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4

你說過的周游世界，去看各種各樣的風景，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沒有意義了吧。

BERLIN, GER 2013.7.17

上午十點五十七分，利威爾坐在辦公桌前喝了一口完全涼掉的咖啡。他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才知道自己已經發呆許久了。桌上一沓資料被來回翻動了多次，其實每個字句都已經被他記住。

“艾倫?耶格爾 男 17歲 170cm 63kg

就讀于柏林高級文理中學，高二A班

品學兼優，學習時間外常外出打工

住址 高中所在街道末尾34號 北一幢101室 類別：出租屋

家庭成員：不詳

疑似5歲時的冬天和父母走散，但因為其意外失憶，至今無法聯系上親人。

5歲之後生活在孤兒院，直至13歲。

最親密的人：米卡莎·阿卡曼 阿爾敏·亞魯雷特”

之後的資料都是從小的學校，打工地址……甚至還有成績單。

利威爾從一邊的信封裏倒出照片，少年的笑顏灑落了一桌。

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捏緊了孤兒院院長婆婆的衣角，茫然的看着鏡頭；打第一份工的時候，在蛋糕店被夥伴抹了一臉奶油，對着鏡頭露出傻乎乎的笑；15歲夏季運動會的跳高優勝，頒獎臺上高舉着獎杯的少年看起來很是耀眼；16歲在高中班級裏的生日慶祝——這張是三人的合影，黑色短發的女孩子和金發的小子，這應該就是米卡莎·阿卡曼和阿爾敏·亞魯雷特了吧。

利威爾盯着照片上的綠眼睛出了神。所以他不會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就像晨曦時剛退去霧氣的湖泊，溫柔地都快溢出水來。

艾倫?耶格爾

Eren

你是誰，為什麽……

“利威爾！！！！！！！！聽說昨天有個小子一個垃圾桶扣到了老米勒家小兒子的臉上然後小米勒就被你爆頭了真的假的哈哈哈哈哈哈……”

“……”

韓吉一臉興奮地打開了門，然後看着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着自己。

“我錯了，我下次一定敲門。”

“……”

“總之真的假的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紅毛壓根沒想過他會這麽死吧哈哈哈哈哈……”

“佩特拉跟你說的？”

“是啦，你放心她只跟我說了，不過那小鬼頭真是……現在在哪呢?”

利威爾白了她一眼，退回桌前迅速收拾好了照片然後裝進信封鎖緊了抽屜裏。

“回學校上課了。”

“噗。”韓吉冷靜了下來，然後一臉玩味的打量着明顯多了黑眼圈的利威爾。“你大概不知道吧……利威爾你的表情，很奇異啊。”

她韓吉認識利威爾那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利威爾在短時間內露出那麽豐富的表情——藏匿着的興趣，若有所思地，不耐煩地，裝作沒所謂地。因為利威爾在對待以往事物的時候，都是冷着一張臉的。再她進一步打探前，他已經戴上墨鏡準備出門了。不一會就看着利威爾的機車快速從樓下開走，韓吉瞄了瞄桌上的資料，別針下少年的證件照還好好的躺在那裏。

“哎？這個孩子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

>>>

三人一起走下樓的時候，艾倫還在再三向米卡莎保證着，他不會再去那些危險的地方。還差兩天就是暑假了，阿爾敏救場般地開始讨論着休學旅行的事情。

高二生的休學旅行是這所公立高中的傳統之一，以班級為單位去周邊的城鎮進行為期一周的旅行，往年這時候都是學生們最開心的日子。阿爾敏是這次活動的策劃者，說起來他正在和米卡莎讨論具體的去向。不知不覺中艾倫又走了神，果然還是很在意啊，圍在校門口的那群女生。

有種預感讓他莫名慌亂，還有些別扭和期待。

“我和米卡莎去拿自行車，艾倫在校門口等我們喲。”

“哦好。”這麽回答着，少年已經跑到了校門口。

“不好意思，借過，啊，借過，抱歉，借過……”

等艾倫看清楚女生視線的聚集處時，他瞪大了眼睛。說是意料之外，其實是意料之中。所以這種矛盾的沖擊更讓人覺得手忙腳亂。

利威爾跨坐在黑色的摩托車上，純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反射強光，與他的黑色頭發如此相稱。襯衫的扣子解到了鎖骨以下，露出的結實胸口上有着薄薄一層汗，想必墨鏡後的眼睛同樣令人向神往。這樣的場景并不是第一次，也有過帥哥來接人的場景。可是眼前的人的氣場莫名的強大，讓人着迷又不敢靠近。

大概是正午太熱了，艾倫覺得耳根發燙。

利威爾很快的發現了那雙綠眼睛，于是他從車上走下來，勾手又拿起了一個頭盔，丢向少年所在的方向。艾倫不得不接過頭盔，女生群們又發出驚呼。

艾倫簡直哭笑不得，成為女生公敵什麽的想想就好可怕……

“利威爾先生？”

“上車。”

類似于遵循命令般，心裏還想多問幾句，身體已經邁向前去，艾倫扣好頭盔坐到的利威爾身後，利威爾發動了車子，等米卡莎的驚呼從身後響起的時候兩人已經揚長而去。

他仿佛聽見了友人正在喊着他的名字，她的聲音聽起來失去了平時的理性節奏。完了。艾倫掩面。

車速很快，利威爾直接駛上了車道，靈活的穿梭在各種大型車之間。路口拐彎的時候利威爾還是沒有減速，少年面對突如其來的傾斜下意識地摟住了前者的腰。

這樣，不會被介意吧。這麽想着的時候身前的人又轉動了手柄。

還加速？！

風聲很大，街邊的風景迅速的向後退着，遠處的鐘樓響起了十二時整的報時。就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迅速的跨越半個城市，下一秒就可以到任何遠方？越快的車速，他越發不再擔心，好像利威爾的存在就是安全感。

如果不是他不敢松手，少年甚至想張開雙臂。因為此刻他突然感到了——

自由。

回到利威爾的公寓的時候，艾倫被命令站在玄關不要動。

“哎？”

利威爾向他丢來了嶄新的T恤和中褲，艾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先洗澡再進來。”

于是就這樣被推進了浴室。艾倫還沒回過神來，但看着浴室一點水漬都沒有的鏡子，被擦得閃亮的瓷磚，少年恍然大悟。

潔癖嗎。

好可怕……

艾倫有些驚訝地發現利威爾丢給自己的衣服意外的合身。看着蒙上水霧的鏡子上模糊的自己，艾倫拍了拍臉頰。

利威爾先生找我來做什麽？

雖然感覺這是必要的環節，但還是哪裏不對啊……

屋內的空調已經開了，剛洗過澡的清爽身體吹吹涼風無疑是享受。艾倫看着靠在沙發上的利威爾，他已經換過一身衣服，正翹着二郎腿看報紙。

艾倫謹慎地在一邊坐下，一時間客廳裏只有牆上的挂鐘規律的搖擺聲。

“利威爾先生？”

“叮咚——”

“去開門。”

“……好。”

十分鐘以後艾倫坐在餐桌前，在利威爾的對面望着pizza宅急送的袋子。

“呃，利威爾先生，你午餐就吃這個？”

“不喜歡的話你可以不吃。”

“哎？”

原來有算上自己的份嗎？

這樣的進展讓少年有點兒着急，有好多想弄清楚的事。但是艾倫覺得此刻還是恭敬不如從命吧？早餐也沒吃，自己的肚子早已經咕咕作響了。

進餐過程中兩人沒有交談，利威爾幾乎是兩分鐘來一個電話。艾倫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回避的時候才發現，利威爾講的是純正的英語而不是德語，他看起來有些生氣，語速很快完全超過了少年的理解範圍。艾倫試圖把注意力的放在菠蘿丁和培根圈上，意外得好吃啊，幾乎可以和米卡莎母親的手藝媲美，看來這位先生的選餐也很嚴格。

利威爾結束通話以後擡眼看了看對面的小子。

艾倫·耶格爾，看起來很天然，但他知道他沒那麽簡單。單純傻白甜的孩子不可能能在槍擊案後還和始作俑者如此平靜地相處。感受到自己的視線以後，少年把嘴中的事物迅速下咽。利威爾有點想笑，不過他還是冷着張臉清了清嗓子：

“酒吧的工作已經給你辭了，從明天開始來我這裏做事，工資是你在酒吧的兩倍。”

“唔！”

利威爾白了他一眼，噎到了嗎？于是他起身給少年倒了杯清水。

艾倫有點不能接受，雖然這兩天他已經無數次遇到了他想象之外的事。接過水喝了一大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對，重點是剛才他說的那句話？

“……利威爾先生？”

“我需要這麽一個人，而現在你是最好的人選。”

“工作的內容？”

“準備早餐和晚餐，每日打掃屋子。”

“啊，當然。”利威爾拿過紙巾擦了擦嘴角，仿佛在說一件如此平常又理所應當的事。“當然，你要住在這裏。”

“……”

“這是目前你面臨的，最好的選擇。”利威爾撐起下巴看着他，眼睛裏有不明意義的認真。

艾倫隐隐約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但是他又不知道那些暗湧的含義。于是沒經過大腦思考他就下意識吐出了一句話：

“利威爾先生，我可以相信你嗎？”

男人愣了一下。

利威爾在他二十四歲時的夏天再次遇到了艾倫?耶格爾，縮短至七年的歲差鋪開了一條安靜的時光道路，這個“再次”二字顯得如此源遠流長。也許一千多年前的某個夏天，同樣靈魂的兩人也有同樣的對視，也有交換呼吸和心跳的瞬間，二人不曾得知，且再也無從考證。2013年7月的那個晚上明明煙霧缭繞，光怪陸離，但是那雙綠瞳好似與世隔絕般純淨又堅定，一瞬間他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是不曾見過的人吧，到現在還有所懷疑。

此時此刻，剛洗過澡的少年的頭發還沒有幹透，劉海貼在額上，眼角帶着水漬，嘴角還沾着芝士。他擡眼問出那句話的時候眼中是五分疑惑和五分期許。中央空調掃下的冷風拂過面容，空氣變得靜谧又柔和。

“你已經，相信了不是嗎。”

利威爾語速稍稍加快，下意識地掩飾自己走神的事實。

“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命運的雙線吱啦一聲打了個結，纏繞在一起，齊頭并進。

>>>

“所以艾倫?耶格爾就從Rose酒吧的服務生變成了兵長大人的單人服務生了？”電話那頭傳來韓吉好心情的笑聲，伴随而來的機械鑽動聲顯得略驚悚，不過利威爾早就習慣了。

“還是一樣不坦率啊，利威爾，你這麽做明明是為了保護他，對吧。當時在場的算上米勒家的小兒子總共八個人，但只有七具屍體。黑暗有一個裝死的蝼蟻看到了一切呢，利威爾也會出這樣的差錯啊。嘛總之，奧路歐和米克已經在查了。”

利威爾沒有說話，關了燈的房間裏月光靜靜的灑在他的飄窗上。窗臺上有一把刻着羽翼标志的精致手槍，還有一張少年的照片。

“吵死了奇行種，我會保護他的。”

一瞬間黃沙揚起，馬蹄聲蓋過了蟬鳴。

“我會在你後面保護你，所以，用盡全力清除目标。”

“好。”

“噗——你剛才說了什麽嗎？！堂堂利威爾哈哈哈哈居然說會保護一個——嘟 嘟 嘟。”

腦子裏響起了奇怪的對話，大概真的是被韓吉吵到出現幻聽了。利威爾挂了電話扔到一邊，閉上眼睛。

稍微有些陳舊的空調發出吱吱的響聲，洗漱過後艾倫把今天利威爾給他的衣服洗幹淨挂到陽臺上。夏天的夜風也是溫熱的，窗臺上的盆景悄悄地顫了一下葉子。

學期末已經沒有什麽要交的作業，今天就稍微偷懶一下吧？反正也沒看書的心情，少年跳上床平躺下來，正好阿爾敏打來了電話。

“艾倫，已經準備睡了嗎?”

“嗯，怎麽了嗎？”

“米卡莎還在生氣喲，雖然你下午也有好好來上課。”

他想起利威爾交代的，最好的朋友也不要多說什麽。的确這種事情——

“我……暫時還沒有辦法解釋，因為我自己也沒有完全弄清楚，抱歉。”

“艾倫果然還是艾倫啊，那麽，他是個怎樣的人呢？你說的在酒吧救了你一命的那位。”

艾倫愣了愣，他翻了個身，将身子卷在了薄毯裏。

“看起來二十多，總是冷着一張臉。明明是小個子身手卻很好，潔癖晚期，其他的不知道。但總感覺——”

夏日的蟬鳴一圈一圈的盤繞在城市上空，漸漸安靜下來的街道行人漸少，只剩下明明滅滅的燈火。艾倫聽着摯友的聲音漸漸放松下來身子，繃緊的神經松懈後困倦瞬間傳來。

“總感覺令人安心。”

“是這樣的人嗎，他也許是那種不擅長把溫柔表現出來的人吧……艾倫？”

只有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睡着了嗎？那，晚安。”

夢裏面還是暖黃的光，沙漠的風卷起黃沙卻淹沒不了自己，面前猙獰高聳的巨人張開大口撕咬着周邊的空氣，為何一點都不害怕，如此堅定。

在信念之外——

“我會在你後面保護你，所以……”

一直都這麽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