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十八次見面

結束了磨人的交接時期，去新公司上班，越随開車送他。

車開入公司負一樓地下停車場，越随按下解除門鎖按鈕道：“你先上去，我隔十分鐘再上去。”

“嗯。”岑葉應着，輕呼吸一口。

越随突然伸手撫摸他的頭：“別緊張。”

他哪裏緊張了？岑葉心裏想，戴上圍巾，拿起公文包開門下車。

走到電梯旁，伸手按下電梯，進去，随着電梯門關上，結束了越随跟随着的目光。

前臺小姐姐還記得他，一見他進來，就笑嘻嘻地把他引入到辦公間，讓他坐下，還給他倒了杯水。

公司是分組做的，運營組、美術組、研發組三大塊。每個人的座位前都放有寫着名字的标識牌，大概是為了方便別人尋找。

之前面試他的美術總監，也就是主美程序，有間單獨的玻璃辦公室，就在他正前方不遠處，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其餘的成員都以辦公桌相鄰挨着而坐，好的是，辦公桌之間有格擋，如果不走過來，看不到別人在做什麽。

岑葉挺喜歡這種私密性，上家公司每個人都必須朝着門口坐，好方便領導進來檢查的形式令他深惡痛絕。

前臺小姐姐給他發了公司文化手冊，上面有公司的文化使命，以及所有規章制度。早晚上班時間，飯補車補形式，甚至包括發工資的銀行卡要求，還挺全面，不用人講解。

小姐姐拿走了他的簡歷和身份證去複印，讓他先用電腦随意浏覽。

公司給美工配置的是戴爾主機以及蘋果顯示器，配置是目前的中上水準，可以帶得起超大型網游不掉幀那種，另加一臺thinkpad筆記本用作會議，或者帶回家辦公，椅子全都是人體工程學座椅，真的是有點豪華。

岑葉沒有什麽事要做的，随意觀看坐在旁邊的其他設計師。

他們大多數都在聚精會神地用數位板畫畫，有些人在電腦主機上放了各種二次元萌手辦小人，figma素體,甚至還有微型骨架模型，各類素描人體透視場景參考書不等，還有綠蘿、仙人掌，甚至還有人用香薰噴霧機。

相比于運營組的叽叽喳喳，整個美術組顯得有點過分安靜。

不久，程序走出來，遞給他一張單子。

上面只有兩行字。

【設計要求：游戲成員人設，風格：厚塗日韓風】

【女性，18歲，雙馬尾，休閑服飾，高冷系，姿勢自定，口頭禪是：“你可真是無知呢！”】

岑葉接過單子擡起頭：“？”

程序言簡意赅：“下午三點之前給我三個初稿，不用細化。風格參考在電腦桌面上。”

說完，他就離開。

“……”果然，這位主美，不同尋常。

岑葉上班第一天，沒有适應期，直接開始上手工作。

電腦桌面上的文件都已經分門別類給他準備好，有大量公司以往風格的參考圖，甚至素材和人體動态，數位板也就放在邊上，安裝好驅動随時可用，他需要做的就是擺好數位板，拿起筆，決定自己要畫什麽。

效率是真的高。

上班的第一天，在努力工作中度過，以至于他都沒注意到越随是什麽時候進的公司。

樓下有食堂，每天提供八個菜，員工不需要帶吊牌證明自己身份或者刷卡，直接拿起餐盤開始打菜即可。

吃完飯後，有專門的員工休息室，裏面有五張床，可惜人太多，供不應求，需要搶位置。

大部分人都還是選擇趴在自己位置上睡覺。

下午一點半，正常上班，期間并沒有什麽人考勤，或者注意他們有沒有晚回來，到了六點半，一個人都沒有走。

果然，越随誠不欺他，加班很猛。

然而這家公司的自由性，讓人覺得自己不是在被逼着加班。

公司有臺專門的加班打卡機挂在門口，下午六點半以後，只要認為自己是在加班，就去按一下，等離開時再按，這段時間就會統計為加班時間，按正常工時算錢。

岑葉注意到，很多人都并不去按。

他剛來第一天也沒好意思按。

上午加半個下午，他花了很都精力去尋找參考資料，揣摩畫風，完成程序給他的人設要求。交上時，程序給的反饋也很快，說整體不錯，選中了第二個讓他開始細化。

細化可比初稿費時間功夫，岑葉直接做到了八點五十多，才算完成了大體效果。

他不打算貪快繼續交，想明早再來看看感覺，對着圖盯久了很容易有視覺盲點，重新看才會有發現或者新靈感。

收拾東西下班時，他收到了越随的微信：“樓下等我，十分鐘後到。”

所以他們還要一起回去？

他只好先去負一樓停車場，等着他。

期間刷手機，上個公司的微信群還沒退，看見前任老板在群裏狂催剩下的那個設計師，恍如隔世。

從九點來上班，到現在九點下班，不包括吃飯和午休，将近十個小時他都在畫圖，可他絲毫不疲憊，甚至現在還有點興奮。

在看公司其他設計師圖的時候，在看到整個游戲的整體美術風格的時候，在發揮自己所長，也察覺到絕對能學到很多東西的時候……那種戰栗感，難以言喻。

人為什麽會為自己的進步感覺到快樂呢？

進步這個東西真的是有瘾，會推着人往前走，就像攀登，領略過別人領略不到的東西，就完全回不去茫然無知的時刻，只想前進再前進，看到更多。

回去的路上，岑葉很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望着前方。

這麽晚，還是車水馬龍，喧嚣沸騰。

“設計師果然都很像。”越随突然說。

“嗯？”岑葉側頭。

“像貓。”遇到紅燈，越随停下來，“喜歡有自己的天地，很在乎環境的舒适感。一旦認定了自己喜歡的環境，就會安營紮寨下來，埋頭畫畫，或者思考，或者發呆，或者睡覺，或者看圖。”

“……”

越随笑：“我看你也是這樣。一旦覺得自己喜歡這環境，就埋頭畫畫，畫了一整天。”

“……”

“相比于工資，你們其實更在乎這個。如果給你們自由而舒服的環境，就算工資低一些，也會願意幹的。”越随像是已經把他們的性格摸透了，“怎麽樣，還喜歡公司給你的環境嗎？”

岑葉還能說什麽？

“公司允許也鼓勵帶裝飾品或者東西來，只要自己舒服且不打擾到別人，怎麽樣都可以，不過不允許養寵物，太容易分心。”

岑葉點點頭，怪不得他看到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有不同的東西，前臺小姐姐居然還貼了不少明星海報。

“如果他們想長期待下來，自然就會慢慢把東西帶來。畢竟在辦公室一待最少八個小時，自己舒服最重要，如果不願意帶，基本上也是不願意留下來的。”

越随看得真仔細，岑葉以前都不知道，想起在上個公司，他就除了個水杯，什麽都沒帶過去。

也許這就是歸屬感吧。

如果一個人能在這樣的空間得到自由、尊重、舒适，再加上點領導的賞識，怎麽可能不拼命工作？

在滿足基本生活之後，人其實都想要意義和成就感。

綠燈亮，越随再次伸手揉了把他的頭發，開動汽車。

他好像有點喜歡揉自己的腦袋，早晨上班前也是這樣。

不知怎的，岑葉有點點別扭，頭望向窗外。

之前見過的越随還在大學時期，那時候他是個申請助學貸款的清寒大學生，大四，經濟管理系才子，年級第一，自己帶的創業隊伍上了省級電視臺，頗有名氣。

追他的時候有些青澀，表白時站在操場的風中，襯衫鼓起，笑着望他，很好看。身上那種的灑脫勁兒打動了岑葉，所以答應跟他交往。

不過交往起來卻覺得他無趣，對于藝術的鑒賞力幾乎沒有，而且太忙，忙着打工創業賺錢，加上自己當時大三，準備出國留學，就選擇跟他分手。

岑葉提得很突然，當時越随很冷靜，也沒太大情緒，就是有點兒怔愣，好一會兒才笑了下，神情慢慢沉下來。

分手後他沒有騷擾過自己，畢業後各奔東西。

可是現在，他已經長成一個很成熟很成熟、很有魅力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