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無奈
聽起來合情合理。
楊佩瑤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從內心裏似乎也沒想要拒絕。
正說着, 陸續有客人進門, 把不大的飯館坐得滿滿當當。
夥計将飯菜端上來。
菜的口味還真不錯, 尤其是程先坤推薦的糖醋裏脊。
這應該算是家常菜, 不少館子都有。但這家的裏脊肉好像格外嫩,而且鮮美。
其餘三道菜也別具特色。
仙霞路是商業區, 道路兩旁除去大飯店酒樓之外,也有許多知名小館子。
這家飯館距離仙霞路不過二三十米,又是在巷子中, 卻能客人不斷,确實有它的獨到之處。
結賬時, 楊佩瑤發現這頓飯足足花掉了兩塊五,每道菜将近六毛了, 從價格來說并不便宜。
三人回到仙霞路, 這時電車公司已經下班, 高敏君要叫黃包車。
楊佩瑤攔住她,“我家裏有車來接, 我送你回去。”又問程先坤, “程先生住在哪裏?”
程先坤笑道:“我租住在附近, 走路一刻鐘。待會兒走回去平複下心情,今天有點小興奮,看了場精彩的演出,還能夠認識你們……順便也消消食,吃太多了。”
沒多大工夫, 韋副官到了,王大力竟然也在。
楊佩瑤請高敏君上車,回頭對程先坤道:“多謝您的盛情。”
程先坤笑着揚揚手,“快回吧,星期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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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掃過車尾,默默地把車牌號記在心裏。
杭城能夠養得起私家汽車的人不多,他又從事記者這個職業,想查點東西很容易。
楊佩瑤先送高敏君回家,回去的路上笑問:“你們兩人怎麽一起來了?”
韋副官道:“正教大力學開車,而且他路不熟,跟着出來認認路……剛才那位先生是三小姐的同學?”
楊佩瑤回答:“是報社的,今天到學校采訪,約了一起吃晚飯。”
“難怪看着年齡有些大,不太像學生。”韋副官笑笑,說起在靶場的事情,“如果三小姐遇到這種情況,盡量別跟對方直視,也不要激怒他,過一會兒可能就平靜了。不過,能避開還是盡量避開,就怕萬一……槍真是能要人命的家夥。”
楊佩瑤答應着,“我記住了,反正以後去靶場的機會少,不用擔心這麽多。”
說話間,已經到了家。
韋副官見楊佩瑤進門,把車開到車庫,對王大力道:“不是要誓死效忠三小姐,怎麽整晚上連個屁都不放?”
王大力摸着頭“嘿嘿”笑,“不知道說什麽?”
韋副官笑罵聲,“慫樣,三小姐很和氣,只要別說那些不幹不淨的葷話,別打聽不該問的,三小姐不會發火。”
王大力點頭受教。
楊佩瑤跟太太知會一聲便上樓回房。
她作業已經寫完了,只把明天上課要講的內容預習了一遍就洗漱上床。
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白天發生的一切像是放電影似的一幕一幕在腦海裏閃現。
程先坤伸出手,“嗨,我叫程先坤,可以認識你嗎?”
程先坤送給她兩片樹葉,“是不是很漂亮,大自然的傑作!”
程先坤不無遺憾地說:“我掃地拖地最拿手,沒有機會展示給你們看了。”
……
他跟高敏君的交談比較多,卻完全沒有忽略她。
解答問題時,會亮閃閃地盯着她的眼睛;吃飯時,會貌似不經意地把她喜歡的菜推在她面前;而走在路邊時,會有意無意地把她護在馬路內側。
前後算是兩世為人,楊佩瑤從來沒見過一個男孩子會如此細心,如此善解人意,願意考慮顧及到別人的感受。
但就這點而已,已經遠勝過大多數男生了。
楊佩瑤輕輕笑了,有種叫做歡喜的情緒絲絲縷縷地從心頭彌散開來。
突然就想起告別時,程先坤說過的話,他要走路回家,平複下興奮的心情。
現在她的心情也難以平靜,是不是也應該出去走走?
楊佩瑤拉開窗簾朝外頭看了看,竹枝晃動,竹葉婆娑。
風定然不小。
楊佩瑤打消這個念頭,複上床,默默數了會兒羊,終于阖上眼睛。
第二天吃完午飯跟高敏君一起去了圖書室。
學校訂了五六種報紙,就挂在圖書室以便大家閱讀。
杭城日報第二版,有很大篇幅關于武陵高中校慶,主要內容便是開幕式上譚鑫文及教育官員的講話。
翻到副刊,楊佩瑤找到了小小一篇關于《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評。
大概只有七八百字,內容卻很全面。從整體舞臺效果到演員的個人表現,以及劇本的編排都做出評價。其中有一句專門寫給高敏君的,指出她表演到位。
署名後乾。
高敏君斬釘截鐵地說,“這肯定就是程先坤,先對應着後,坤對應乾。”
楊佩瑤點頭,“應該是他的筆名。”
劇評旁邊配了張舞臺劇照,高敏君飾演的侍女站在朱麗葉身邊勸說她不要喝藥的場景。
高敏君捂着嘴低低笑,“這還是我平生第一次上報紙。你能認出我來嗎?”
照片是黑白的,分辨率也不高,加上是劇照,都穿着中世紀的衣服,臉上帶着妝容。
跟真人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為了不打擊她,楊佩瑤笑道:“仔細端量,應該能看出來。”
高敏君得意地說:“回去路上我要買幾份報紙給我娘看看。”
整整一周,高敏君都沉浸在上了報紙的喜悅中。
話劇社那邊也傳來好消息,高修遠正在商談一家劇院,可以在裏面演出,但是除去場地租賃費之外,還要分一部分票房提成給劇院。
相應的,劇院會通過張貼海報或者其它形式幫助宣傳。
具體價格還沒有商定。
而且,還得征得校方同意。
畢竟在外面演出,首要的是保證學生們的安全。
但是,這足以讓高敏君興奮了,她已經扳着手指頭數着請哪些親戚朋友觀看表演,還要請程先坤幫忙宣傳,
楊佩瑤則是隐約期盼着星期六。
既是期待,又有些不安。
她覺得自己情緒波動太大,畢竟才只見過兩次,根本談不上了解,卻急切地想看到一個人。
這樣的情緒挺……危險的。
就在半是羞澀半是忐忑的狀态下,星期六如願以償地到來了。
楊佩瑤有意換了件暗光的緞面旗袍,因怕緞面太亮眼,外面又搭配了呢子大衣。
高敏君則穿着長袖天鵝絨連衣裙,同樣搭配呢子大衣。
仍舊是在仙霞路的電車站見面。
程先坤帶了他的一位同事,叫做張陸明。
張陸明二十三四歲,跟程先坤年紀差不多,長得很健壯,言語間帶着山東口音。
一問,果然從濟南來的。
這次程先坤仍是選了家小館子,做得是魯菜。
楊佩瑤奇怪地問:“程先生在杭綢很久了嗎,怎麽知道這麽多飯館?”
程先坤笑道:“我一個人住,平常懶得開夥,經常在外面吃。加上鼻子尖,方圓十裏之內如果有好館子,我肯定就聞着味兒去了……別處不說,就單仙霞路周遭,我知道不下十家各種口味的小飯館,以後每周都帶你們來吃。”
高敏君“哈哈”笑,“每周吃,你一個月薪水不用做別的,只吃飯也未必能夠。”
程先坤道:“或者到我家做也成,我有幾道拿手菜的……這個陸明知道。”
陸明點頭作證,“醋溜白菜是一絕,還有紅燒帶魚、紅燒鲳魚、紅燒鯉魚、紅燒比目魚,反正都是一個味兒,都很好吃。”
楊佩瑤差點笑噴了。
敢情所有的魚,他做成紅燒的。
吃過飯,四人依約往金夢夜總會去。
張大志身板挺得溜直站在門口,見有人來,不等看清面貌,立刻彎腰,恭聲招呼道:“先生幾位,裏面請。”
等再擡頭,看到最後面的楊佩瑤,心裏開始犯嘀咕。
上次是姐妹倆人,可以安排到樓上包房,今兒來得是兩男兩女,正好湊成兩對,萬萬不能進包間,偏僻角落也不成,最好在個顯眼的地方,誰經過都能看到,免得搞小動作。
一邊想着一邊殷勤地招呼,“請這邊來。”
把他們帶到了舞池旁邊,燈火比較亮堂的座位。
程先坤擡頭看眼吊燈,“能換那邊稍微安靜的位置嗎?”
張大志睜眼說瞎話,“先生,那邊已經有人預定了。”
金夢夜總會生意火爆,平常約莫有五成上座率,今天星期天,那些僻靜的座位肯定都能坐上人。
伸手指向另外一邊,“要不給您喚到那裏?”
程先坤一看,那邊更明亮,而且離唱機近,怕是不方便說話,只得道:“就這裏吧。”
張大志拿來菜單請幾人點酒水。
程先坤推薦道:“你們倆要不要嘗一點酒,pinklady口味淡,适合女士喝。”
張大志連聲附和,“對對,紅粉佳人挺好……入口舒服,喝多了上頭。”
楊佩瑤記得上次楊佩珊就是連喝三杯紅粉佳人醉倒的,她固然是因為心情不好喝得急了,但是紅粉佳人能醉人也是事實,便搖搖頭,“我不能喝酒,還是喝橙汁吧。”
高敏君倒是要了一杯酒。
張大志把菜單送到廚房,又吩咐了另外一人在門口迎賓,他在前廳打電話,電話響過好幾聲,那邊才傳來程信風的聲音,“誰?”
張大志忙道:“程哥,我大志,那個楊小姐又來了,這次是兩男兩女,成對兒來的。”
程信風暗叫聲“姑奶奶”,看眼牆上挂鐘,才剛八點,叮囑道:“好好看着,別讓人欺負了,九點半再給我打。”
張大志應聲好,剛要挂,瞧見舞池裏翩翩起舞的身影,又道:“開始摟着跳舞了。”
程信風怒道:“不是讓你看着嗎?”
張大志低聲哀嚎,“哥,哥,我剛才攔着沒讓喝酒,可跳舞沒法攔,腿長在別人身上,我不能給捆起來,也不能給打斷了。”
程信風“哼”一聲,“我馬上過去。”
出門發動汽車,一路風馳電掣,不到二十分鐘趕到了金夢夜總會。
張大志安頓好新來的幾位客人,湊到程信風面前,“呶,我怕其中有貓膩,特地挑了個顯眼的地方,就是離舞池太近,說着話就下去了。這會兒工夫已經跳過四曲了,跟大高個跳一曲,跟小眼鏡跳三曲,都沒閑着。”
程信風找個偏僻角落站定,直直地朝楊佩瑤看過去。
楊佩瑤連着跳了四曲有些累,正小口抿着橙汁。
白淨的臉上泛出粉色的紅暈,黑亮的杏仁眼像是蘊着水似的,霧氣蒙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腮邊那對小梨渦,更是上蹿下跳蹦得歡快。
真是漂亮!
可是,又是那麽的讓人……生氣!
程信風替顧息瀾抱屈。
往顧息瀾跟前湊的姑娘多了去,可顧息瀾理過誰?
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唯獨對楊三小姐,又買衣服又請吃飯。
臨行前忙得幾乎連睡覺工夫都沒有,卻眼巴巴給三小姐做出一張計劃表。
可換來的是什麽?
三小姐從沒對顧息瀾這樣笑過,甚至連笑容都少見。
程先坤看着楊佩瑤嬌柔的笑容也有些晃神。
北平因為在北方,又是都城所在,姑娘們多端莊大氣,性情爽朗,杭城女子則不同,被清潤的江南水土養育着,溫婉而靈動。
容貌上也多以精致纖巧取勝。
雖然程先坤來杭城才只八個月,可他已經結識了好幾位杭城姑娘,當中不乏漂亮女孩。
楊佩瑤是最出色的一個。
從外表看,嬌柔乖巧非常溫順的樣子,可仔細觀察,就會看出她其實挺有主見的,并不會輕易被人說動。
程先坤很想挑戰一下。
只是,考慮到她的家境,又稍微有些猶豫。
程先坤沒費多大工夫就查出汽車的歸屬,自然也就知道了楊佩瑤的家庭。
以往程先坤交往的也多是女學生。
但凡上高中的女生都不會結婚太早,不像公司女職員或者茶餐廳的女招待,認識才三兩個月就惦記着要定親結婚。
也不照着鏡子看看自己什麽德行,敢肖想他?
女學生則不同,因為受到西方教育而崇尚愛情,又因為環境單純還保持着純真,很容易就付出真心,然後再交付出身體。
又不催促着結婚,反而因為害怕不敢告訴家裏。
所以一直能交往很久……直到他厭煩!
此時,一支曲子已經結束,另一支曲子的前奏緩緩響起。
程先坤側耳聽了數息,笑着朝楊佩瑤伸出手,“還記得這支曲子吧,Auld Lang Syime goes by,來,咱們去跳。”
楊佩瑤也聽出來了,是《友誼地久天長》的旋律。
程先坤牽着她的手滑進舞池,右手稍稍收緊,摟住她的纖腰,而唇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咱們第一次跳舞的曲子。我将永遠不能或忘,以後等咱們都老了,能不能也伴着這支曲子跳舞?”
楊佩瑤身體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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