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正值黃昏, 路宅被一片金紅色籠罩, 秋苑裏伺候的下人澆花的澆花,掃地的掃地, 表面上看起來似與往日無異,但實則一個個緊繃着身子,唯恐受到殃及。

院子裏,正屋外的臺階下,一把梨木花椅擺着, 楚虞一臉肅然坐在那兒, 鄒幼替她撐着傘擋去這落日的餘晖。

而面前正是跪着哭天喊地的趙歡兒。

衆所周知,這趙歡兒三番兩次勾引公子不成, 這才惹怒了一向好脾氣縱着她的夫人。

趙歡兒還以為楚虞能再好聲好氣放她一回, 誰知這次她竟動了這麽大的脾氣,趙歡兒實在怕了,顫巍巍道:“夫人,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沒有,是公子他……”

分明是公子他默許了呀,她說什麽公子都未曾皺一下眉頭,這才讓她大着膽子做了些暧昧的舉動,誰知道他會忽然翻臉不認人,直掀翻了桌子,還叫路臨将她交給夫人處置!

楚虞淡漠着一張臉,手上揉搓着帕子:“怎麽, 是公子他逼的你?”

趙歡兒一噎:“不、不是…”

楚虞沒再同趙歡兒多言,總之她做的事如今府上都傳開了。

她慢悠悠起身:“三十板子,找個牙婆來,将趙歡兒的賣身契賣了。”

趙歡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夫人!您不能将我賣了,我做錯了什麽,你們都在血口噴人,你你們污蔑我!分明是您讓我伺候公子用膳啊!”

楚虞眸色愣了下來,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我叫你伺候公子用膳,沒叫你生出歪心思,但凡你肯收斂一些,何至于此?”

說罷,楚虞掃了眼院裏緊繃着一根弦的下人,繼續道:“做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規矩,那些妄想打扮的花枝招展來變鳳凰的,都給我收了不該有的心思!”

趙歡兒眼前一黑,三十大板,打完她還有沒有命從這兒離開都未可知啊!

要說處置了趙歡兒,鄒幼心裏最是痛快。原還以為姑娘離開了容家,當真軟了性子呢。

楚虞讓她在這兒數着板子,也将請牙婆的事兒交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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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陶陪着楚虞回屋裏,一邊聽着外頭慘烈的疼痛聲,一邊道:“如今府裏,怕是有歪心思的,也不敢造次了。”

楚虞抿了口茶,緩緩點下頭。

她将上回青陶抄錄的名單推了推:“給管媽媽瞧瞧,給如何管教下邊的丫鬟,她該清楚的。”

青陶忙就應下,這管媽媽雖說性子軟脾氣好,不是個打理後宅的料子,但好在人善良溫厚,這樣的老人,最是忠實。

若是能好好用,那便最好。

如今能否留管媽媽繼續做後宅的管事媽媽,就看她能否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了。

正這麽想着,忽然屋外一陣香味兒傳過來。

青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下意識就問:“都這個時辰了,廚房還送菜來?”

她擡腳過去開了門,正正好撞上二公子回來,以及身後拎着食盒的路臨,青陶忙讓了路。

布好菜後,路臨與鄒幼便急忙退下。

容庭對着這些個菜式擡了擡下巴:“方才沒吃多少,墊墊肚子。”

楚虞仔細一瞧,不正是她下午随口報的那幾個菜名兒麽。

江南閣的菜做的那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光聞着味兒都誘人。

只是…

她從前在容家最是守規矩,什麽時辰該用飯,什麽時辰不該用,那都得守的清清楚楚。

容庭看着她蹙了下眉頭:“看什麽,叫你吃你就吃。”

他順手将外袍脫了挂在架子上:“早同你說了,在路家不用守規矩,老太太也不在,你怕什麽?”

楚虞抿着嘴笑了笑,這才動了筷子。

容庭難得好耐心的坐在床榻上翻着近日的賬簿,等那丫頭吃過瘾了方才給她遞了帕子。

楚虞低頭擦了擦手,就聽容庭頗有興致的問道:“你今日動了板子?”

楚虞一怔,以為他覺得不妥,話到嘴邊正要解釋,忽而一轉:“你心疼了?”

容庭攸的眉間一跳,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勾了勾唇角:“畢竟也是個長的标志的小丫頭,打壞了是怪讓人心疼的。”

楚虞眉間一沉,忽然沒了胃口,壓了壓那稍稍凸起的小肚:“你要是心疼,趁牙婆還沒來,趕緊的去瞧一眼。”

她說着,起身越過容庭往妝臺走去,忽然被人攔住腰,楚虞倒退一步,狠狠撞上男人的胸膛。

她心下一跳,一臉大事不好的樣子,忙轉身問:“你傷口如何了?是不是又出血了?”

她說着,自然又熟撚的去脫容庭衣物,臉上的緊張也不是假的,正倒讓今日憋了一肚子氣的容庭稍稍緩和了一些。

楚虞正低頭解他的腰帶,一邊還嘟囔着:“上了藥之後你就好好躺着別亂動,你這傷想不想好了?”

她正唠唠叨叨的,忽然下巴被捏住往上輕輕一擡,男人在唇上落了一吻,他也沒說話,親完之後很快就松了手,一臉得意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麽。

楚虞強裝鎮定的低頭,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成婚三日,正是回門的日子。

楚虞一早便洗漱穿戴,一身嫩紅衣裳搭着低調又奢華的孔雀簪子,既體面又不張揚,不會讓一些人看了熱鬧,也不會讓老太太覺得她太過鋪張。

反而是容庭,張揚的過分。

楚虞瞥了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這人今日卯足了勁,不像是要回門的,像是上戰場似的。

到了容家,二人先是去了安喜堂見老太太。

老太太只淡淡瞧了眼容庭,便将目光投向短短幾日便為人妻的姑娘。

雖說楚虞今日這一身已經夠低調了,但老太太那眼睛賊精兒,一眼便瞧出這丫頭如今哪裏不同了。

從前在容家時,這丫頭雖受她喜愛,但整個人卻總低着頭,尤其在容瑤瑤姐幾個面前,從不敢做出頭鳥。

如今腰杆都挺直了,又聽聞她兩日內便處置了個心有歪念的丫鬟,還将路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老太太微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做一家的主母,就該這般,從前那樣畏畏縮縮的,她還真怕這丫頭撐不起一個路家。

說話時,楚虞一張甜的像抹了蜜的嘴兒将老太太哄的直笑,容庭擡頭瞧了這丫頭一眼,她還有這本事呢?

怎麽到他面前,便吐不出好話來了?

忽然,老太太神色斂了斂,端起茶盞抿了兩口,潤潤嗓子,這才說:“往後,可有打算搬回容家?”

楚虞驀地一頓,下意識扭頭看了容庭一眼,男人也瞧了過來。

楚虞低下頭笑了笑:“回外祖母的話,容庭畢竟承了路家的家業,自是要将他外祖的一番心血打理仔細,許是過不久,就回江南了。”

聞言,容庭擡頭定定的瞧着姑娘。

他一直沒提要回江南,只怕楚虞在京城過慣了,江南那處,于她而言也不是好地方。

容庭還尋思着,就在京城落了腳也好。

老太太倒是不意外,只微微點了點頭:“也好,只回了江南可就難得來瞧我這老婆子一眼了,不如就再多留些時日。”

楚虞抿嘴一笑:“好,聽外祖母的。”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容庭在一旁是半句都插不上,加上容正喧等人又在安杏苑等着,老太太也沒多留這夫妻二人,早早就讓楚虞走了。

石子路上,楚虞端着身子走的仔細,怕不小心便跌了腳。

容庭稍稍牽了她一下,扭頭問:“你方才說,回江南?”

楚虞點了點頭:“路家根在江南,我嫁給了路家,自然要同你一道回江南。”

嫁給了路家。

容庭聞言,便沒再說話,只彎了彎唇角。

原來于她而言,嫁的不是容家,而是路家。

玉氏在門外等着小倆口來,便先瞧見了一臉和顏悅色的容庭,還心細的前些楚虞那丫頭的手。

玉氏面色一僵,上回瑤瑤說楚虞和容庭二人如膠似漆的,她還不信,這回一瞧,倒是像真的。

容庭沒給玉氏什麽好臉色,全當瞧不見,擡腳就要越過去。

玉氏親昵的挽着楚虞到屋裏,容正喧欣慰的瞧着她,忙讓她坐下。

這日回門,說白了,容庭就是陪楚虞走一趟。

回門對女子而言便是體面,他的姑娘最要面子,他自然得給足了,雖全程不理會容正喧與玉氏的話,但卻對楚虞噓寒問暖的。

容正喧對這個兒子再不滿,瞧見他對楚虞好,那便也消了氣,不由道:“楚虞這丫頭嫁給你,那是委屈了,這輩子你都得好好待她。”

容庭忽的笑了聲:“我自會待她好,用不着您跟這兒瞎操心。瞧瞧,您當初要是有這覺悟,不至于添一條人命不是?”

楚虞低頭抿了下唇,這父子倆的恩怨不是一天兩天了,何況中間隔着認命,楚虞不是不知,這仇怨是放不下的。

容正喧果然就惱了,下意識就要握着茶盞丢過去,楚虞忙皺眉道:“大舅父,您要是砸傷了她,不是叫我心疼麽。”

容正喧停住動作,忍了忍,将火氣消了大半。

練武的人也确實容易暴躁,加之容正喧乃一家之主,最看不得別人忤逆他,偏偏容庭,從未順過他的心意。

不過,他神色複雜的瞧了楚虞一眼,這丫頭進門到現在依舊是大舅父大舅母,倒是沒有要改口叫爹娘的意思。

玉氏假意勸說着:“哎喲,這丫頭回門的日子,你們父子倆動什麽氣,我叫廚房備了一桌子菜,咱們先用飯,先用飯。”

別說容庭,楚虞也不大喜歡玉氏,說話綿裏藏針的,不知道一頓飯下來要費多少心思。

楚虞藏在椅子旁的手緊緊握住容庭,生怕這人又沖動,她偏過頭壓低了嗓音:“你再忍忍,一會兒我說身子不适,咱們就走。”

容庭揚了揚眉,好不容易緩和了臉色,輕輕勾了勾唇,将姑娘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他以為這丫頭會勸他緩和父子關系,沒曾想,她還能懂他。

這隔着一條人命的父子關系,他耿耿于懷多年,哪怕娶了老太太膝下的姑娘,也不意味着他能諒解容家。

好在,她與一般姑娘不同。

今日這飯桌上,二房一家也在,無非是來看個熱鬧,見容正喧臉色不好,便在心下偷偷笑了。

這容庭也是,陪姑娘回門還收不住性子。

玉氏一副體貼的樣子,給楚虞夾了幾道菜,便操心道:“剛嫁人可還适應?容庭這小子沒欺負你吧?若是有,那我與你外祖母也定不輕饒他。”

玉氏說的這話像是打趣,楚虞點頭笑了下:“都好,讓大舅母操心了。”

她正說着,忽然眉間一蹙,竹筷夾着的一塊肉落下,掉在了碗裏。

只聽姑娘生生倒抽了口氣,容庭反應極快的半摟住她,楚虞偷偷朝他眨了下眼,随後有氣無力道:“胃裏難受。”

衆人皆放下碗筷,瞧這姑娘面前的米飯都沒動一口,怎麽就胃裏難受了呢?

容庭也不磨蹭,緊跟着将人攔腰抱起來,玉氏還有許多話沒說呢,可這會兒卻也不好開口攔他。

只好讓他抱着人一路出了容家。

桌上幾人面面相觑,這叫什麽事兒啊?

反而是容謹若有所思的往方才二人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禁彎唇笑了笑。

容家門外,楚虞忙拍着容庭的手臂,眼瞧着這麽多下人看着,她急忙道:“誰叫你将我抱出來了,我又不是真難受。”

容庭垂眸笑着看了她一眼,也沒松手将人放下,反而直接抱着上了馬車,吩咐車夫道:“去京郊的莊子。”

回頭對上姑娘疑惑的目光,他一本正經道:“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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