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窯坑
不知不覺中,風漸漸地刮了起來,樹梢已經被風吹得有些搖頭了。
剛剛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打,有些涼飕飕的。我看了看天色,恐怕要變天了,看這烏雲不斷下沉,雲層并不厚,估計着這雨也下不太大,雷陣雨的天氣。一門心思只想到有風能涼快些,倒是忘了那句俗話“風在雨頭,屁在屎頭”了。
趁着雨還沒下來,我們抓緊時間往四周走了走,尋找陶老爺子說的泉眼和山洞。
順着下坡路,往下走了差不多五十來米,果然發現了一處山洞。只不過沒想到這山洞可有點兒寒碜,說是山洞不如說是山凹,縱深不過三米,面闊極大,其實就是山體向內窪了一塊,形成了這麽一處花瓶式的山凹。
山洞前方不遠,有一眼泉水,水很清冽,湧出的泉水順着水坡往下流去,形成一道不寬的溪流。涓涓細流清澈見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靜靜地卧在水底,青山翠嶂倒映其中,構成了一幅天然渾成的山水畫,一動一靜之間,醉人迷眼。
順着溪流往下找了找,不過怎麽也找不到陶老爺子搬走石柱後的痕跡。想想也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是有什麽痕跡,也早就被砂石給掩埋了。
山林寂靜,水聲潺潺,聽着清脆的水響,不由得就想起了爺爺。
小時候,爺爺常常借口帶我去抓魚,結果就領着我沿着小河沿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每到一處水聲有變化處,爺爺都會仔細地講給我聽,讓我細細分辨,牢牢記住。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山形水聲,山為靜,水為動。如果水聲像銅壺滴漏之聲,則必成牧民之官;水聲要是如鼓般響亮則必為貴地;而水流凄涼而急,呈飲泣之聲,則注定災禍不斷……
正想得入神,突然就聽到頭頂上大牙在叫我的名字,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回頭應了一聲。
看得出來,大牙可是真下了力氣,地面被挖得像是蜂窩煤一樣,到處是坑,沒有一塊好地方。大牙正站在一個坑裏,手裏舉着半只瓷碗沖我不停地揮手。
等我到了近前,才看清,被大牙挖出來的瓷片還真不少,足有二十幾片,不過大多都還沒有手表的表盤大,啤酒蓋大小的碎碴子居多,都被大牙随手都扔在了一旁,而大牙手上舉着的卻是塊挺完整的半只大碗。
我接過來後仔細地看了看,應該是只鬥彩美人碗,碗底倒是挺完整的,雙線圓框,六個楷體字:大明成化年制。底款兒的字體樸拙,就和小孩兒随手寫出來的差不太多,歪歪扭扭,乍一看像是地攤貨,不過細看之下,這字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麽簡單。筆畫之間肉中帶骨,頓挫起落,拙中見巧,極有意境。
這半只碗上的圖案剛好是美人提籃倚坐的畫面,神态逼真,呼之欲出,襯上旁邊藍色的山石、紅豔的牡丹,一幅和諧寧靜的田園景色自然而然地就呈現在了眼前。
我眯着眼睛正看得入神,就聽到大牙在坑底下又驚呼了一聲,然後趕緊喊我下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底下發生了什麽事,趕緊把這半只美人碗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後雙手撐着坑沿,小心地跳到了坑底。
到了坑底,我也是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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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坑底下竟然都是這種陶瓷碎片,密密麻麻堆在一起的,白花花的有點晃眼。這麽多的碎片擠在一起,顏色、花紋都不盡相同,很明顯這些碎片不是埋在地下後被擠碎的,而百分之百是在打碎後統一埋在這裏的。
盯着這些瓷片,我心裏也是一陣打鼓,想不明白為啥這麽好的瓷器竟然要打碎了,而且又打碎了這麽多?這種官瓷在民間不可能有這麽大量的收藏,難不成這裏是座皇家陵墓?可是也不對,哪有随葬品就這麽散放着,不見墓道,不見棺椁的呢?
我的腦袋都快想炸了,也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大牙用鏟子扒拉了一陣,突然擡頭問我,有沒有可能是我剛才說的那種情況,這些是皇帝老爺子挑剩下後被打碎的那些瓷器呢?
哦?一聽大牙這麽一說,我站在原地四周望了望,還真別說,這事真有點兒靠譜。
身後是千丈高山,山脈雄盛,山高氣厚;前方則是雲霧霭霭,水澤氤氲,明堂廣闊;腳下不遠就是動泉溪流,氣水相環相生,藏風聚氣,這裏倒還真是一處上風上水的絕佳之地。
要說過去的瓷器窯大多數也都是建造在河流或溪溝兩旁的山麓上,一是因為山上有樹木,燃料取用方便,二是附近的溪水與河流既可以為作坊提供工業用水,又可以通過船筏等水上運輸工具把燒好的瓷器直接運回京城。而現在這裏的條件确實是得天獨厚,簡直就是為燒窯準備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底下的瓷片估計可老鼻子了,一火車皮也未必能裝得下了!
大牙一見滿地都是這種瓷片,眼睛都藍了,沖我一個勁兒地嚷嚷:“咱哥倆這回可真發了!這玩意兒就算按斤賣也值了!我就說嘛,算命的都說我是鐵樹開花的命,咱含苞待放三十年了還沒發過啥財呢,現在終于到怒放的時候了!”
我見大牙臉上樂得像是一朵花似的,趕緊沖大牙比劃了個暫停的手勢,兜頭潑了盆冷水,告訴他,這些瓷器到底是不是大明成化的東西,現在還沒定呢,有點兒高興太早了。萬一要是贗品的話,這些東西給撿破爛的,人家都不稀罕要!
大牙沖我一咧嘴:“你那烏鴉嘴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啥事到你嘴裏就變了味。你知不知道,大喜大悲最傷內髒了,啥人也架不住你這麽整,早晚都得讓你給整出內傷來了。”
我憋住笑,告訴大牙要淡定,這事不用着急,先挑幾塊瓷片帶着,等回市裏,找人給看看,給斷斷代不就行了嘛!不過說實話,以我的眼力看來,的的确确像是老東西。
大牙無奈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撅着屁股在地下撿了幾個大一點的瓷片,然後小心地用布包好,直接放在了背包裏面。從坑裏面爬上來後,大牙指了指這裏的坑,問我用不用先給埋上,萬一讓別人撿了漏,不是狗咬尿包,空歡喜了嗎?
我哼了一聲,沖大牙道:“你還真以為這地方是旅游勝地咋的,除了咱倆,誰沒事吃飽了沒事幹,上這地方來啊,就這麽放着吧,三年五年的都沒有人來。”
正說着話,一陣風冷不丁地從背後吹了過來,我和大牙激靈一下都打了個冷戰,沒想到都快到伏天了,山上的風竟然還是這麽涼。
風剛剛吹過去,就覺得胳膊上涼了一下,接着就是額頭、臉頰……
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豆大的雨點就已經越下越急,像掉了線的珠子似的,噼裏啪啦地從天上滾了下來,還真應了那句老話:山裏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
我擡頭瞅了瞅頭頂上的這片烏雲,剛才明明還離得挺老遠呢,眨眼間就像使了個千斤墜似的,眼瞅着越來越低,已經都壓到山尖了,剛好把我們給罩在了底下。
旁邊有幾棵古樹,年頭久了,樹冠相交,樹枝相錯,長在了一起,支起了一整片天然的涼棚。但是我一看這片烏雲的架勢,打死我也不敢在這底下避雨,真萬一“咔嚓”一聲,劈下一道炸雷,估計連胳膊帶腿都找不着了,非得被雷給劈碎了不可。
在這樹底下躲雨純是壽星佬上吊,自己找死。猛然間我就想到了剛才發現的那個山凹,雖說看着有點寒碜,但是避雨可一點問題也沒有,于是趕緊招呼大牙收拾東西跟我走。