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端午節遇白蛇
那日清歡從碼頭回去,半路上就遇到了騎馬奔來的少督軍——兩人一個騎在馬上,一個站在下面,四目相對,清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少督軍的嘴唇動了動,才蹦出一句話——
“回來了。”
“嗯。”
“暮雲上船了?”
“嗯。”
“上馬吧。”
“……好。”
少督軍向清歡伸出手,清歡抓住,被拉上了馬,坐在了他的身後,那匹載着兩人的馬慢慢地向督軍府而去。
途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切都是靜靜的。
清歡後來才知道少督軍一聽說自己帶着行李上了樓家的車就騎着馬追了過來——他大概是以為自己要走了吧,所以那個時候在看到自己的時候才露出那麽釋然和安心的神情。
轉眼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節。
清歡一早起來,洗漱完,打開窗戶,正要把洗漱過的水倒出去,卻在看到屋外的某樣東西時,手裏端着的臉盆打翻在地,水灑了一身……
在那中庭的芭蕉樹旁,盤踞着一條四米多長的白蛇,那蛇為白玉色,身體泛着微微的磷光,蛇頭正低頭探着紅信子,似乎在尋找食物,而在聽到那臉盆墜地的聲音時,蛇頭高昂了起來,紅寶石一般的蛇眼直勾勾地盯着清歡,蛇頭慢慢往前探了探,紅信子分成了兩股,越伸越長……
“砰!”清歡把窗戶用力地關上,也顧不得屋裏的東西,就打開房門往外跑去,正好撞上了從拐角處過來的人——
那人扶住了清歡,把人穩住,低聲問:“怎麽慌成這樣?”
“少督軍……”清歡抓住了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房間:“蛇……有蛇!”
少督軍皺了皺眉:“你房裏有蛇?”
“不是……”清歡的呼吸逐漸平順了些:“是中庭那邊,芭蕉旁邊有一條白蛇,很大的蛇……”
“我去看看。”
清歡拽住他:“還是多找些人……”
“放心,沒事。”少督軍倒是不在意。
清歡只能跟在他身後——然而從清歡的窗戶往中庭看,別說那麽大一條蟒蛇,就是小蛇都沒看到……
“怎麽會沒有……”清歡疑惑,探着腦袋看了好一會兒,确實什麽都沒有——“會不會是跑到別的的地方去了……”
“我讓下人去府裏四處查看一下。”
“嗯。”
少督軍走了兩步,回頭:“還不跟上?”
“啊?哦。”
其實剛才的緊張過後,現在清歡心裏那股子尴尬又上來了——知道少督軍對自己有別樣的心思,所以每每再面對少督軍,尤其是兩人獨處的時候清歡都有着說不出的尴尬。
整個督軍府都翻遍了,都沒有找到那條白蛇,倒是碰上了一條無毒的黑色烏梢蛇,給放走了。
“我真的看見了啊……那麽大一條呢……”清歡覺得很不可思議。
“該不是你自己一大清早還沒從夢裏醒過來,其實只是做夢而已?”副官說。
“我很清醒,那絕對不是做夢。”清歡肯定地說。
“好了,我讓下人多灑一些雄黃,再仔細打掃一番。”少督軍這話是對清歡說的,明顯是為了讓他安心。
清歡吶吶地應了一聲。
“我聽老人家說,在家裏遇蛇是一個好預兆啊,而且白蛇又被稱為靈蛇,遇見是好事啊。”
“是嗎……”莫名的,清歡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正好是過節的日子,可是少督軍還是很忙,晚飯被人約在了酒樓裏商量事情。
清歡本來是不想去的,可是少督軍一定要讓他跟過去。在酒樓裏,那些人都是圍着少督軍轉的,一大通恭維的話過後,才開始商談正事,無外乎就是北伐、革命軍、開戰之類的話題。清歡并不感興趣,只是吃他的東西——他今天精神有些恍惚,從一大早遇蛇開始,吃了幾口也沒什麽胃口了,只是坐在那裏發呆。
等一切結束已經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從酒樓下來,清歡還踩了個空差點摔倒,少督軍把他給攬住了,他捏了捏清歡的手心,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清歡,回去我有話和你說。”
清歡心下一驚——要和我說什麽話?
這廂少督軍已經如常昂首闊步向前走了,清歡只得快步跟上。
跟随的士兵排成兩列,整裝待發,副官去牽馬了。清歡站在少督軍身旁,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正和那個什麽公會主席在說了什麽,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整個人看上去冷酷嚴肅,有一種懾人的威勢。
曾經,他以為自己和這個男人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沒想到竟然會有交集,而且他還對自己抱有那樣的感情……
暗暗嘆口氣,清歡的視線移往別處,卻正好看到那對面的燒餅攤攤主從袖管裏掏出一把黑色的槍,槍管正好對着他身旁的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清歡撲到了少督軍的身前,少督軍不明所以,也正是因為清歡突然的親近讓他錯失了判斷力,只是摟住清歡的腰……
“砰!”
不是第一次了,被子彈進入的感覺……但是這一次和之前的不同,因為清歡清楚地感覺到那子彈穿過了他的心髒,心髒被擊中的感覺……
少督軍攬住清歡的手顫了顫,黏膩的感覺伴随着鮮血的腥味,他再熟悉不過了,可是這個人是自己所喜歡的人……
那聲槍響過後,街上亂成一團,而少督軍的那些士兵一部人把他們給圍住,另一部分去追擊刺客。
清歡的腦子嗡嗡的,周遭人亂哄哄的聲音,他卻覺得那聲音越離越遠……
少督軍一把把清歡抱了起來:“清歡,你忍住,等等,我就帶你去醫院……清歡,沒事的,你和我說話……清歡……”
這是清歡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慌亂成這個樣子,他抱着自己在跑,額上的汗珠低落在了清歡的臉上。
“少督軍,好痛……我覺得……我要死了……”真的是有那種要死的感覺——渾身沒有了力氣,心髒的疼痛像是被鐵絲在絞一般,呼吸漸漸上不來了……其實知道自己有自愈的本事,清歡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不會死……可是現在看來,是自己太異想天開了,終歸,人的生老病死是不可逆的。
“不會的,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來治你,中西醫都行……你一定會好的。”少督軍與其說是安撫,不如說是在自我安慰——清歡整件衣裳似乎都被血給染透了,他臉色白得吓人。
“少督軍,車!車來了!”副官不知道從哪裏征用來了一輛車,開了過來,少督軍馬上抱着清歡上了車。
“不要擔心,清歡,你會沒事的,現在我們就去最近的醫院給你處理……”少督軍緊緊地抱着清歡。
清歡搖頭,凄豔地一笑:“我已經不行了……少督軍……謝謝你……謝謝你這段時間……那麽……那麽關照我……我都……都來不及回報你……”
“清歡,你不要說話了,我們到醫院就沒事了……”
“少督軍……你……”一口氣漸漸上不來了:“你忘……”“你忘了我吧”這句話沒有說完,清歡頭一歪,呼吸停止了。
忘了我吧,其實我的出現,只是個變數,你仍舊做你的少督軍吧。
少督軍顫抖的手去觸碰清歡的鼻息,眼睛倏地睜大,他的冷靜自持早已丢棄了,搖晃着清歡的身體:“清歡,你醒醒!快醒醒!不要玩了……清歡……我還有話沒有和你說……清歡,我喜歡你……我愛你啊……”最後的那句話很輕很輕,幾乎像是情人的私語,帶着不可挽回的沉痛。
在前面開車的副官眼睛已經紅了——原以為少督軍只是個冷情冷性的人,可是自從遇上了青宥以後,他的變化雖然不明顯,但是每日跟在他身邊的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青宥,他就是少督軍的劫數啊……
軍裝男人抱着少年的身體,如同最珍貴的寶物,可是寶物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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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嗎?
清歡感覺身體輕飄飄的,腳再也不沾地了——他親眼看到男人抱着自己瘋狂地進了醫院,他不死心地找醫生來給自己診斷,在确認死亡以後他眼睛一片死寂——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然後是葬禮,自己這麽一個小小的文書,又是平民出身,竟然有那麽隆重的葬禮——因為湯督軍把自己認作了義子。他抱着自己的屍體不讓下葬,被湯督軍打了一巴掌,昔日威風凜凜的少督軍頹然如同廢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入殓下葬,他在墓前借酒消愁,然後被督軍府的人給擡走了——
“扣扣”。
“扣扣”。
“扣扣”。
“扣扣”。
什麽聲音……好吵……為什麽死了以後還要被這麽打擾……
對啊,我死了,為什麽還能聽到這麽清晰真實的聲音?
清歡睜開眼睛,黑暗一片,身處的地方那麽熟悉——他現在在棺材裏。
所以,他仍然沒有死——真的沒有死。
清歡嘗試去推那棺蓋,竟然就推開了——雖然費力了點,可是确實推開了。
清歡坐起身來,墓室內部的标配——白燈籠白蠟燭,照明效果還是有的——然後清歡看到了讓自己心悸的東西——
那條大白蛇,就盤踞在那紙人旁邊,正瞪着血紅的眼睛望着自己,白玉色的身體如同會發光,而它的眼睛更是透着妖異的光芒……
甲子年沂城有一起盜墓事件全城轟動,湯督軍義子的墓被盜了,随着那些陪葬品的丢失,那具屍體竟然也消失了——從來只聽盜寶的,沒有聽見盜屍的,為此這件事成了那三個月茶餘飯後的話題……為此,少督軍帶着人全城搜索,竟把城內的盜墓慣犯悉數收監,可是這件盜墓案依舊沒有結果,這是沂城甲子年地動事件之後的另一起轟動事件,成為了沂城城志上有名的懸案。
如果沒有人去盜這個墓,那難道屍體自己走失了不成?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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