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穿越

婦人梳舊式發髻,身穿秋香色七分袖絲綢大襟襖墨綠色羅裙,腕間籠了只翠碧的玉镯,看上去雍容華貴而不失親和。

春喜也同樣穿着大襟襖,卻是月白色的,下身穿黑色綢褲,梳着長長的麻花辮。

這種穿衣風格十有八~九是民國時期。

楊佩瑤的畢業論文就是《民國服飾變遷中的美學探讨》,她幾乎能肯定這一點。

但是怎麽可能?

難不成她真的穿越了,穿越到民國亂世?

只愣神這空當,婦人已經在床邊坐定,伸手替楊佩瑤掖下被子,美麗的眼眸裏蘊着點點淚花,“你這孩子,怎麽就想不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一邊說着,淚水已經撲簌簌地往下滾。

楊佩瑤腦中一片空茫,卻是能感受到婦人對自己的真心,張張嘴想喚人,話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該叫“媽”還是“娘”,或者別的什麽稱呼?

她以前叫母親是“媽媽”,發嗲的時候叫“媽咪”,興之所至還會叫“太後”“老佛爺”。

她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地方,不知道原先的自己還在不在。

如果也是換了個芯子還好,總能慰籍媽媽的心,可要是原身死去,媽媽還不知道有多麽難過呢?

婦人看出她眸中的飄忽,忙掏手絹拭去眼角淚珠,慈愛地問:“瑤瑤怎麽了,不認識娘了?”

旁邊春喜道:“三小姐剛才也不認識我,還問我是誰,是不是高燒兩天燒糊塗了?”

“胡說八道,”婦人斥一聲,又看向懵懵懂懂的楊佩瑤,伸出兩個手指,試探着問:“瑤瑤,這是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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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佩瑤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根本沒聽清婦人的問話,冷不丁看到面前兩根手指,本能地開口,“剪刀手?”頓一頓,又說:“歐耶!”

婦人臉色驟然變得灰敗,又伸出一根指頭,顫着聲兒問道:“這是幾?”

楊佩瑤這次聽得清楚,答道:“三。”

婦人神情仍是緊張,把兩只手都伸出來,“一共幾個指頭?”

她的手保養得極好,細長白淨,無名指上套着只澄明碧綠的翡翠戒指。

楊佩瑤親生母親也有個翡翠戒指,是她爸爸在單位組織旅游時候花800塊買的假貨。就這樣,還整天美滋滋地戴着。

楊佩瑤并不懂玉石翡翠,可看到婦人手上的,憑直覺就知道水頭極好。要是自己母親能戴上這樣只戒指,肯定更高興。

婦人沒得到回應,耐心哄着再問:“瑤瑤,娘共幾個手指頭?”

楊佩瑤幹脆地回答,“十個。”

婦人長舒口氣,對春喜道:“這不好好的,哪裏糊塗了,別胡說八道?小姐兩天沒吃東西,你趕緊去廚房看看,端點吃的來。”

春喜喏喏應着退了下去。

等她離開,楊佩瑤抿抿唇,輕聲道:“娘別怪春喜,我确實稀裏糊塗的,腦子裏空蕩蕩的什麽也記不住……我這是怎麽了,生得什麽病?”

“沒事兒,明天再讓洋大夫瞧瞧,”婦人柔聲安慰着,眼圈卻慢慢紅了,“你淋雨染了風寒……想不起事情沒關系,慢慢想……人好好的就行。”

聽到婦人話語,楊佩瑤心頭大松,可看着她強忍悲傷的神情,又覺酸楚,默了默,伸手握住她的手,“這幾天娘受苦了。”

“這點苦算什麽?”婦人無奈地搖搖頭,“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好容易拉扯到這麽大……上輩子欠了你們,這輩子來讨債了。”

跟楊佩瑤親生母親一樣,時不時說她是讨債鬼。

楊佩瑤頓感親切,想起親生母親百聽不厭的話,開口道:“以後我好生孝敬娘。”

婦人抿嘴笑笑,嘆一聲,“就說的好聽,不圖你孝順,只要不惹是生非,娘就知足了。”

話音剛落,房門應聲而開,有人端着托盤進來,卻不是剛才的春喜,而是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少女。

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粉面桃腮唇紅齒白,尤其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活潑可愛。

她把托盤往床頭櫃上一放,叽叽喳喳地道:“總算是醒了,這兩天把母親累得夠嗆,你要再不醒,我就拿針把你紮醒。”伸出手指,作勢往楊佩瑤臉上戳。

看着跟楊佩瑤非常熟稔的樣子,只不知她又是誰?

楊佩瑤心虛地看向婦人。

婦人知其意,笑道:“瑤瑤沒好利索,身上還帶着病氣,別過給你。等明天看過洋大夫,問清楚沒事了,再由得你們鬧。”

聽到病氣會過人,少女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瑤瑤好好養病,病好之後我請你看電影,今天有部卓別林的片子上映,笑死了……對了,咱們的畢業照片已經洗出來了,待會給你送來。”

不大工夫,春喜拿來個牛皮紙信封。

婦人接在手裏,溫聲道:“燈光太暗,等明天再看,先把飯吃了。”

楊佩瑤對相片并沒有太多期待,聽話地點點頭。

因她兩天沒吃飯,身體還虛着,廚房不敢做大魚大肉,只送來一碗容易消化的小米粥和一碟腌黃瓜條。

小米粥香稠軟糯,黃瓜條清爽可口,竟是出人意外地好吃。

楊佩瑤着實餓了,把飯菜吃得幹幹淨淨。

婦人臉上帶笑,始終親切地看着她。待她吃完,吩咐春喜将托盤端出去,低聲跟楊佩瑤解釋, “剛才進來的是二小姐楊佩珍,你們倆自小一塊長大又一起上學,非常要好……不過,她比你精明多了,往後你可得經點心。”

楊佩瑤品着婦人話中滋味,問道:“二姐姐不是娘生的吧?不知家裏還有什麽人?”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婦人看她幾眼,沉默片刻,神情凝重地叮囑:“你可千萬別讓人知道腦子不記事,尤其在佩珍面前更要小心,倘或傳出去,以後沒法嫁人了?”頓一頓,續道:“她當然不是我生的,她也配?”

卻原來楊致重本在靜海駐防,三年前才調到杭城任都督。

面前的婦人是楊致重的正房太太,姓唐名字叫做倩如,生下了兩子一女,另外還有三房姨太太和四個庶子庶女。

适才進來的楊佩珍乃三姨太所出,在女孩當中排行第二,都稱她為二小姐。

楊佩瑤出自太太腹中,比楊佩珍小一歲,排行第三。

兩人年歲相當,身材相貌也多有相似,平時幾乎是形影不離。楊家搬來杭城後,兩人同時上了松山國中,現今國中已經畢業,只待九月一同到松山高中就讀。

都督手握兵權,在民國時期是個頗為重要的官職。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顯貴的出身,難怪房間寬敞又奢華?

楊佩瑤默默地把太太所言記在心裏。

她畢竟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健旺,耽擱這會兒工夫已經感覺有些困倦,連着打了好幾個呵欠。

太太見狀便拍拍她的手,“瑤瑤快睡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楊佩瑤乖巧地點點頭,“娘別擔心,我會好起來的。”

太太胸口一酸,臉上露出個苦澀的笑容,給她掖掖被子,起身離開,順手帶走了那只牛皮紙信封。

少頃春喜進來,往床頭茶盅裏倒上熱水,将一只銅皮手電筒放在床頭,吹熄蠟燭,也輕手輕腳地離開。

一夜好睡。

第二天楊佩瑤身體已經輕快了許多,頭也不像昨天那麽疼。

只是昨夜發過一場汗,身上膩歪得難受。

吃過早飯,楊佩瑤吩咐春喜,“你幫我提些熱水,我想洗個澡。”

她房間裏帶衛生間,裏面有洗澡的大木盆,非常方便。

春喜連連搖頭,“染了風寒不能洗澡,小姐還沒好利索,再受涼怎麽辦?”

楊佩瑤非常固執,“我要洗。”

春喜不敢拿主意,去找了太太過來。

太太看她氣色明顯見好,欣慰了許多,柔聲勸道:“瑤瑤別急,洋大夫馬上就來了,檢查完之後問問他,他說能洗就洗。”

又把昨天那只信封還給她,“相片照得不錯。”

楊佩瑤倒出裏面的相片,除了一張12寸的班級大合影,其餘都是三五成群的小合照,有男有女,男生大多穿棉布長衫,女生卻随意多了,有的穿學生旗袍,有的是舊式襖裙,還有的穿洋裝。

原身就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裙子剛過膝,腰圍和裙擺綴着绉紗攢成的小白花,袖子長至肘彎上方,鑲着蝴蝶狀花邊。

整個人優雅俏麗,落落大方。

楊佩珍也穿洋裝,白色小翻領長裙,腰間束着腰帶,顯得腰身格外纖細,身材格外修長。

不得不說,她們兩人的衣裳款式,即便在2018年也是相當時尚。

楊佩瑤正看得入神,就聽春喜說:“太太,三小姐,那位洋大夫來了。”

洋大夫大約三十出頭,名字叫做羅伯特,是加拿大人,因中文說得不太流利,又帶了位會說英文的護士小姐,既作助手又是翻譯。

羅伯特給楊佩瑤量過體溫,用聽診器聽聽心肺,再看下喉嚨,擡頭說了一長串英文。

楊佩瑤雅思考了7.4分,托福考了108分,完全能夠聽懂羅伯特的話。

意思就是體溫正常,心肺沒有雜音,喉嚨也無紅腫,康複得很好。

果然護士小姐也是這麽說。

太太松口氣,連連向羅伯特道謝,又問:“那我女兒可以洗澡嗎?”

羅伯特很訝異地說:“當然可以,為什麽不能?發燒的時候,洗個冷水澡有助于體溫降低,現在密斯楊完全康複,天氣又這麽熱,更要常洗澡。”

太太聽得瞠目結舌,她祖父曾經是清知府,她打小就被丫鬟婆子伺候着,從來沒沾過冷水。尤其風寒的時候,恨不能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這位洋大夫卻說洗冷水澡。

真是匪夷所思。

楊佩瑤被濕漉漉地送回家時,她請郎中開過藥,但是三副藥灌下去,楊佩瑤一天一夜都沒退燒,兩邊臉頰紅得像是要着火似的。

長子楊承灏提議說看洋大夫。

羅伯特傍晚時分過來,先打了退燒針,又留下兩片阿司匹林。

太太遵醫囑,臨近半夜撬開楊佩瑤的嘴巴給她喂上藥,隔天清晨,楊佩瑤雖然沒有醒,燒卻是退了。

可見,這位羅伯特先生是有兩下子的。

太太思忖片刻,将春喜打發出去準備洗澡水,壓低聲音道:“我女兒說她許多事情記不起來了,能不能請大夫給瞧瞧?”

羅伯特愣了下,問楊佩瑤:“是哪些事情記不起來,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楊佩瑤不等護士小姐翻譯,便回答道:“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但是确實有些事情忘記了,就好比家裏都有誰,學校裏老師同學是誰,都不記得了,可是學過的英文語法數學公式又記得清楚。”

羅伯特沉吟半天,才道:“可能摔倒時碰到過頭,腦子裏有瘀血壓迫了神經,這個我不敢确定……申城醫院有X光透射,能夠看清頭裏面的情況。”

太太面上顯出幾分為難。

申城離杭城開車三個小時就到,距離并不太遠。

但是去一趟肯定會興師動衆,還要請托別人介紹大夫,這樣折騰,楊佩瑤腦子有病就沒法隐瞞了……

作者有話要說:  随機紅包發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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