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日容庭在安喜堂将老太太氣的卧床數日,至今身體沒大好。

楚虞與陳梓心二人輪番在老太太身邊伺候,齊媽媽讓她們回屋裏休息,二人相視一眼,較勁兒似的誰都不肯走。

直到老太太清醒了些,把二人從床邊趕走,這才算完。

楚虞與陳梓心各懷心思的垂頭并肩走在小徑上,要回寝屋時陳梓心忽然叫住她,抿了抿唇,似有猶豫:“你可知道,二哥哥為何與容家不合麽?”

楚虞愣了一下,随即搖頭。容庭說的那幾句話串在一起,她倒是能聯想出一出大戲,但到底沒聽容庭說完,她也不好多言。

陳梓心捏着袖口,輕輕磕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緩慢的吐出一口氣:“大舅父初立軍功,為了鞏固容家勢力,拉攏玉家,納玉家庶女為妾,當時二哥哥的母親還是容家的大夫人。”

楚虞盯着繡花鞋的花面,将一顆小石子踢到了池子裏,喏喏道:“這些,陳姐姐不必與我說的。”

陳梓心臉上閃過一絲尴尬,還是繼續說:“可是後來玉家壯大,大舅父又為表誠意,将妾擡成了平妻,也就是現在的大舅母,從而逼的二哥哥的母親心生郁氣,郁郁而終。”

楚虞飛快的擡頭看了陳梓心一眼,就見她輕笑了一下,那笑裏似乎還有些得意:“二哥哥是在江南出生,直至七歲才接回容家,可他與容家的人不同,更與謹哥哥不同,二哥哥承了他外祖家的全數家産,所以容家管不了他,他的親事只要他不願意,外祖母都奈何不了他。”

楚虞眉頭輕蹙,發覺陳梓心根本不是在與她說話,而且在自言自語。

她拳頭緊握落在身側,似乎在克制着自己方能不吼叫出來。

楚虞順着她的話點了下頭:“是,庭哥哥不會這麽快成婚的。”

聞言,陳梓心靜了下來。

她擡頭瞥了眼楚虞,也發覺自己失了控,立刻移開臉,低低的應了一聲。

寝屋裏,鄒幼見楚虞進來,忙在她後面将門給關上。

楚虞累極了,兀自倒了杯水一飲而盡,随後歪倒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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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姐姐,你聽到了?”

鄒幼抿着嘴角遲疑的點了下頭,姑娘與陳姑娘就在屋外頭講話,她想聽不見也難。

鄒幼憋了半響,還是沒忍住說:“姑娘,為了擡妾室逼死發妻,這容将軍也真是糊塗。”

楚虞屈腿将下巴擱在膝蓋上,手指無趣的在被褥上打着圈。

她想起林許,楚虞默默閉了眼。

老太太病了的那些天,楚虞與陳梓心好幾日沒去過私塾,待老太太好轉了,她才如往常一樣先去栖春院找容瑤瑤。

她方知,容庭那日氣倒了老太太後,容正喧二話不說就是一頓罵,玉氏在一旁幫腔,大抵也是責怪他氣病了老太太,誰知又得容二公子一頓冷嘲熱諷,硬生生将玉氏氣的發了一夜高熱。

至于他到底說了什麽,栖春院沒人敢說。

楚虞等在栖春院外,聽玉氏身邊的楊媽媽數落容庭,楊媽媽又說:“楚姑娘今兒個不用等了,三姑娘正在老爺跟前哭呢,昨兒個她氣不過去找二公子說理,險些被扔到池子裏,吓的夠嗆。”

楚虞:“……”

她原不想蹚容家這趟渾水,擡腳就要先離開,可腳下一打轉,又繞了回去。

“楊媽媽,我去瞧瞧舅母吧。”

面子還是得做做的。

楊媽媽高興得領她進去:“夫人今兒個好了些,正好楚姑娘能陪她說說話。”

“娘!”

遠處忽然沖過來一個緋色衣裙的丫鬟,抹着淚朝楊媽媽哭。

楊媽媽臉色一僵,忙就擡手給楚虞指出了玉氏的屋子,随後才拉着緋裙女子走到樹下。

楚虞将目光收回來,微微蹙了蹙眉頭,鄒幼湊到她耳邊說:“聽說那個是楊媽媽的女兒,在大公子院裏當差呢,仗着楊媽媽是玉氏身邊的老媽媽,嚣張的很。”

楚虞聽了一耳朵就過了,這大宅子裏的事兒,聽着讓人心煩。

拐過長廊,鄒幼正要擡手敲玉氏寝屋的屋門,忽然裏頭傳來幾句低喝,楚虞立馬捉住鄒幼的手腕。

“容謹能文能武,老爺是打算讓他承家業承官位的!我只有瑤瑤一個女兒,若是再有一個容庭,時候容家家産,瑤瑤能分到幾成?”

楚虞默默垂下頭,光影落在鞋尖上,她稍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匿在陰影裏。

玉氏似乎在與哪個媽媽說話,歇了會兒又淡淡道:“容庭如今得罪了老太太也得罪了老爺,日後在容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什麽,可他手中握着他外祖家全數家産……”

玉氏幽幽長嘆了口氣:“那麽多家業放在一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手裏,遲早敗光,不如充到容家的好……”

楚虞擡了擡頭,被一束陽光紮的眯起了眼。她腳步輕慢的打了個轉,輕聲離開了屋外。

直至栖春院外她才籲出一口氣,又吩咐鄒幼說:“鄒姐姐,你替我去看看舅母,就說我突然拐了腳,下回再來看她。”

鄒幼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方才她在屋外聽了一耳朵都氣的不行,這個大夫人,平日裏看起來不争不搶,做事也周到有禮,沒想到卻是這麽個人。

不想把容家的東西分給二公子,卻妄想着別人的東西,真是拎不清。

這麽一耽擱,她也誤了去私塾的時辰,索性沿着栖春院東邊一路走着,不知怎麽,腦子裏交錯着玉氏與林家胡氏的臉。

楚虞停住腳步,抿着嘴角笑了笑。

她們可真像,只不過玉氏要比胡氏手段更高明一些,不争不搶,說話做事都讓人挑不出錯來,就連做舅母,她都是一個好舅母。

容家這趟水一點不比林家的淺,唯有在老太太身邊才最是穩妥。

這麽一想,楚虞便想回安喜堂了,不知道這個時辰老太太喝藥了沒有。

結果一擡眼,她便瞧見一道紅衣從綠叢中掠過。

紅衣?

整個容家穿着這麽放肆的,也只有容庭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楚虞鬼使神差的往那個方向走,一直到門外不遠處她方才發覺原來這是容家祠堂。

容庭真被容正喧叫去跪祠堂了。

不過說是跪,楚虞也沒覺得這人有什麽委屈的,他身邊那個小厮正鋪了張墊子在地上,背過身去摸摸索索半天——

拎出兩只精致的酒杯和一壇醇酒。

楚虞嘴角一抽:“……”

也是,容庭怎麽可能會委屈自己。

——

轉眼小年,除去容庭前些日子接連氣倒老太太和大夫人這事兒以外,容家一切都和和美美的。

臨近小年,大門外也挂上了紅燈籠,而容家來往走動的親戚好友也不少,都快将容家的門檻給踏破了。

陳梓心倒是常常随着老太太去四季園會客,她如今已經十五,來問親事兒的人也不少。

楚虞日日窩在安喜堂的小屋內,樂的清靜。

只是今日來的是老太太早年的密友溫老太太,據說在容家還經商時,兩家人就住對門。

溫老太太聽說老太太又多了個外孫女在身邊,熱絡的想要瞧一瞧,楚虞哪有不應的道理,叫來鄒幼給她梳了個精致的發髻,披上粉紅小襖就去了。

楚虞一進前廳,便笑着喚了一聲:“溫奶奶安好。”

溫老太太一愣,瞧着楚虞這花兒似的的眉眼,臉上都笑開了褶子,連連贊道:“這女娃娃長的俊啊,過兩年來提親的門檻豈不要踩斷了?”

楚虞抿嘴一笑,正要回話,正此時大房一家來了,容瑤瑤蹦跶的到老太太身邊:“祖母,瑤瑤給祖母問安。”

老太太笑着罵她走路不正經,打斷了楚虞噎在喉嚨裏的話,她只好先暫且退到一邊。

她這才發現,容庭也來了。

他眉眼懶懶的向下看着,嘴角似有若無的揚着一抹不屑的笑,不等容正喧與玉氏先坐下,他倒是挑了個角落位置先落了座。

還是他一貫的作為。

似是楚虞打量的太仔細,一束目光緊緊落在容庭臉上,少年眉間一蹙,擡起頭來,正好與楚虞的目光錯在一塊。

他揚了揚眉,似是在笑她。

楚虞大大方方的對上他的目光,随後緩緩移開,認認真真聽溫老太太說話。

若是她沒會錯意,容庭方才的意思大抵是在說:“哥哥長的好看,移不開眼了?”

楚虞好笑的彎了彎嘴角,不着痕跡的擡手用帕子輕掩住臉。

忽然溫老太太喚了她一聲:“楚丫頭十三了吧?”

楚虞收回旁的心思,朝溫老太太點了下頭:“回溫奶奶的話,正十三了。”

容庭聞言,原本低垂的頭也稍稍擡了擡,順着衆人的目光看過去,這丫頭十三了?

那倒是快,再有兩年就到了議親的年齡。

溫老太太笑笑,便沒再搭話,又兀自與老太太說她那也才剛十三的孫女,淘氣的很。

陳梓心不動聲色的招手喚來丫鬟,輕聲說:“二哥哥不喜紅豆,你将他面前的紅豆餅撤了,換上芙蓉糕。”

楚虞掀了掀眼皮,果然瞧見容庭面前的糕點一口未動。

丫鬟将芙蓉糕擺上時,陳梓心還嬌聲道:“我自作主張給二哥哥上的糕點,二哥哥莫要見怪。”

容庭瞥了一眼那粉粉嫩嫩的芙蓉糕,淡淡道:“知道自作主張就少做。”

陳梓心面色一僵,無措的愣在那兒,似是不知如何應對才能周全臉面。

楚虞默默咽下一顆葡萄,低頭把玩繡着芙蓉花的粉色帕子,裝作沒聽見方才的尴尬事兒。

容庭這是明擺着流水無情,陳梓心一顆真心付錯了人,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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