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樓暮雲的糾纏

沈藏春病逝以後清歡消沉了幾日，可是後來他也想通了，這樣對沈藏春來說也是個解脫吧，就像省長夫人之前對自己說的，希望沈藏春能投個好胎吧，過他自己想過的日子，健健康康的，開開心心的。釋懷以後，清歡也開始把自己當做青宥來生活，只是，有一個人總是要來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清歡！”歡快的叫聲。

又來了。

正在看書的清歡暗暗翻了個白眼，轉過頭：“樓少爺，你有事嗎？”

“清歡，你不要這麽冷淡嘛，你看，”樓暮雲把手裏提着的東西給清歡：“這是我買的西洋蛋糕，很好吃的，你快嘗嘗。”

“樓少爺你還是省些功夫吧，家姐說你很久沒去學堂了，你把這些心思用在讀書上多好。”清歡表情冷淡。

“那你跟我一起去上學？”樓暮雲接話道。

“樓少爺，我現在是少督軍的文書。”清歡提醒他。

“那我去向姐夫說讓你和我一起去學堂……”

清歡打斷他：“或許我的話太過委婉了，我說，我不會再去學堂的。”

樓暮雲有些洩氣，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其實，我也不想去學堂。”

所以才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多少人想要念書還念不起，更別說那麽好的學堂了。

樓暮雲瞧見了清歡臉上的端倪，嘆口氣：“你不要以為我是耍少爺脾氣，我真的不喜歡那個學堂。我想要出國流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的世界？”

“對，”樓暮雲用力點頭：“去法國，去德國，去英國，都行……清歡，你看看，人家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還有美國人他們在我們的土地上多嚣張啊，他們的工廠他們的商品，還有他們的武器，如果不是這群強盜的侵入，我們的國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遍體鱗傷、四分五類，百姓也苦不到這個地步，我們的國家要強大，就只能去借鑒強盜的東西，可是，這遠遠不夠，所以，我覺得我們要去他們的世界去看看，去觀摩，去學習，好的壞的都要知道，要不然只能固步自封，處處挨打。”

清歡愣住了，這些話他怎麽也想不到從這個一貫放蕩不羁的樓少爺嘴裏說出來——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也僅僅是知道而已。但是樓暮雲卻不是這樣，他是真的有那樣的抱負，想要去實踐的。

被清歡那樣盯着，樓暮雲臉紅了紅：“清歡你盯着我幹什麽？是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清歡搖頭，微微一笑：“不，你沒有說錯。”

“清歡，你笑了！”樓暮雲高興地像個孩子：“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笑過！”

清歡的臉僵了僵：“是嗎？”

“清歡，你笑起來真好看。”樓暮雲望着清歡的眼神帶着幾分癡迷。

清歡有些不自在，幹咳幾聲：“我是男孩子。”

“我知道。”樓暮雲抓住清歡的手：“清歡，那你跟我一起出國留學好不好？”

“啊？”

“出國留學啊。”樓暮雲繼續道：“難道你真的想要在我姐夫旁邊做文書？姐夫是軍人，別看現在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但是他遲早要去打仗的，難道到時候你也要陪着他打仗嗎？那可是上戰場，不是随便說的，到時候你每天看到的都是硝煙彌漫，都是鮮血屍體……”

清歡想起這樣的畫面，頭皮就有些發麻了。

“清歡，你跟我出國吧，我們去英德法留學，去看看人家的國家，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東西……”

纏着紫藤花的長廊下，青衣少年屈膝坐在欄杆上，而對面坐着的西服青年親昵地晃着晃着少年的手臂，一臉懇求，嘴裏小聲不知道說着什麽話，少年露出了為難又無奈的表情……

這就是少督軍和樓扉雲看到的一幕。

“暮雲和青宥感情不錯。”少督軍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嗯。”樓扉雲輕輕應了聲，心裏卻突突的，看着那兩人的親昵有種不好的感覺——她忙對那邊的樓暮雲喊了聲：“暮雲，你給我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樓暮雲轉頭看見他們兩個，就有些洩氣，小聲說：“清歡，我晚點過來找你。”

清歡不置可否。

樓暮雲才走過去，少督軍就越過他向清歡這邊走來了——樓扉雲的意思本來是想要少督軍和樓暮雲說幾句話也顯得親密些，可是看少督軍的樣子……

清歡看着少督軍向自己走來，忙站起身來：“少督軍。”

“跟我來。”

“哦。”

樓扉雲望着那兩道一灰一青，一高大一清瘦的背影，心裏的酸氣又冒上來了——以前還想防着那些女人，現在，竟然連男人也……

“姐，你找我什麽事啊？”樓暮雲一副“我還有急事，你快說完快完事”的表情。

樓扉雲看了看四周，才擰了把樓暮雲的耳朵：“我才想問你呢，你和那個青宥是怎麽回事？你不好好去學堂也就罷了，老是纏着一個男人是怎麽回事？”

“你說清歡啊。”樓暮雲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笑得那個甜蜜啊：“我喜歡他啊。”

“你喜歡……”樓扉雲覺得腦子一個暈眩，咬牙：“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說的是實話，我喜歡清歡，我要和清歡在一起，明日我就跟姐夫說了，把清歡要過來！”

“你敢！”樓扉雲其實想說的是——你以為你現在還要得了他嗎？

“有什麽不敢的？”樓暮雲咬咬牙：“只要清歡跟我在一起，我……你們讓我上學就上學，參軍就參軍。”樓暮雲也是豁出去了——其他的事以後可以再說，可是清歡的事就沒有一點退讓的餘地了。

“你……”

“啪”地一聲，樓扉雲打了弟弟一個重重的巴掌。

樓暮雲這裏被教訓了，而清歡這邊同樣也被處罰了——

清歡垂頭喪氣地，小臉鼓鼓的，趴在桌子上抄寫公文——這麽一大摞的公文都是以前的，可是現在卻作為了自己的懲罰。

他到現在都沒有弄懂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少督軍要這樣懲罰自己。把自己叫進書房臉色就不好看，訓斥了自己一番也沒聽明白是因為什麽，大概說是自己懈怠公務，不思進取雲雲——可是自己該做的事都做好了啊，以前也沒見他說不是啊……

真是……喜怒不定啊……

“清歡，清歡……”

小聲的呼喚。

清歡扭頭看到了從窗外冒出的一張臉——是樓暮雲。

清歡放下筆，走過去，“你怎麽來了，還有你的臉……”

樓暮雲摸摸自己紅腫的半邊臉，毫不在意：“這個沒什麽，我姐姐氣頭上，就打了我一巴掌。”

“你做什麽惹你姐姐生氣了？”

“我跟我姐姐說我……”樓暮雲想想還是把話給咽回去了，只是說：“還不是上學的那檔子事，沒什麽了。哎，你怎麽樣了？剛才姐夫找你幹什麽？”

提到這個清歡臉又垮下來了：“也沒說什麽，就把我給批了一通，我聽得雲裏霧裏的，也沒明白是哪裏錯了，現在罰抄公文呢。”都已經不上學了，還被罰抄書，真是……

“要不，我幫你抄吧。”樓暮雲說着想要爬進來。

“別……”清歡阻止他：“被發現又得受罰，我自己抄好了。你先回去吧，臉上……敷雞蛋也行，冰塊也行，應該會消腫的。”

“清歡……”樓暮雲笑得眉眼彎彎，“你在關心我是不是？”

清歡一頓，“我随便那麽一說而已。”

“嘿嘿，”樓暮雲摸摸頭：“那我就聽你的，我走了，你也不要讓自己太累，抄不完就算了。”

“嗯。”

看着樓暮雲離開，清歡抿抿唇，返回去繼續抄公文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對面的樓上，一道筆挺的身影立在那裏，目睹了一切。

是夜，讓樓扉雲受寵若驚的是，少督軍來她房裏了，她忙讓人去備酒備菜，又讓人去鋪床，忙得不行。

“不用了。”少督軍一擺手：“其他人下去。”

正在忙碌的下人聞言立馬往屋外走了，房內只剩下樓扉雲和少督軍兩個。

“少督軍……”樓扉雲也看出來少督軍今晚有些不對勁。

少督軍望着樓扉雲，淡淡道：“聽說，暮雲想要出國留學？”

樓扉雲愣了下，點頭：“他這段時間是鬧着要出國留學，可是我爹娘還有我都覺得出個洋沒什麽好的，外面什麽人都有，又照料不到，就想讓他好好上學，也和督軍說過了，等他畢業而讓他進軍營……”

“不必了，”少督軍淡淡道：“軍營的生活不适合他，他想要留洋就讓他留洋，我看他，出國蠻好。”

“可是少督軍……”樓扉雲慌了——那可是她唯一的弟弟，樓家的唯一的兒子啊……

少督軍目光一凜，沉聲道：“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樓扉雲顫了顫，終究只有一個字：“好。”

“那你好好歇息，我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室內的溫度似乎驟降了下來，屋裏只有樓扉雲一個。

樓扉雲垂下眼睑：原來是這樣……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