清光撇過了頭去。

“我并沒有把自己當成工具，只是被需要的感覺讓我愉快而已——被主人使用，被主人需要，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

“也、也對呢……”日暮沙耶沉默了半天，哭聲漸漸停止了。

被主人需要，被主人愛着，也一定是非常幸福的感覺。

只可惜，她從被制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她的主人厭棄了。只是容器，而不是主人期待的那樣，變成可以吞噬掉污穢的存在，就只會讓主人覺得肮髒不堪……不如說，需要靠着惡念和污穢才能生存下去，這種狀态，就已經讓她被神靈厭棄了。

明明她一點也不喜歡黃泉的污穢，也并不想作為惡念的載體。

但是作為容器的責任，又必須要這麽做——承載着億萬年積累下來的惡念，陰界的裂縫又越來越大，盡管是那位親手制作出來的容器，但漸漸地也沒辦法承載下來這份負擔了。

日暮沙耶很清楚，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因為承載的惡念過多而徹底壞掉，到那個時候，來自于黃泉深處的污穢會給人間帶來一場大災難。

在這之前，選擇封印掉她是很正确的做法，神道的選擇沒有錯，她的主人因為期待落空而厭棄她也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問題只在于，日暮沙耶根本就不想死。

明明她的主人就是讓她過來送死的，就是讓她來給高天原的神明增加一點不痛不癢的負擔。

但日暮沙耶一點也不想死。

陰陽師晴明讓她知道了行走在人世間的道理，結識的妖怪們又讓她知道了身處在世間，也不盡全是痛苦的事情，之後認識的風神和輝夜姬等人讓她開始懷疑毀掉人世間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她甚至開始下意識的懷疑起自己的主人，憐憫起在苦難中掙紮的人們。

而日暮戈薇，更是給予了她名字，讓她第一次懵懂的知道了家人和感情的概念，盡管沒有心跳和體溫，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像人類。

她不想死。

一丁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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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我呢……”

她低着頭，扯着唇角沒心沒肺的笑了一下，“出生就是帶着罪的，我的存在，就代表了世間的惡……很肮髒吧。”說到肮髒的時候，她帶着氣音又笑了一下。

“有的時候也覺得，還是死了算了吧，自由了，解脫了，就不用日日夜夜受到煎熬，更不需要自己封印自己，每分每秒都像是被刀子在骨頭上使勁的鑽。”

“但又不甘心……也不可能會那麽輕易的死掉。”

日暮沙耶擡起頭來笑了一下，她似乎一點也沒有要哭的意思。

“那位不會讓我這麽容易就死掉……她要把自己所受的痛苦施加在別人身上——因為我壞，我做錯了事情，我的存在讓她惱怒。”

所以，只有自己愛着的人才能殺掉自己。

她要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殺掉自己，不能反抗，不能哭泣，也不會哭泣。

喜歡的人，才能傷害自己。

在乎的人，才能在她心髒上面捅刀子。

無論那個人願不願意，命運都會指引他這麽做。

這就是她的結局——容器居然有了人類的感情，還敢開始懷疑和反抗自己的主人，這就是她該有的下場。

日暮沙耶一點也沒有要難過的意思。

她不想死，但如果一定要死的話，她也一點都不會後悔。

日暮沙耶覺得現在的自己是快樂的，就算去死也不會後悔，只不過，等她死掉的時候，那些來自黃泉深處的污穢又會毫不留情的肆虐人間，她并不想這麽做。所以主動的封印了自己……等到真的要被殺死的那一天，就打開陰界的裂縫，一個人死在那裏，絕對不要給別人帶來災難。

她生下來就已經是原罪了。

所以絕對不要連自己活着，都是一種罪。

“……我忘了清光是聽不到這些的。對不起。”日暮沙耶擡起頭來，沖着一臉茫然的加州清光笑了笑，“我啊，給清光帶了禮物。”

她的語氣又變得歡快了起來。小姑娘拽着加州清光的袖子，登登登的下了樓底，跑到地下室。

日暮沙耶的心情似乎很不錯，她甚至是從倒數第三級臺階上直接蹦下去的，加州清光看得實在是頭大，忍不住讓她小心一點。

小姑娘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

“我呢，超級厲害的，是世界上最偉大的boss了，人類都注定要臣服在……”

她話還沒說完，額頭就被加州清光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

“我錯了qaq。”

小姑娘馬上捂着額頭哭唧唧的認錯，她認錯起來的速度超級快，一低頭就能委屈兮兮的哭出來，“清光好過分，居然這麽對一個女孩子……”

“你沒有什麽事情想告訴我嗎。”

加州清光面無表情的說道，潋滟的紅眸裏漸漸褪去了昔日的柔軟。

“？？？”日暮沙耶訝異的擡起頭。

“清光你是指什麽？哦，對了……我跟你說——我現在有把握找到安定！我是說真的啊，真的，我們馬上就能——”

“你沒有什麽事情想要告訴我嗎。”

加州清光又重複了一遍，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用受傷的表情，還是冷笑着看着她，俊秀的面孔上，早早地就褪去了表情：“就這麽不願意信任我嗎？把所有事情……”他的聲音漸漸沙啞了起來，“都自己一個人承擔……很累的。”

本來質問的口氣，到最後，又不自覺的心疼了起來。加州清光的語調軟了下去，漸漸帶上了疲累的意思。尾音高高揚起又低低的垂下，拖着變了調的音腔。

“我也很想依靠清光。”

她只是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就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真的非常像是敷衍和推脫。

但沒辦法的，清光是聽不到的。她也有想過要和什麽人分擔一下自己的痛苦，哪怕只是傾訴也好，但是不能，沒有人能聽到，她的痛苦和無助，都是她壞，罪有應得。

“不要……不要再說這件事情好嗎？”

日暮沙耶的眼角漸漸紅了起來，她卻還努力維持着笑的樣子，“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安定了——清光，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你——”

“我真的超級，超級，超級喜歡清光。”

她的聲音裏出現了掩飾不住的顫音，卻還是在維持着笑的表情，“所以，只要清光想辦到的事情，我都會幫忙的。清光對我很重要——真的非常重要。”

要多少句承諾才能讓清光相信她呢？

是沒辦法的，她在加州清光心裏永遠都沒有信譽度的。

因為她總是撒謊，總是不說實話，總是一個人處理掉所有的事情。

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撒謊。

壞透了啊，我。

日暮沙耶沉默了半天，她又笑了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依靠別人，活着，真的好累啊。”

【傾訴】的條件達成之後，加州清光又是什麽都沒有聽見。

小姑娘頓了頓，她只能再重複了一遍，“我……哈哈……那個，超級喜歡清光的……真的。”

——真像是敷衍。

如果可以的話，沒人願意撒謊。

沒人願意始終在謊言中掙紮，最後被自己的謊言吞噬掉。

++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依靠別人，活着，真的好累啊。”日暮沙耶這麽說道。

她依舊在笑，沒有一點要難過的意思。

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明明她的人生中就不存在着多少快樂，痛苦而漫長的煎熬伴随着她的時間，幾乎和她制造出來的時間是一樣的。

僅有的一點溫存，也是制造她的主人，興致來的時候會和她說話，會逗她玩——

可每當她的主人想起來，自己一開始制造她的目的的時候，又不可避免的生起了怒火。女神當然不會責怪自己，如果不好的話，那也一定是日暮沙耶的錯。

因為她不是女神所期待的模樣。

這就是她從骨子裏帶來的罪——

傲慢嗎，可是她畢竟是女神，神明的話，傲慢是理所當然的。

日暮沙耶不能反抗，她就連一點點這樣的苗頭都不能産生。

如果不是産生了忤逆的念頭，或許她現在還留在黃泉。

可她不想一輩子待在那裏，身體會自然而然聚集起惡念和污穢，哪怕她本性如鬼火童子般純白懵懂，也勢必會遭到女神的厭棄。

“被讨厭，真的很難受。”

日暮沙耶笑了起來，但她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難過的意思，“清光……先不要提這些了好嗎，我很期待見到安定，也很期待……清光高興起來的樣子。”

——“我很抱歉。”

加州清光控制不住自己心裏煩躁的火氣。

他沉默了許久，日暮沙耶幾乎以為他要哭出來了，實際上，紅眸的少年眼角也的确有些泛紅，“一直都在對你發火……這樣的我真的很糟糕，總是在抱怨你，卻從來沒想過是自己一點也不可靠，沒法讓主人信任的原因……”

“我們不要再認錯了好不好？雖然說我覺得認錯也沒有問題啦。”

日暮沙耶嘟囔道，反正她從出生開始，就學會了認錯，和誰道歉根本沒有關系。

能屈能伸才是身為boss應有的品德！

小姑娘美滋滋的想道，自己果然是世界上最厲害的boss，所以恭彌肯定會喜歡自己。

她超厲害的嘛，就連爬窗戶的姿勢都比別人好看_(:зゝ∠)_

小姑娘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滿滿。

她腦子裏控制翹尾巴的那條神經一定特別靈敏。

日暮沙耶挽起了袖子，白皙的手臂上隐隐的封印紋咒看起來詭異極了——

因為靈力線條深深的勒進皮肉裏，滋滋作響的燒灼着，時不時冒起一陣黑煙，和隐約什麽東西被燒灼掉的氣息。

加州清光下意識的皺起眉頭，但看着小姑娘一臉輕松的樣子，又覺得自己的懷疑是多餘的。

沒人敢這樣對日暮沙耶，就算有的話，小姑娘現在也不可能一臉平靜，哇的一聲抱住他的腰哭出來才是日暮沙耶會有的做法。

“……沙耶。”

少年看着背對着他，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的日暮沙耶，忽然說道。

“如果遇見困難也沒法告訴我的話，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只要你還需要我，我就永遠不會離開，直到刀解的那一天為止。”

日暮沙耶驚呆了，她手上的水晶筆啪嗒一聲就掉了。

搞什麽啊？？？？

小姑娘踮起腳去量他的額頭——這個動作有些多餘，因為加州清光其實不比她高多少。

用一種仿佛他鬼上身了的詭異表情看着他：“清……清光。你今天是不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還是說撞了頭？”

不然這個傲嬌什麽時候開始這麽會打直球了？？！

“這個……不、不是告白！！”

加州清光刷的一下的臉就紅了，他羞赧的連耳根都是通紅的，配合上他紅的快滴出水的眸子，真的可愛極了，“我的意思的——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不是你……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我什麽意思？我什麽也沒想啊。”日暮沙耶詫異道，“清光你又在想什麽嗎？”

加州清光：“……”

“我的意思是，你不跟我糾結來糾結去我真的好不習慣啊。雖然說清光的女子力比我還強，身為女孩子我是很不好意思的，但是看見清光這麽撒嬌我也沒有不開心啊。”

日暮沙耶一臉理所當然。

“我覺得，我要是和清光一樣這麽會撒嬌的話，我早就追到恭彌了。”

加州清光……加州清光表示他不想說話。

他就快從櫻吹雪模式直接跌落到紅臉模式了。

如果這是在pk，加州清光覺得自己可以次次真劍必殺，絕對不帶讓的。

還沒等他在原地蹲下來畫圈圈多久。

小姑娘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領，直接将人拽了進去。

不要說女子力了，她就連是不是個女孩子在被人看到這一幕之後都會讓人懷疑_(:зゝ∠)_

“我也不知道時間能跳回去多久，但是反正只要回到有“未來的我”的時間點，那麽估計就對了。”

日暮沙耶一邊走一邊不忘回頭說道，她踩着積累的很深的落葉上，發出吱嘎吱嘎枯敗的枝葉踩斷的聲音，日暮沙耶玩心大起，幹脆在落葉堆上跳起了格子。

加州清光覺得自己剛才居然有一刻覺得她很靠譜簡直是豬油蒙了心。

“走路就好好走，為什麽你每次都要跳來跳去。”

加州清光沉默了一會，“為什麽回到有“未來的你”的時間點就是對的？”

“因為清光身上沾染着我的因果啊。

“雖然說很淡啦，因為我本身是不會和任何人有因果的交扯的。”

日暮沙耶也沒有跳格子了，現在開始踢踏着倒黴的撞到她眼前的石頭，踢一下就跳一下，“所以我覺得我肯定能成功。”

“也就是說，我在未來的時候，碰見了過去的“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

“然後，又在過去的時間，拯救了過去的“加州清光”。”

日暮沙耶想了想，“一開始的時候，我可沒有那麽好心啊，會救下來清光，當然是因為察覺到你和我之間的聯系啦。”

她摸着鼻子笑了起來，半點都沒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未來的我到底是怎麽想的。”

又沉默了一會：“很抱歉……關于安定，我沒有來得及。”

她知道清光一直在為安定的事情而難過，但那個時候，她的确是沒辦法。

更何況，她那個時候，和清光的關系也并沒有那麽好。

加州清光也沉默了一會，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聲音幾乎是溫柔的：“沒關系，這不怪你……就是安定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

話題一轉，他又有點猶豫，“一目連不是說，你懷疑未來的你，想取代掉現在的你？”

“唔，我是這麽覺得啦。如果會發生這種事情，就代表未來的我一定成功地變成人類了。”

“但是這個世界是沒有她的位置，想要重新獲得“日暮沙耶”的身份，就只能殺掉這個時間段的日暮沙耶。”

日暮沙耶沉默了一會，“但是無論是哪個我，都不可能幹得出來這種事。”

因為她本身就足夠痛苦了。

她絕不可能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所以我覺得，這個猜測大概是錯誤的。”日暮沙耶又擡頭沖他笑了起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不過，時間軸亂掉了對我來說是好事。”

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在女神宣布的命運中找到一線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爺爺就出場了，高不高興，興不興奮！

我沒黑女神啊，到最後會有反轉，畢竟這是一篇甜文（劃重點）。

謝謝Aeriality小天使的地雷，給你麽麽噠啾~

以及Cecilia小天使的營養液x10，捧住臉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