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欺淩
第幾次了?
從上課開始,清歡就感覺到右邊有一道奇怪的視線時不時地看向自己——而他右邊的位置是……樓暮雲……
這個人好奇怪,老是看自己幹什麽?不會是自己哪裏又招惹了他……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沈家的人會送飯菜來給沈藏春,清歡還得到了一盒糕點(又是一盒糕點),清歡不想要無緣無故地受人家恩惠,可是面對沈藏春的冷淡和沈家傭人的嫌惡,清歡如果再推拒就顯得矯情了。他無奈接受了,但是識相地沒有和沈藏春同席,自己在花園裏找了個角落吃午飯——午飯是窩窩頭和一點豆角炒鹹菜。那盒點心清歡準備留着晚上回去給老家人也嘗嘗——原本只是一頓普通的午飯結果……
“呦,這不是沈省長家的一只醜狗嗎?”
是莫乾他們。
清歡擡頭,一共四個人,不過沒有樓暮雲。
“你們……有事嗎?”清歡勉強露出微笑。
“還好你不去食堂吃飯,要不然我們都會吃不下飯的。”莫乾譏諷道。
“估計也是因為這樣,沈藏春才不讓他一起吃飯的吧。”
“就一只狗而已,沈家養着玩的,啧啧,怎麽就挑了這麽醜的呢……”
“……”
清歡根本無力辯駁,因為這樣的話他聽過無數次了,從進入這個學堂開始他就一丁點兒尊嚴都沒了。
“如果、如果你們想要用這個地方,那我離開好了。”
清歡剛要起身就被踢了一腳,懷裏的飯菜也被打翻了,放在一旁的點心盒子跟着也摔在了地上——
“這就是你家主人賞賜你的東西?為了這麽點東西,不知道又怎麽巴結奉承了吧……”
“我沒……”
清歡想要擡頭,卻被按住了脖子,整個人支持不住跪在了地上,臉剛好對着那盒打開了的糕點,他想要把臉給移開,那後面的施壓更大,直到他整張臉埋在了糕點裏,被碾碎了的糕點黏糊糊的,因為他的呼吸有一些進入了他的嘴裏、鼻子裏……
待他們終于松手的時候,清歡坐在了地上,劇烈地咳嗽着,一邊用袖子擦着臉上的糕點碎屑——因為咳嗽得太厲害,眼淚都泛出來了。
當清歡看着莫乾的時候,莫乾皺起了眉:“怎麽,對我不滿是吧?”
“我……”
“帶他去那兒。”
“那兒?”
“就是那裏。”
他們交換了眼神,然後就架着身體已經沒有力氣的清歡往那花園深處走去。途中清歡看見了在亭子裏吃飯的沈藏春,可是沈藏春只是皺皺眉,卻也沒有說什麽,更別說阻止了。
清歡終于知道“那兒”是哪裏的時候,想逃也來不及了。
聽到落鎖的聲音,清歡撲向唯一的一扇門,拼命地捶着門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這個木屋是官鴻學堂最恐怖的地方——據說以前學堂裏有個老師的家眷從老家過來,因為沒有外置的房舍,就讓妻女暫時住在這裏,有一日,其妻子外出回來,發現女兒慘死在裏面,赤身裸體,死狀凄慘。這就成了一切恐怖的源頭。因為自此以後,這裏開始鬧鬼。
外面一開始傳來嬉笑的聲音,後來就一片寂靜了。
木屋子裏的窗戶已經被木板給釘死,裏面原本是漆黑一片,可是不知何時,有橘黃色的燈光亮起。
清歡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了那離門比較近的地方有一個梳妝臺,有一道若隐若現的身影正側對着自己在梳妝。
清歡倏地從門那邊離開,躲到了角落的位置——他不會不知道那是什麽。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故意進來的……不要找我啊……”
清歡怕黑,也怕鬼神,可是他似乎很容易遇到這些東西……
“咔嗒”,很清晰的一聲。
似乎是把梳子給放在了梳妝臺上,她的頭慢慢地轉了過來,真的很慢……清歡在看到她的正臉之前緊緊閉上了雙眼……他縮在了角落裏,捂着自己的耳朵閉着眼,只能一聲一聲地說着“對不起”,身體顫抖得和篩子一般,真的是恐懼到了極點。
很安靜,如果不是那逼人的寒氣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清歡悄悄睜開了眼睛,然後看到了……那具人形趴在地上,慢慢向自己爬來的畫面……她仰着臉,如果不是那眼角的血淚其實并不難看,上半身只穿着看不出顏色的肚兜,下半身的腿似乎是折掉了一般,雙手以扭曲的角度向清歡堅定地爬過來,她似乎發不出聲音,嘴型卻是“救救我……救救我……”泣血的眼神無比哀怨,帶着某種執念,只對着清歡一個人……
“不要……”清歡拼命向後縮,可是後面是避無可避的牆,“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放了我吧……不是我害你的……你放了我吧……”
那只冰涼的手已經順着攀上了清歡的腳踝,一點點地握緊,她越靠越近,身體已經直立起來了,在清歡驚恐的目光中,越加猙獰的臉貼近了清歡的……
“嘭!”
門猛地被踹開,陽光從外面灑了進來——清歡面前的人形頓時消散了。他的身體仍舊在本能地顫抖,大口地喘息着……
“白清歡!”
一道黑色的身影跑到了清歡的面前——
是樓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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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生病了。他不能去學堂了,只是躺在家裏的床上,從白天到晚上的發呆。
省長家派人過來,送了許多的慰問品,都是名貴的東西——清歡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特殊,不過他不會忘記自己被莫乾他們架着走的時候,沈藏春冷漠的表情。當然他是省長的公子,而自己不過是賤民。沈藏春讓來看自己的傭人帶來了一張紙條,上面的內容很簡單,他說自己不喜歡這個陪讀,讓他以後都不要來學堂了,也不要來沈家。
清歡當然巴不得,可是省長夫人也帶了話,讓自己在三天後沈藏春生日的時候來參加生日宴,務必要來。
算了,就當做最後一次吧,那些名貴的補品總是要還的吧——最多再被人侮辱一次。
更加奇怪的是樓暮雲,突然對自己熱絡了不少,來給自己探病,還帶了許多書來給自己解悶,他還說,他把莫乾幾個教訓了一頓——為什麽呢?原先不是很讨厭自己,總是欺負自己的嗎?一下子态度完全轉變了……樓暮雲知道他要去參加沈藏春的生日宴,還高興地說到時候樓家的車一起來接他雲雲。
清歡才不會那麽傻。那一天他換上了最整潔幹淨的布衣布鞋,用之前的那兩個大洋買了一本西洋鋼琴樂譜——沈藏春會彈鋼琴他是見過的。
小心地抱着包書的布包走路去省長家,路上清歡又見到了那天的那個少督軍。這次他沒有騎在馬上了,依舊是一身英姿勃發的軍裝,硬朗的軍帽和拿着馬刀的白手套,腰間黑沉沉的皮帶顯得整個人說不出的英俊挺拔。他身邊圍着的那些人,不是西裝款款就是綢衫飄飄,可是個個都對他彎腰俯首,一臉奉承,他被簇擁着上了本城最好的酒樓,再也看不見了……
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有些人就該是衆星捧月的,有些人只能被踩在腳下。這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清歡不會知道,自己這一去沈家就再也不是原來的白清歡了,他的人生也自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此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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