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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繩頭綻開,沾着承重柱上的牆灰,互相擦蹭,抖出小小塵霧。
甘砂走近,游征随手把繩子扔到一邊,擡眼看着她。剛才臨門一腳,兩人眼神裏均有點微妙,似乎親近了些許,又似隔了一層屏障,始終無法親密無間。
甘砂先撇開眼,問圖圖:“感覺怎樣?”
杯裏水只抿了一口,圖圖把杯子擱回茶幾,兩手撐着沙發沿,“還有點暈……”
“你先上樓休息會吧……”
“姐,我……”
“上去吧。”白俊飛插話,“倉庫的事我們在監控上都看見了,不關你的事。”
游征也點點頭,重複白俊飛的前三個字。
這裏到底是游征的地盤,比起甘砂的安慰,游征一方的諒解對圖圖更具撫慰作用。
“好吧。”她磨蹭起身,猶豫出了客廳。
甘砂面色冷下來,朝繩子方位努努下巴,“怎麽回事?”
游征說:“應該是偷偷在柱子邊緣磨斷的,這兩天她安安靜靜大概是琢磨怎麽逃脫,等看到容易對付的人出現,就下狠手了。沒想到給她跑得這麽快……”
她嘲諷道:“你這繩子質量挺可以的。”
游征還未接話,白俊飛再次插嘴,從旁觀站到了甘砂的對手席上,“繩子也好,其他方面疏忽也好,現在人已經跑了,追責沒有太大意義。還是琢磨下一步怎麽走吧。”
戴克踩着他的尾音進來,接着說:“她會把這裏暴露出去吧?”
甘砂一挑二不戰而敗,還剩一個大概棄權,三個男人互相信任,關系似乎堅不可破,她無法撼動,更無法插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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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征也許覺察到局面呈一邊倒,回頭寬慰她一句:“逃了就逃了吧,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囚着她。”
甘砂仍心有不平,沖着他嘀咕一句:“丢的可是一顆□□,你倒是看得挺開。”
字字依舊夾槍帶棒,但語調已成妥協姿态,甘砂坐到游征對面的沙發,隔得遠,像隔岸觀火。
戴克繼續他的緊要問題,說:“我們是不是該動身了,萬一她把人引到這裏——”
“不急。”游征掌心摩挲着拐杖頭,“即使我們跑了,他們逮不到人,還是會一氣之下把這裏全毀了。”
話到此時,下意識瞥了甘砂一眼,目光相接,兩人不約而同想起“百畝倉庫”的大火,心有戚戚。
“還不如按兵不動,來個守株待兔,起碼一直在自己地盤不必擔心被埋伏。”
戴克堅持己見,說:“但你不知道等到的是餘瑛的兔子,還是警方的狼狗。餘瑛既然能讓人把你身份透露個五六分,再僞造一下,可以直接把你完完整整交出去。”
“那到時再逃也不遲。”
游征近似盲目的樂觀讓戴克眉頭緊鎖,望向白俊飛尋求支援。白俊飛側坐到單人沙發的扶手上,一手搭着游征的肩膀,立場清晰,說:“老克,你就放棄游說吧。從一開始YOYO的目的就很明确……這回我站YOYO。”
中途停頓時,白俊飛明顯觑了甘砂一眼,後面內容也像突兀省略,說一半留一半。如果她這個“外人”不在場,也許他就直白強調游征的目的了。
而話題的主角,也拿餘光不着痕跡掃了下。
甘砂統統當沒發覺。
局面成了一比二,三個男人都快明明白白看向甘砂,等她表态。
剩下她手中那一票,似乎無關緊要。她兩手撐着扶手潇灑站起,說:“既然承擔高風險的那個人都覺得沒問題,我打輔助的自然也沒意見。不過,希望還有下回的話,不會出現像今晚的意外。”
說罷,甘砂離開客廳,在玄關處碰到下樓的AJ,緊繃的神色稍有松懈,但還未完全扭轉過來,表情仍有一絲嚴肅,以至于聲音聽上去像命令。
“你過來一下。”
換了件幹衣服的AJ一手無措地摸摸胸膛,悶悶哦了聲。
白俊飛拍拍游征肩膀,有些幸災樂禍,“你要辛苦哄人了。”
游征:“……”
戴克還在試圖說服游征,“小征,引火焚身可不像你的風格。”
游征拄着肘拐站起,一副要結束談話的姿态。
白俊飛把剛才吞吞吐吐的話補完,說:“老克,你還是死心吧。他沒逼到餘瑛出來親自跟他了結恩怨,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就算不幸坐牢也不會。”
游征繞至沙發後背,把白俊飛剛才的拍肩還回去,代替沒說出口“謝了”,然後拄着肘拐出去。
甘砂把AJ帶出下鴨場的小門外,沒走遠,腳下就是小門橫梁的影子,一堵圍牆分開了燈光與夜色。
AJ又撓撓胸口下方位置,打起精神問:“姐,什麽事啊?”
游征先前讓他配合演戲、隐瞞動向,現在該不會是興師問罪來了吧。
甘砂看出他緊張,擠出點笑容,但月色暗淡,約等于無,索性放棄。
“聊聊,別緊張,不是什麽嚴重的事。”她說,“你老家哪裏的?”
AJ右眼皮突突跳,“怎麽突然……查戶口呀?”
甘砂含糊道:“差不多吧。”
AJ試着用玩笑緩解氛圍,“是不是還得問家裏有幾口人啊?”
甘砂感覺到他的抗拒,是她自己太急,毫無鋪墊地切入,難免讓他反感。于是換個方式,她先透底。甘砂抱起胳膊,望着不遠處的山巒剪影,與其是跟他說話,不如說更像自言自語。
“我以前有個弟弟,比我小七歲,在他大概剛會爬的時候,被人抱走了……”
甘砂說話風格與做事一樣,直接幹脆,開門見山就給他一劑猛藥。AJ脖子一梗,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也就七八個月大吧,我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麽模樣了,我們家的照片都被收起來,從那以後起就假裝他沒來過……但我們肯定還是會時不時想起,想他有沒有活下來,活得好不好……”語速不知不覺慢下來,她低頭看着模糊不清的砂石,把AJ當成樹洞,“就算記得,快二十年過去,大概見到也會認不出來吧。”
AJ又摸摸後頸,不自在時總會有這個小動作,這讓他看上去腼腆而容易親近。
“你不會想說……”AJ踟蹰開口,表情僵硬,似乎難以消化,“可是,我跟你……長得一點也不像啊,應該不像……”
謙虛的否定莫名叫他心頭發堵,AJ重新打量甘砂的五官,輪廓的确沒一處相似的。如果真的把甘砂置入親姐的角色,AJ心頭五味陳雜,迷惘有之,悵然有之,驚喜也有一點點。
甘砂沒有正面回答,繼續說:“但我記得我弟弟左側腰上有一塊胎記,像一只蝴蝶……”
她左側沖着他,右手下移拍了拍側腰,剛好是AJ那塊胎記對應方位。
“怎麽、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AJ嘴唇哆嗦,結巴起來,“我是說、突然、突然就碰上了,還、認出來了……”
AJ的反應情理之中,如果他身世再複雜點,也許還會懷疑甘砂認親是另有所圖。天上掉下親姐姐,AJ第一秒就被砸暈了。這是對以往認知的颠覆,意味着過去的真實變成了謊言,謊言背後動機叵測。
甘砂試着建議:“如果你不排斥,我們可以做一個DNA鑒定。”看着他似乎動搖,甘砂趁熱打鐵,大膽推測:“AJ,你第一反應不是堅決否定我,也是想過這種可能性的,對不對……”
是的。AJ得承認,甘砂溫柔起來的确像姐姐般讓人想依賴、甚至想像小孩一樣撒嬌。她第一反應大概會叱罵,但不會真動手,或許最後會妥協。一路相處下來,甘砂雖經常口出惡言,其實不過紙老虎,吓唬吓唬他而已。
這麽想着,擁有這樣一個姐姐的确讓人心動。
甘砂的豆子倒完,這不是一道限時必選題,AJ如果不想承認,她總不能強按頭。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麽多。怎麽選擇看你。以後不會再提這事,除非你主動來找我說。”
甘砂松開手垂在身側,轉身踩着小門框出的光亮進院子。整個人沐浴在屋角燈的橘光下時,圍牆邊倚着的一個人影站直了身。
甘砂停步,那人嘴巴動了動,似乎想此地無銀,甘砂沒等他開口,徑自往屋裏大步走去。
游征看着她進門,才探身出外面。AJ像個弄丢鑰匙沒法回家的小孩,蹲到地上,腦袋耷拉膝蓋上。
腳步聲逼近,AJ頓了頓,機械擡頭,看清來人後表情沒再控制,癟嘴泫然欲泣。
游征不方便下蹲,但居高臨下說話太壓迫人,還是艱難屈膝。AJ見勢,立刻站起,把游征也扶好。
“哭啥呢?”游征說。
“……我才沒哭。”手背卻是貼了帖眼角。
“讓你撿個大便宜你還哭,別人還沒這運氣呢。”
AJ抽噎一聲,“那讓給你行不行?”
“……我不稀罕。”
甘砂和游征的暧昧關系讓AJ破涕為笑,話轉正題,正經地說:“哥,我順着這麽想,其實覺得我和她長得還是有一小點點像的。”
游征說:“拉倒吧,她可比你好看多了。”
AJ笑得更為激動,氣差點倒不過來。稍微冷靜下來後,又哭喪臉,“可是她那麽能打,我這麽弱雞,當她弟弟會很有壓力啊……”
游征按了下他腦袋,“你傻不傻,多個姐罩着你不好嗎?”
“我就是、我就是一時接受不了……”
“你會接受的。”游征篤定地說,“她人不錯,要真是弟弟,不會虧待你的。”
“也許吧。”AJ仰頭望月,誰告訴他想哭就擡頭,眼淚都倒流鼻子去,鼻頭更酸澀了。
兩個心思各異的男人默默欣賞月色。
許久,AJ忽然問:“哥,你有兄弟姐妹嗎?我是親的那種,堂兄妹不算……”
“有吧。”
游征似乎嘆息一聲,奇怪的回答也叫AJ側目。游征斜了他一眼,勉強一笑,狀似渾不在意地說:“我爸有另外的家庭,我跟他們幾乎沒有來往。”
“哦……”AJ又尴尬地撓撓後脖子,似乎應該說句“抱歉”,但那更怪異了。“我也是一個人長大,我們家裏就我一個……”
想起往事,AJ輕輕哼了聲,像夜深人靜時無需忍耐的哽咽,此後再無下文。游征也沒在等待,沉湎在屬于自己的回憶裏。
游征沒呆多久便從小門回來,等AJ回房後,他才慢慢爬樓。三樓甘砂的房門下還漏着一線亮光,他過去敲門。
篤篤篤——
三下之後,無人應聲。
游征下意識低頭,那線光亮上果然有兩個黑色斷點,甘砂走到了門後。他不禁莞爾,說:“我知道你在聽,那我就在這說了。”
他沒有喊門,而是用僅兩個人能聽清的音量,本來就是一個溫柔的人,低聲輕語時更親昵了。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啪——
那線光亮消失,房間燈熄滅了。
游征愣了下,無奈道:“好吧,你沒有擔心我。”
等卻沒有再亮起。
果然還是盲目自信了。游征輕嘆,說:“甘砂,你要相信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是準備好對策和退路的,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在這逍遙。該跑的時候,我一定跑得比誰都快。”
停頓片刻,那邊沒有動靜,意味着甘砂把話聽進去了。
他略有松懈,想到接下去的言語,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至于我為什麽要去劫金店,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你以前說過,我不像是為錢铤而走險的人,我現在能告訴你,你猜對了,那筆錢我一分沒動,也不打算動。”
不知是否錯覺,游征聽到門鎖轉動的細微聲響,凝神屏息等候,木門卻依舊巋然不動。
他只好繼續說完:“至于具體目的——”即使沒面對面,內容也難以啓齒,他頓了頓,“适當時候我會告訴你,但可能不是現在……”
金屬擦碰聲響起,尖銳而利索,是甘砂在裏頭反鎖,接着腳步聲遠去,人離開了門後。
“……”
再多說就成了狡辯,游征抿了抿唇,最後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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